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架秋風扁豆花

滿架秋風扁豆花

文┃週一海

鄭板橋有一副著名的對子,寫的是從前尚能謀得溫飽的讀書人家,庭院中種植菜餚扁豆的場景:“一庭春雨瓢兒菜,滿架秋風扁豆花”。對子寫得自然、樸實,以純粹描摹的筆觸營造出了春秋二季裡的蔬菜風情。詩意清新,還透著一股子耕讀人家安貧樂道、自給自足的情味。

然而我從這對子裡聯想到的,卻是自己小時候愛吃的扁豆。扁豆是百姓家常食用的秋日菜蔬。兒時住在牆院門中,對門住著祖父祖母,老人閒來無事,在後門口的一小塊地上綁紮起幾根毛竹竿子,略作架構,不多時日,彷彿變魔術般,就成了一處扁豆架。所謂“豆棚瓜架,閒說古話”,但祖母拾掇出來的扁豆架,憑你在架上是纏藤蔓枝、綠蔭成陣,豆莢像小精靈似的紛紛露頭,可惜因空間有限,佔地很少,豆架之下根本坐不了幾個人。於是我們幾個孩子就站著,仰頭看著,看那扁豆在暑氣散、涼風至的初秋開出淡紫或純白的花兒。花瓣玲瓏,淡紫的多,白色的少,像小蝴蝶的翅膀,各自襯托在同樣色澤鮮嫩的綠色葉片中。遠觀的話,美美的一片,叫人光是那樣愣愣觀望,都能眉目生輝。我那時候,沒事就愛在豆架下觀察,發現紫花結出的扁豆是紫紅色的,白花最後結出的扁豆則是淺綠色的,倒也有趣。而今回想,更能理解鄭燮“滿架秋風”四字——真是扁豆結角、任君摘食的預兆。

滿架秋風扁豆花

祖母做秋日裡的時新菜,就喜歡炒扁豆,除此之外,她也樂於給一大家子人做“扁豆燜飯”。雖說是她忙活她的,我卻總要礙手礙腳地站在旁邊東看看,西看看,也“忙”得有些不亦樂乎。到了扁豆飯菜端上桌,我還納悶:明明有的扁豆紫紅,有的扁豆淺綠,怎麼炒起來完全是一個味兒。我還自言自語質疑:“既然味道一樣,幹嗎還分顏色。”祖母大概覺得小孩子問的問題無厘頭,不答也罷。倒是一向不在進食時開口說話的祖父道了一句:“還是不同的,藥用性不同。”

滿架秋風扁豆花

母親要是買了扁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差遣我找把小板凳坐下來,然後她會將一小淘籮扁豆往我面前一擱。無需多言,我當時人雖小,就知道母親要自己幹什麼了。不就是扯扁豆麼——取出一個,掐掉扁豆兩頭伸長並凸起著的“頭”和“尾”,連帶著將豆子邊側的纖維狀筋絲也扯掉。這活計一開始幹起來還有點意思,但我很快就會厭倦,於是開始了胡亂鼓搗。比如把好好的扁豆一分為二,從中剖開,甚至還用小手指摟出裡面的豆仁……氣得母親大罵:“你這是糟蹋!”我也不忿:“為什麼別的豆就沒這麼麻煩,偏偏它要一個一個這樣掐過?”母親回答:“因為扁豆有毒。”我一聽,趕緊扔下手中豆子,從板凳上躍起:“什麼,有毒?有毒你還買回來燒著吃?”“掐掉這兩頭就沒毒了!”長大後我才知道,母親所說的“有毒”並非危言聳聽,而後面的解釋也同樣有根據。扁豆還真是內含了像“皂素”、“紅細胞凝集素”一類的天然毒素,且兩端最多。其實說白了,很多豆莢類的蔬菜都有數量不等的毒素,但對人體不會產生什麼影響。我這人比較惜命,打小如此,所以母親一說有毒,就害怕。同時,也就老早記住了“扁豆有毒”的話。

滿架秋風扁豆花

我不是個擅長“素手弄羹湯”的人。扁豆落到我的手中,頂多做出一碗“炒扁豆”。但它在我祖母或母親那兒,那花色可多了去了。“臘肉炒扁豆”就是葷素食材互相搭配、相得益彰的典範。扁豆的口味原本素淡,有了臘肉的油脂浸潤,便可互補。昔時,家中臘肉不常有,母親就用香乾、千張或素雞炒扁豆,居然也很好吃,但鹹淡要適宜,油也不能放太多,一多,容易叫人覺不出食材的鮮味。還有,扁豆炒老了也會失味。“扁豆炒紅椒”乃是母親的一道拿手好菜,我很愛吃。

“庭下秋風草欲平,年飢種豆綠成萌,白花青蔓高於屋,夜夜寒蟲金石聲。”兒時養成的口味偏好,大概一輩子也難改變。秋風一起,大眾都趨之若鶩般去食那肥碩的大閘蟹了。我呢,還是記掛著樸素的扁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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