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枯,這種譭譽參半的除草劑在中國已經度過了15年,它每年約有10噸灑在了5億畝大地上,還有一些,灑在了自殺者的喉嚨裡。由於它的烈性,很多本應該是自殺未遂的人,因無法搶救而死去。
「開始我沒有想到,太吃驚,太意外,怎麼會這樣?說實在話,百草枯,是我一生,是我科學研究工作裡邊最得意的一個作品,我沒想到這麼得意的作品上面出現了這麼嚴重的瑕疵。我感覺到這做的什麼事啊。」2016年接受採訪時,李德軍坦陳自己的慚愧。
文|羅婷
和父親大吵一架後,「殺魚弟」孟凡森感到絕望,在屋後倉庫喝下40毫升農藥,倒下了。
這是一起轟動全國的自殺事件,發生於今年7月底的一個黃昏。17歲的少年一氣之下,服下高致命性的「農藥之王」百草枯。
2018年8月27日,「殺魚弟」孟凡森通過各項檢查,正式出院
一過性衝動
「殺魚弟」是幸運的。服藥前吃的那碗加了五顆雞蛋的炒麵救了他,稀釋百草枯的冰紅茶救了他,騎著電動車馬上把他送到醫院的父親更是救了他。在山東大學齊魯醫院裡度過了28天后,孟凡森出院了。
大概40% 的人沒有交上這樣的好運。在齊魯醫院,這間中國最頂尖的百草枯中毒治療機構,百草枯依舊統攝這些人的命運。他們安靜地躺著,肺、肝、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竭,然後死去。醫者別無他法。
百草枯中毒患者的故事都是相似的。孟凡森那間病房的9號床,來自山東棲霞的女士和丈夫吵架,丈夫喝了老鼠藥,她馬上騎電動車走了兩裡地,買了百草枯,回家仰頭喝了一整瓶。兩公里外的山東省立醫院,被推進 ICU 的少女,是因為被父母說了幾句,直接出門去農資店買了藥。
喝下百草枯的人,大多是農民。男人會這樣做,女人也會這樣做。山東平原的農民這樣做,武陵山區的農民也這樣做。這樣的事情每年會發生上萬次,大多集中在夏秋時節。
今年8月,暑氣正盛。從山東、新疆、江蘇、河南趕來的自殺者和家屬都窩在齊魯醫院的病房裡,大家皆面容黧黑,趿著拖鞋。病人躺著打手機麻將,「七筒」、「六條」的聲音脆脆地傳出來。家屬們蜷在輸液用的椅子裡,用帶著口音的普通話交談,「你們那裡種棉花還是大豆?」
他們的主治醫生、中國最頂尖的百草枯中毒治療專家、山東大學齊魯醫院的菅向東說,所有的除草劑裡,百草枯銷售量是最大的,使用面是最廣的,也是救起來最難的,受害者是最多的。
如果你旋開瓶子,會看到這種難看的墨綠色液體,聞到它因為加了臭味劑而散發出的怪味,要是真的喝了,裡面的催吐劑會作用於你的中樞神經,讓你嘔吐。可是人們為什麼還是喝進嘴裡、嚥了下去呢?
早在15年前,就有人對此事發出了疑問。
2003年,如今在北大哲學系任教的吳飛教授,當時還是哈佛大學的人類學博士,他窩在華北一家縣醫院的急診室裡,觀察那些因為「農藥中毒」、「甲胺磷中毒」、「一六○五中毒」、「氧化樂果中毒」而被送進醫院的人。他們幾乎都是自殺。
每一起自殺事件的情節都不同,但一個特質是相同的——相當多是因為非常小的糾紛和吵嘴導致的悲劇。
在吳飛想詢問某個自殺個案的故事時,人們常反問他:「能有什麼事兒?家裡還能有什麼大事?兩口子之間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嗎?」
山東省立醫院急診科主任王海石,救治百草枯中毒的患者已超過20年。他認為絕大多數的百草枯自殺者,都屬於「一過性衝動」(一過性是指持續時間較短而消失)。「突然受到了很大的委屈,腦子裡一片空白,我怎麼去解決這個問題?不行乾脆死了算了。一個矛盾無法解決,個別人會去攻擊別人,但是絕大多數人,是消滅自己。」
精神醫學界的研究者們也對人們自殺的原因孜孜以求。北京心理危機研究與干預中心發現,37%的人考慮自殺的時間不超過5分鐘,60%的人考慮自殺的時間不超過2小時。人在極致絕望之時,他們靠近左眼上方的腦皮層和腦幹部位,血清素系統會出現故障。血清素,專業名稱為5-羥色胺(5-HT),這種調節人類情緒的神經傳導物質,給人幸福感的物質,在那一刻失靈了。最後那個時刻,人們丟光了活著的理由。
當親友發現他們自殺,第一時間將他們送到醫院。如果喝的是有機磷,比如常用的樂果、敵百蟲及敵敵畏,那麼醫院有專用解毒劑與健康等著他們。
但如果是百草枯,等待他們的是漫長的肉體折磨,與九死一生。
2015年10月25日,四川成都,一箇中毒的孩子在醫院接受救治 劉陳平/攝
給你後悔的時間,不給你活的機會
百草枯,這種由吡啶、金屬鈉、硫酸二甲酯反應而成的除草劑,其高致命性主要在於它會使肺纖維化,從而導致人急性呼吸衰竭。
王海石接診過的病人裡,真正知道百草枯有多大毒性的患者少之又少。而真心求死的人,更是百分之一的人都不到。
8月8日下午,在山東省立醫院急診科的辦公室裡,王海石找出數十張百草枯中毒者的胸部 CT 和 X 線胸片,與正常人的對比著給《人物》記者看。
差別是明顯的。正常人的肺甚至可以說是美的。它大部分都是黑色,唯一白色的是氣管,它們規律、通透、枝枝蔓蔓,從中間發散開來,像樹的枝丫。而百草枯中毒者的肺,情況大多一致,是大片霧茫茫的白色陰影,像覆滿了蜘蛛網,輪廓、枝條皆模糊不清。
王海石說,一旦肺纖維化過多,人就會喘不動氣。所以在百草枯死者臨終時,你會看到,即使醫生給足了氧,他們還是彷彿置身真空,胸口劇烈起伏,大口拼命吸氣。
肺還不是百草枯唯一的靶器官。百草枯進入人體後幾乎無處不去,所有的器官都會被侵犯,依次是肺、腎、肝、胰腺與心臟。
百草枯中毒病人的肺部CT,可見肺部紋理紊亂 圖/網絡
除口服外,皮膚接觸也能致人中毒。幾年前,濟南市某醫院放射科的主任婚內出軌,妻子用百草枯泡了他的內褲。他第二天肝臟就出了問題,第三天呼吸困難,很快死亡。還有一位小女孩,媽媽買了百草枯放在自行車簍裡,把她放在車橫樑上。出了車禍,百草枯瓶子爆了,從頭到腳淋了她一身,皮膚全被灼傷。
更折磨人的是,百草枯不傷害人的神經系統,所以這一切痛苦,人都要在清醒的狀態下承受。
救治百草枯患者,醫生最重要的工作是阻止百草枯被身體吸收。王海石說,按照目前的救治水平,如果患者服用30—50毫升,八成能救活。50毫升以上,八成救不活。
但百草枯的致命性並不僅僅與喝進去的量相關,還和身體吸收的量成正比。有時患者喝得多,但是很快吐了出來,也就無恙;或飯後喝的,食物能起到阻擋作用;亦或患者體重大,喝200毫升,相當於體重小的人喝100毫升,因為身體起到了稀釋作用……
菅向東記得,最初那些年,口服百草枯的死亡率遠高於50%。後來他們摸索出一種治療方法,取名「泰山共識」——即一定劑量的思密達與活性炭,分別溶於甘露醇,分次服用。這是目前國內最有效的治療方式之一。
多年來,他們一直在苦苦尋找百草枯的解毒劑。「解毒劑你說自然界中有沒有?一定有。但是找到它,難度確實大,整個世界都沒有研究出它的拮抗劑。這相當於大海撈針,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啊。」
據王海石所知,北京307醫院、上海華山醫院、瑞金醫院,都在研究。幾年前他去臺灣訪問,臺灣榮總醫院的專家說,他們試了多年,試圖找到百草枯的抗體,但是形不成,也找不到,最終只好放棄。
對比之下,早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有機磷農藥被研發出來時,科學家就發現了它的解毒劑——阿托品和解磷定。「只要進醫院還有一口氣,他們就應該能健康出院。」
因此,百草枯以其烈性,使很多本應自殺未遂的人們無法搶救,從而自殺成功。它也成為了人們口中的「農藥王者」。
「殺魚弟」表示,百草枯買來呈膏狀,並非液體,所以兌了冰紅茶,真正喝下去的百草枯原液在50ml左右 圖/視覺中國
傑出、典範、最優秀的
2010年6月的一個會議上,醫生王海石在臺上講,百草枯死亡率多高、患者情況如何慘重,臺下的李德軍兩天沒吃下飯。李德軍,山東省農藥研究所所長,他的另一個身份是「中國百草枯之父」。
百草枯在中國的誕生史,本是個振奮人心的故事。
除草劑百草枯,最早由英國帝國化學工業集團(農藥企業先正達的前身)研發,1962年投放市場,因除草效果優秀,風靡全球。但它的缺點是昂貴,中國農民用不起。
1995年,年輕的科學家李德軍接下了獨立研製百草枯的任務,在實驗室苦熬8年,於2003年製作出成品並投入量產。它足夠便宜,足夠好用,但它與中國農民的愛恨,也就從這裡開始了。
百草枯是一種極具革命性的農藥。濟南綠霸農藥公司的經理張衡昌,學植物保護出身,研究的就是莊稼病蟲害防治,他在《人物》記者的本子上細細畫出了百草枯的分子結構,描述它是如何高效,如何環保——百草枯出現前,中國農民除草靠的是一把鋤頭、一雙手。出現後,15塊錢、600毫升的百草枯,1個小時噴1畝地,植物當場死亡,第二天可直接播種,極大解放了生產力。
百草枯的特性,還決定了它對環境友好。百草枯對植物有觸殺作用,沾上百草枯,雜草迅速枯萎,但它遇到土壤立刻失活,因此不汙染土地,反而因為植物的根留在了土裡而保持了水土。
綠霸的董事長趙焱曾在一個論壇上拋出兩個反問句:「哪家百草枯企業爆炸過?哪家草銨膦企業沒爆炸過?」百草枯生產過程安全,是整個農藥行業的共識。
百草枯大量應用的15年,正是中國國民經濟結構轉型的15年。農村大量青壯年勞動力進城,百草枯恰逢其時,免除了除草、耕地等繁重的體力勞動,使留守農村的老人、婦女的耕種成為可能。
在張衡昌的記憶裡,2003年百草枯量產,隨後國內銷量從每年6000噸逐漸攀升,2013年是它的銷售最高峰,有12萬噸百草枯被售出,灑在了中國的大地上。
山東綠霸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企劃部經理張衡昌 付碩/攝
2013年也是受害者最多的年份。王海石醫生從2010年開始負責一條百草枯中毒救治諮詢熱線。從2010年至今的8年時間裡,2013年熱線接到的電話為歷年之最,達到了2459個。
一位與李德軍相熟的農藥行業從業者說,他是個典型的科學家,正直、純粹,專業水平高,受大家尊敬。「這就跟諾貝爾發明炸藥一樣,是為了減輕人採礦的工作強度,可是最後大家都用到戰爭上去了,是吧?這是一個道理。」
最易得的自殺工具
2010年冬天,少年董金星從位於山東省萊陽市造紙廠的家出發,往東走了一里地,到了農藥化肥一條街。
時值隆冬,田野一片肅殺,不是用百草枯的季節。這還是個未成年的男孩,說買百草枯毒老鼠,售貨員一點兒疑心沒起。董金星甚至問了,「這個老鼠能不能藥死?」售貨員回答,「別說藥老鼠,你人喝了立馬就能把你放倒。」
少年買了,揣進兜裡,進屋,喝藥,8天后去世。
父親董海青是公務員,懂法。葬了孩子、過了春節,他揣了一根錄音筆,摸到這家農資店套話,問出了兒子買藥的細節,隨後把店主告上法庭。判決書裡法院認定,農資店「在出售此種劇毒農藥時,應具有一定的審慎義務……存在一定的過錯」。
加拿大學者費立鵬,研究中國自殺現象20多年,是著名的北京心理危機研究與干預中心的創始人。據他的研究,農藥仍然是農村最易得的自殺工具。它的易得性,也是中國農村地區高自殺死亡率的重要原因之一。
易得性首先體現在農藥流通的自由。中國農藥銷售分三級,農藥廠,到大的代理商,再到面向民眾的銷售點。按規定,農藥售賣需許可證。
把農藥賣給董金星的農資店老闆徐曉良,是百草枯在萊陽市的總代理,為縣城、鄉鎮的上百個銷售點供貨。但據他說,在農村,沒有資質的小賣部也常年銷售農藥,甚至賣給孩子——「有很多小孩子,他爸藥水不夠了,就讓孩子去拿兩瓶藥,八九歲上的孩子上農資店的多了。」
中國千百年來以家庭為基本單位的農耕傳統,以及1982年後實行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也決定了農藥作為生產資料,由每個家庭自己佔有,水、肥、藥,都是個人儲存。
一些發達國家已經實現農藥的嚴格管理。美國以大的農場為生產單位,國內企業向美國出口百草枯,不賣小包裝,都是一噸重的大桶,且噴灑農藥須聘請有資質的公司。在澳大利亞和新西蘭,高毒農藥須單獨上鎖存放。在日本,購買百草枯必須簽字,申明銷售和使用的嚴格限制。
但在中國,這樣一個農戶數量巨大且分散的國家,管理起來難度極大。
不管是在種小麥、玉米、花生的田地裡,還是種西紅柿、黃瓜、草莓的大棚區,家家戶戶都可見到擺滿了農藥的小貨架。其中,就有百草枯。
農藥貨架上常見的百草枯 圖/網絡
能做的,都做了
少年董金星在家中喝下百草枯的2010年,是百草枯在中國量產的第七個年頭。一位曾在官方機構中國農藥工業協會任職的先生告訴《人物》,這一年國內反對聲漸起,自殺者家屬頻頻請願。同年,農業部調研員下鄉調研,「也偶然發現了百草枯中毒的案件,死亡情況非常悲慘,農業部對於這個產品,非常擔心。」
2010年6月,在北京東三環的河南大廈,農業部召開農藥安全會議,邀請藥企、醫生與農藥專家參加。綠霸公司的張衡昌記得:「開會就說我們要來禁百草枯,不是討論要不要禁,是要討論怎麼去禁它。」
2012年4月,靴子終於落下。農業部、工信部和國家質檢總局聯合發佈了第1745號公告:自2014年7月1日起,撤銷百草枯水劑登記和生產許可、停止生產,自2016年7月1日起停止百草枯水劑在國內銷售和使用。這是各部門和農藥廠商協商後的結果。
研發者李德軍心繫百草枯生死,飽受煎熬。與他相熟的人稱,李德軍花了很多的時間和精力,為行業奔走,希望能留住這個產品,「該做的,他什麼都做了」。
他找了北京回龍觀醫院的自殺研究者,研究表明,衝動型自殺的人想自殺的時間週期為13秒。「如果拖過了這13秒,他很可能就不會死。過了13秒,打死他也不會自殺。」
於是李德軍放棄水劑,試圖用另一個開啟程序繁瑣的劑型代替——把百草枯做成顆粒,並裝在特殊的水溶塑料袋裡,塑料袋結實,人手撕不開,放到水裡才能溶解。這個劑型做了四年,一千多日夜,非親歷者無法體會那些幽微時刻。
與此同時,百草枯行業也在自救。十幾家農藥企業成立了百草枯社會責任關懷工作小組,籌了兩千萬的款,培訓醫生、培訓農民、開通急救熱線,希望可以留下百草枯。至少能讓其他劑型(如膠劑、顆粒劑)在市場上繼續存在。
直到那時,綠霸公司的張衡昌終於明白10年前他的困惑——百草枯的發明者,英國先正達公司,在農藥里加了催吐劑,一開始國內的從業者不理解,催吐劑是複雜的化合物,生產成本也高,他們認為這是先正達製造的障礙,砌了一堵牆,讓競爭者無法複製。
「後來我們慢慢理解了,他們做這個一是為了社會責任,再一個就是為了產品的生命週期更長。這其實也是保護百草枯的一種方式。」張衡昌說。
選擇就放在大家面前。臺灣也曾面臨這樣的抉擇。臺灣衛生主管部門曾於2012年提案,建議全面禁用百草枯以降低自殺率,但因對於農業影響太大,遭農政單位拒絕,僅規定於2016年起禁用於紅豆一位官方人士告訴《人物》,國家決定徹底禁用百草枯,與一次評審結果有關。
2015年7月,在當時的全國農藥登記評審委員會上,委員們一致同意:根據百草枯急性經口、經皮和吸入毒性試驗結果,將百草枯毒性級別修訂為劇毒。「這一次,才是真正斷絕了百草枯在國內的後路。」上述官方人士說,從此,國家不再給任何一個企業的百草枯許可證續期。
在那之後,李德軍在辦公室裡接受過一次《經濟觀察報》記者的採訪,他語氣失落:「我也拼命地想挽救百草枯,拼命地想讓它呈現十全十美的形象……我沒想到這個產品最後竟然落得這麼一個下場,就像自己的孩子,原本養大了感覺挺有出息的,最後不行了,確實心裡是不好受。」
在那之後,他逐漸退隱,回到實驗室裡。一位北京的記者試圖就百草枯的問題採訪他,在濟南等了他近10天,但他再也不願發聲。
2015年10月29日,李德軍在百草枯發展論壇上作報告 圖/網絡
禁而不止的危險
今年9月25日,是國內最後一張百草枯登記許可證到期的日子。僅剩的一家廠商,是生產百草枯可溶性膠劑的南京紅太陽公司,這天之後,它也不能再生產了。
從理論上說,這種全球最受歡迎的除草劑之一,將徹底退出中國市場。
但《人物》記者走訪山東、江蘇、湖南等省發現,情況並非如此——百草枯禁而不止。合法的百草枯消失了,但需求沒有消失。2016年後,市場上開始流通假冒偽劣的百草枯。為降低成本,藥中沒有催吐劑、臭味劑,藥也不純,經常是百草枯、敵草快、草甘膦等幾種農藥的混合。
同行告訴經銷商徐曉良,在山東棲霞,有小作坊仿製了兩萬多件百草枯,一個月賣完,掙了四百多萬。「他們把標籤全撕掉了,用飲料瓶箱子裝百草枯。發到零售店,給錢走人,賣得非常快。」流通與交易,隱沒於地下,百草枯也被改頭換面,監管更加艱難。
救治百草枯患者十幾年,醫生王海石也到了白髮蒼蒼的年紀。談起百草枯現狀,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因為冒牌百草枯橫行,醫生既不知道患者喝的劑量,也不知道他們喝的種類,這樣治起來,難度比以前要大得多,根本無法對症下藥。
在山東大學齊魯醫院的中毒與職業病科,送來的百草枯中毒患者,一點也不比往年少。
那些逝去的人,悲傷長留在家屬們心中。董海青帶著妻子搬了家,離開了兒子董金星出生、長大的地方。兒子愛吃豬頭肉,原來他每週總要買一兩次,但這之後他再沒買過。兒子喝下的那瓶百草枯,他還放在家裡的保險櫃裡,只是不再拿出來看了。
有幸活著出去的人,身體裡多少都會帶上百草枯留給他們的烙印。「殺魚弟」孟凡森的肺裡,有一小部分已經纖維化,它不可逆。那是一塊灰白色的瘡疤,將終生伴隨他。
( 實習生王沖沖對本文亦有貢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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