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黄陂:乡村遗事


印象黄陂:乡村遗事

文 | 梅保国(泡桐)· 图 | 网络


外婆家的住屋,原是家族庭院一部,前有照墙,中间有过巷连通。照墙的后面,一片小小的开阔处,还曾经是几户人家夏夜纳凉的福地。东西北三家,都是旧式的古皮屋,室内有万寿的屏风和天井。只有外婆家是一个例外,连三间的土坯瓦房,落在照墙空地的后面,坐北朝南。

外公家是一个大家族,兄弟三人,外公行三,家族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外公在我上学之前已经过世。零星听到的一点,是外公练功,刀枪不入,走火入魔,竟至于魔怔疯跑,有一次从瓦屋的顶上摔下来,从此卧床。

外公有严重胃病,疼痛难忍就抿一口苏打粉,温水吞服。在我入学前的一两个月,也许是感到世道艰难,又病入膏肓,困厄难耐,外公曾试图爬水缸求了断,被回屋喝水的我撞见,未成。著《八十拾零》的三姨告诉我,外公的父辈兄弟五人,家道小康偏下,外公的父亲也是行三,余生也晚,上辈的业绩知之甚少。

看过《八十拾零》,方知三姨的父亲,就是我外公的叔伯兄弟,也曾经到北京念书求仕途,因日本侵华中断,做文书到解甲归田,困于槽厩,解放前后,家财散尽,还在艰难中培养后辈勤奋苦读,终于诗书传家,海阔天空,各有所成。这是我外公家族近现代,最熠熠生辉的一支。

今年的某月,乡井青草繁茂,暖风徐徐,池塘水波轻漾,我驱车访故地,老屋早已经不知去向,我想看看有没有残存的断壁颓垣。从湾北中间的一条小巷南行,走过百多米远,是一片开阔地,开阔地的中间偏北,有一副破旧的碾磙,正是我外婆旧屋的西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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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角继续西南行出村,过一两条田埂路,绕过两三个满是藕荷的池塘,就是同姓的八家湾。这是我四十年前的路线,沿路往西,蜿蜒曲折,荒草遮路,已经无法通行。问湾下遇见的老者,说是访八家湾,要北上,到公路再西南行,方位在铁匠湾老湾正西。

站在碾磙前,外婆老屋旧址,几棵柿子树高耸云天,走近看,是一个家禽圈兼菜园,零星的种一些小菜,有鸡鸭欢跳觅食。

外婆家西边,沿墙角由北往南,是一条不大的出水沟,两块石条做东西跨水沟的通道,开阔地西边一排老屋,几乎与外婆祖屋并行的,是罗老师和春桃家的房子,旧址上早已经改造成新式楼房,湾下的人说,罗老师已经搬走多年,应该是投奔其子女吧。

春桃一家,我记忆里有一哥一姐,春桃年长我几岁,脸蛋总是红扑扑的,常穿一件粗布蓝衫,夏天的午后,搂了水草回来,在外婆家门前的小巷歇息吹风,勤劳的姑娘,看上去总是那么美丽、精神,淳朴可爱。

罗老师屋前的一家,较特别,有一个泥巴树枝搭就的小院,院内也有桑葚栀子花,最特别又为我所仅见的,是他们家有几只“腾”(黄陂音,字待考),纯白色,外形与鹅神似,叫声低沉浑厚,个大,脖颈长,有时候不小心碰到,红嘴就要啜中我下巴,生蛋也比鹅要大一号。

几十年过去了,像外婆邻居家那么大的“腾”,我再也没有遇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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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往东约三四十米远,有一户人家我还记得,男主人外号“摇不响”(恕不敬),中年往上,声音洪亮,风风火火,有精气神,湾下人讲,他早已经过世,他的后辈,也大多外出求发达,脱离了农耕,有一子还做到某校校长的位置。

老湾的很多户,或搬到岗上的路边,或置房产迁居城区,沿东西向绕行,荒草野树,随处可见。湾门口的池塘还在,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大,我曾经在此游水嬉戏,钓鱼下鳖。

游水嬉戏的伙伴不少,经常是玩性正浓,外婆在北边的塘埂上喊我,我从满池塘的小孩脑袋中间举起手来,示意我的方位,外婆看到我,才放心地离去,过不了半小时,外婆又过来喊我,看看我是否安全,一次次往返,直到我上岸回屋。

玩伴中有一个胖墩墩的男童,年龄与我相仿,方脸,肥头大耳,很有英武气势,好像是天生吧,眼睛看不见。不记得是不是有稍许的视力,走路,玩耍,似乎也没有很大的障碍。他忠厚,纯善,也爱玩水,用脚探水,慢慢的由浅入深,有一个年长几岁的姐姐陪伴关照他。听说他一直独身,多年前早逝。

还有一个熟知的同伴,名新安,住在湾东头偏后一点,走小路往泡桐,他家的右侧,是必经之地,再往后过几块水田,就是我经常刷鱼的露水塘。新安瘦弱,小国字脸,棱角分明,面皮白净,性格是忠厚老实,说话的声音低微近乎听不见。在他家屋前不远的空地,稍大一点的同伴,经常玩“打撬”的游戏。

三根称手的木棍,长约五六十公分,游戏的两人相隔三五十米,各刨一小坑,一根木棍斜放于坑内,一头翘起出地面,攻方敲打坑内木棍翘起的一头,木棍弹起,再用手中的木棍,朝对方用力击打,木棍过线而且对方没有击回,则输。那个时候没有玩具游戏,但是无忧无虑,贫乏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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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之间,已经过去几十年,听湾下的人讲,新安身体不好,多年前就病重过世。他的父母,我也记得,父亲敦厚壮实,母亲是精干高挑,是否还在世?我不好再打听。

在外婆家度假,大多在夏天,白天游玩、刷鱼,有时候也跟外婆到菜地浇水、“撇”菜(黄陂音)掰玉米棒,傍晚,天色尚早,外婆已经准备好晚餐,鸡蛋油面,放少许丝瓜条、青菜,一个近乎柱形的金边米花大碗,满满一碗,连汤带水,点滴不剩。那时的油面,是过节送人情的佳品,鸡蛋更是非常宝贵。

小时候我不善言辞,也少交往。白天多半刷鱼,在附近的几个池塘,哪里鱼多,哪里鱼少,我了然于胸。刷鱼的鱼饵,用绿头苍蝇最好,也容易获得,正午的厕所,苍蝇一阵阵,捕获后用瓷瓶封装。

早晨露水未散尽,露水塘,八家湾的藕荷塘,是最佳的去处,午后三四点,我改道,出发往黄孝河,从门口塘东边的一条路蜿蜒向南,三五百米路程,所不同的是,黄孝河多花翅鱼,池塘多参子翘嘴白,半天或者一天,总有一碗鱼的收获。整个暑假,油煎鱼是桌上必备的一道菜。

在外婆家老屋周围相邻而居的,是我叔伯的舅爷和表兄。东西向邻巷子的一家,在外婆家的东边,大门向西,朝外婆家门前的空地,古皮屋,有天井,房子呈东西的长条形,是王个舅妈一家,到我往来外婆家的时候,他们家常住四人,舅爷舅妈和两个表哥。

大表哥会下象棋,后来的几年跟我交过手,几乎完胜。他有一个无聊的绝技,是捉苍蝇,这种苍蝇是饭菜苍蝇,色近似暗灰,个小,非常灵活。空饭碗端在手上,只要一分钟不动,苍蝇就会趋味而至,扒在碗沿,享受残羹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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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吃完,大表哥常常以捉苍蝇打发时光,大拇指顺碗沿缓缓移动,靠近到能触碰苍蝇的细腿,指甲迅速压下,按住苍蝇的腿,苍蝇乱蹦,有翅难飞。我也曾经尝试过,需要定力和耐心,成功者寥寥。

他也是一个爱折腾的人,八十年代初开始外出闯荡,有一次还到学校找到我,让我帮忙传送口信,可见他的钻营,再后来跑客运,因为什么矛盾终止。总之是,创业不少,成效似乎不很大。二老表接手跑客运,坚持了很多年,有一次偶然碰到,二表嫂还送我免票的人情。

与王个舅妈家共山墙而居的,是乐栓舅爷和沈个舅妈一家,祖孙三代,也是天井古皮屋,结构模式跟王个舅妈家相同。乐栓舅爷说话慢条斯理,性格温藏。沈个舅妈心善,礼数周全,我跟她的孙子辈年龄相仿,小孩玩泥巴,也难免有磕碰,表哥的儿子骂我,她听到就会大声呵斥:

“苕伢,叔叔(指我)骂不得的。”

不大一会,我们又玩到一起,又会有“骂不得”的呵斥。沈个舅妈没有乐栓舅爷的高寿,去世的时候,亲戚已没有走动,自然无音信。大表哥传斌与我较熟识,年轻时在丰山往西的周巷公社打铁,夏夜纳凉,经常就近在外婆屋前的空地闲聊,谈见闻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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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斌表哥的铁匠铺移到农兴小学不远的泡桐镇上,后来还扩大业务,生意算红火。传斌表哥五十来岁中风,气势日衰,六十多岁寿上归道山,他的儿子也是我高中同校学弟,勤学发奋,博士后赴美,应该移民了吧?

同辈的老表,从农村读书出来的,只有外婆家屋后共山墙的传红表哥,传红表哥两夫妻当时是小学民办教师,表哥的父母早逝,同屋住的是传红表哥一家四口和弟弟传忠。

传红表哥七八年高考得中回城,表嫂伴读,一双儿女也随迁,还没有户口,粮食蔬菜,大多是二表哥传忠送到武汉。传忠表哥忠厚,异常勤劳,经常帮我外婆干一些跳水“夹”谷(黄陂音)的体力活。老天不开眼,传忠表哥二十多岁得病不治,听我母亲讲,刚刚做亲不很久,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悲哉痛哉!

外公去世后几年,外婆移居我家,九三年外婆去世,关于铁匠湾、舅爷表兄们的消息也渐少。某日度闲,与妻前往访旧地,很多影子已经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想起几十年前的历历往事,总免不了沉默伤感。愿往生者安息,立世者福寿康宁!

《项脊轩志》有言:“某所,而母立于兹。”

我手指一处,对妻言道:“某所,我曾静观风雨,尝世道变迁,可喜亦多可悲!”

关于作者 梅保国,黄陂泡桐人,深圳谋生。历经坎坷,好文不悔。杂览自乐,涂鸦自娱。鸿儒谈笑,白丁往来,调琴阅经,案牍劳形,乐在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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