黃伯云:「把夢想照進現實,是我最幸福的事」

黄伯云:“把梦想照进现实,是我最幸福的事”

黃伯雲。

紅網時刻記者 郭薇燦 長沙報道

十月的長沙,秋意漸濃。在中南大學科教大樓的一間會議室裡,記者見到了中國工程院院士黃伯雲。親切、健談,臉上總是掛著笑,偶爾伴隨著幾聲咳嗽,黃院士便會從褲兜裡拿出手絹擦擦嘴角。

這位和世界上最硬材料打了幾十年交道的科學家今年已經73歲了,除了出差的日子,他的辦公室每晚11點以前,總是亮著燈,春節也不例外。黃伯雲說,“國家還有很多項目沒有完成,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時間不夠啊。”

30多年來,黃伯雲從事先進材料研究與人才培養,為國家大飛機工程、航空武器裝備,以及航天工業提供了多種高性能關鍵材料,為保障國家戰略安全做出了貢獻。

“自尊、自信、自強,就是要有強烈的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和自主創新的責任感。”窗外秋陽正好,交談中,黃伯雲講述了當年留學的經歷、回國的選擇、科研過程的苦與樂,也是在這一個個的故事裡,他帶領著團隊,把國人的夢想逐漸照進現實。

留學博士後的家國夢

“夢想,一個人他要有夢想,有夢想才有希望,過去我的夢想,就是立志要做科學家。”黃伯雲說。

1945年11月,黃伯雲出生在湖南益陽南縣一個農民家庭。

從小,他就有著一個科學家的夢。“我小時候讀書,對科學家非常崇拜,讀了《居里夫人傳》《愛因斯坦傳》,總覺得科學家非常神秘。”

大學畢業後的黃伯雲留校在中南礦冶學院新材料研究所從事科研和教學工作。1978年,是中國改革開放的開創之年,不僅恢復了高考和研究生考試,鄧小平同志還做出了一個非常英明的決斷,派遣大量的人到國外去學習先進技術,然後回來滿足國家的需求。

“國家那時候還很窮,吃飯都吃不飽,還要拿出這麼多錢送人到國外去學習,這對我們來說是一種夢想,也是一個最好的時期。”1978年,黃伯雲參加出國人員考試,並以學校參考人員總分第一的成績被錄取為冶金部出國訪問學者,前往美國愛荷華州立大學及AMES國家實驗室進行學習和研究。

8年時間,黃伯雲獲得了碩士學位、博士學位,還在那裡的實驗室進行了博士後研究工作。1988年,他拒絕了美國企業和高校的高薪聘請,毅然帶著妻子兒女回到了中南大學,成為改革開放後第一個在美國完成碩士、博士、博士後學習的歸國留學人員。

“當年在美國,很多單位也要留我下來,包括一些大的企業,工資當然是很高的。有人問,人家現在擠破腦袋往國外跑,你拿到了博士,家都安在美國了,怎麼往回跑?他們不理解,但我心裡清楚,我就應該回來,國家在經濟那麼困難的情況下把我們送出去,就是希望我們這些人能夠學成歸來建設祖國,是留學不是學留。”

剛回國的日子,落差是有的。“美國的兩臺汽車變成了回國後的兩輛單車。全家需要重新辦理戶口,由於暫時無戶口證件,只能在學校周邊的自由市場買高價米吃。”但是黃伯雲從來沒有後悔,他的心裡醞釀著一個新的夢想。

築牢安全飛機夢

“做科學研究是很有意思的事情,當你攻破一個又一個難題時,甭提多有成就感了。就像炭原子,本來是雜亂無章的,你通過研究它,破解它,讓它們在人的指揮下整齊排列,那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聊起科學研究,黃伯雲就像個孩子似的,手舞足蹈,深陷的眼睛放著光。他告訴記者,只有在辦公室和科研中心,他才感覺最自在。

回國後的黃伯雲首先完成了“高性能粉末冶金飛機制動材料”這一重大課題,但是他並沒有就此止步,他知道航空材料的製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將注意力放在了炭/炭航空剎車片這一前沿研究領域。

飛機的起降和滑行都離不開安裝在飛機輪子裡面的剎車片,國際上通用的航空剎車片有金屬盤和炭炭盤兩種。而和金屬盤相比,炭炭盤重量輕、性能好、耐高溫、壽命長,被稱為“黑色的金子”,但我國全部依賴進口,不僅價格高,而且受制於人,“卡脖子”的隱患很大。

黃伯雲說:“對飛行器來說,重量對性能有著非常大的影響。作為飛機,減輕1克都需要努力,而炭炭盤只有金屬盤的四分之一重。所以,研究炭炭盤是一個不能放棄的任務,這是國家的重大需求,我們不能繞著走啊。科研人員不能光挑芝麻擔子,要挑就挑大擔子,要幹就幹國家需要的大事。”

帶著這樣的信念,黃伯雲開始了對炭炭盤的研究,但這確實也是一個難以完成的任務。炭/炭航空制動材料是先進的複合材料,第一個“炭”指炭纖維,只有人頭髮絲的十分之一粗,好像鋼筋混凝土中的鋼筋;第二個“炭”指炭基體,由看不見、摸不著的炭原子組成,好像鋼筋混凝土中的水泥、砂石。要讓數以億萬計的炭原子按著人的指揮排列在炭纖維之間,才能產生出比重輕、密度低、性能好的材料,技術難度可想而知。

為了打破國外壟斷,研製炭炭盤,黃伯雲帶領的團隊去國外生產車間參觀,但遭到了拒絕,他們從國外買了樣品回來,解剖以後卻發現是一個廢品。但是他們並沒有因此而放棄,在實驗室的基礎研究之後,他們開始了工業試驗,工業試驗一次就要一年的時間。在無數次的失敗後,他跟課題組說:“大家同事多年,結下了深厚感情。科學研究不可能沒有失敗,但失敗了不能輕易放棄,而且要‘死馬也當活馬醫’,找到病症,對症下藥。我不會走回頭路,我幹定了一個項目,就是將自己這條老命搭進去也要幹成!”

有志者事竟成,黃伯雲領銜“高性能碳/碳航空制動材料的製備技術”課題組,不斷改進工藝,經歷了上百次的失敗,終於成功研製出高性能碳/碳航空制動材料,並且走了一條和國外不同的路,而這條路做出來的炭炭盤性能更好,成本更低,使我國成為繼美、英、法之後,第四個能夠應用自主知識產權生產飛機剎車片的國家,這一成果也改寫了中國的航空需要依賴國外進口炭炭盤的歷史。

2005年,對於黃伯雲來說,有著非常的意義。這一年,他憑藉高性能炭/炭航空制動材料的製備技術這一研究成果獲得了國家技術發明一等獎,彌補了該獎從1999年到2005年6年空缺的時間,也是憑藉這一獎項,黃伯雲獲得了當年感動中國年度人物。

實現中國人的“大飛機夢”

“現在可能很多人,認為做科學家太辛苦了,太清貧了,太枯燥了。如果我們沒有一個遠大的理想,反而充斥著急功近利,浮躁的情緒,那麼要實現國家的富強,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就很難。國家現在需要大量的科學家,需要實幹興邦,需要很多做實驗的人。”看著秋日校園裡來往的莘莘學子,黃伯雲感嘆到。

我想對他們說的就是,現在的條件跟過去來比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的高等學校在變化,跟我過去到美國留學的時候是天壤之別。現在我們經過“211”“985”的建設,科學研究的硬件條件跟國外並沒有很大差距了。在這樣一個好的基礎上,我覺得我們的學子,我們的學生,應該有一個遠大的理想,應該要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貢獻自己的力量,就是實幹興邦,我希望我們的學子在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在實現中國夢的時候來實現自己的理想,為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

雖然已是73歲高齡,但他身邊的同事都知道,黃伯雲有“三快”:吃飯快、走路快、工作節奏快。比如走路,別看他身體不算好,但走起路來,一般人還跟不上。同時,黃伯雲“也有兩不急”:開會不急、趕飛機不急。通知8點開會,絕對只提前一兩分鐘到;如果是9點鐘的飛機,總是讓人先辦好登機手續,在關閘的最後一分鐘趕到。或許,這“三快兩不急”並不能節約很多時間,但卻是黃伯雲向時間表明自己的人生態度。

2017年5月5日,黃伯雲受邀赴上海參加C919首飛儀式。直到現在,他都無法忘記那一瞬間的感動,“當C919衝上雲霄那一刻,除了震撼就是激動!”他說,大型客機的研發和生產製造,是一個國家航空水平的重要標誌,C919承載著幾代中國人的航空夢,經過各方科技人的艱辛努力,才有今天的一飛沖天。 “C919還只是我們航空強國夢邁出的第一步,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現在關注的重點是,C919成功首飛後,通過反覆的飛行試驗,我們如何不斷改進、完善大飛機上的剎車片、剎車系統,使之更加安全、可靠、耐用。”

“中國人的志氣不應止步於此。”黃伯雲認為,大型客機市場潛力巨大,我們國家還會研發比C919更大的飛機,那樣對飛機的剎車材料及系統會提出更高的要求,需要一大批科研工作者發揚持之以恆、永不放棄的精神,付出百倍的智慧和汗水去實現夢想。“只要生命不息,就要把科學研究做下去,為實現中國人的‘大飛機夢’貢獻力量。”

因為黃伯雲,中國在航空制動材料領域的國際地位變了;不變的,是一位赤子幾十年如一日對祖國執著的情懷。他總說,每完成一次夢想,把它們照進現實,就是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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