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先秦(八):君子之國的作死之道,居然是不死不休

衛國在春秋戰國時期被世人尊稱為“君子之國”,千年後依然號稱“燕趙自古多俠士,衛地自古多君子”。孔子周遊列國14年,在衛國就待了10年;和孔子並稱為“南季北孔”的吳國大賢季札稱讚衛國“衛多君子,其國無患”。

能夠得到兩位大賢的首肯,必須是實至名歸才對,而且他們說的“君子”應該首選品德上的。但通觀衛國曆史,佔據頭條都是亂倫、弒君、短視這樣的花邊新聞,為什麼會這樣呢?

首先肯定一下衛國發達的文教禮樂教育,國民素質高,一代代人才輩出:

商鞅,法家代表人物,姬姓,公孫氏,名鞅,衛國人,故又稱衛鞅,秦國變法的劃時代人物。

李悝,法家代表人物,在魏國實施著名的“李悝變法”,使魏國稱霸諸侯。

吳起,著名軍事家﹑政治家,在魏國組建“戰國四大強軍”之魏武卒,打遍天下無敵手;在楚國實行“吳起變法”,使楚獨霸一方;《吳子兵法》作者。

熱血先秦(八):君子之國的作死之道,居然是不死不休

變法鼻祖--李悝

那時候的衛國已經只剩下一座城池,卻還能連續產出法家三大代表人物,別急,後面還有更牛的。

呂不韋,秦國丞相,秦滅六國的重大功臣,姜姓,呂氏,姜太公的後裔;《呂氏春秋》的主編。

著名刺客荊軻也是衛國人。

衛滿,姬姓,衛氏,衛國宗室後代,後來流亡到燕國,漢初又流亡到現在的朝鮮,在那裡建立衛氏朝鮮。後被漢武帝所滅。

韓國人喜歡亂認祖宗的不要亂入。

只是當時國小民富的衛國已經完全沒有這些牛人的舞臺,只能紛紛外出創造屬於自己的傳奇。

衛國立國最早,第一位君主是武王的親弟弟康叔封,後來因為協助周公旦平定管蔡之亂有功,得到大片封地和七支殷商遺民,夷王時晉升為侯爵,後來衛武公在“烽火戲諸侯”事件中勤王有功,升格為公爵,成為爵位最高的諸侯國(另外一個是殷商後裔的宋國),應該說,站在春秋的起點,衛國的先手優勢是非常明顯的,但為什麼會淪落下去呢?我們看看幾個剪影吧。

剪影一:二子乘舟

熱血先秦(八):君子之國的作死之道,居然是不死不休

二子乘舟--《詩經.邶風》

這是一首思念逝者的詩,背後是一個亂倫的故事。公子急作為衛國正牌儲君,在齊國討了個美女老婆,轉眼就變成了後媽,還生了兩個弟弟,其中一個要跟自己搶繼承權。更慘的是,老爹還拉偏架,想把自己給做了,地點就選在出使齊國的半道上。然後知道內情的弟弟公子壽出場了,勸說無果的情況下,一場送行酒放倒了哥哥。

地點:小船

公子壽的目光從不省人事的哥哥轉和被打暈的隨從身上,緩緩挪到一旁的白旄,心中突然泛起無限的悲涼,生在王侯之家,這就是我們兄弟的宿命嗎?既然你敢慷慨赴死,那我這個當弟弟的難道就不能替你走這一遭嗎?我親愛的哥哥啊,希望你好好活著,衛國的將來還是交給你更合適,就如同你剛剛在酒桌上跟我說的一樣。

永別了,親愛的哥哥,你是最適合當國君的人。

小船在輕輕的盪漾中隨波逐流,公子急一動不動的趴著,卻眉頭緊鎖,似乎心神不寧。突然,他下意識地用手往右手邊一抓,卻撲了個空,一時間竟站了起來。他狠狠地甩了甩頭,看到失蹤的白旄和口吐白沫的隨從,瞬間什麼都明白了。突然冷風吹過,他打了一個激靈,酒精帶來的眩暈感一掃而空。完了,那個傻孩子替我赴死去了,他怎麼可以這麼傻?難道看不出來我是必死之人嗎?躲過了今天的謀殺,我又能躲到幾時呢?不行,我怎麼能忍心讓你替我而死,衛國的將來,除了你,我還能託付於誰呢?

地點:衛宣公府

兩顆血淋淋的人頭擺在地上,雖然血肉模糊,但可見雙目微閉,表情安詳,彷彿死得其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旁的生者,衛宣公姬晉,正瑟瑟發抖,臉部肌肉劇烈地抖動著,彷彿在不斷變化著表情。突然他大叫一聲,直挺挺的暈厥了過去,左右頓時一陣手忙腳亂,卻有兩個人紋絲不動,那是宣姜夫人和公子朔,一個表情麻木,目光呆滯,一個正襟危坐,眼神中透著竊喜。

評價:二子乘舟的故事悲壯到了現代人不可想象,兩位公子用自己的生命在踐行從小受到的貴族禮樂教育。他們沒有選擇尋找外力求助,或者春秋時最通用的離家出走(出奔他國)方式來保存性命,因為這樣會違背自己的父親。也許他們死得不值,大好年華揹負著貴族的操守和教養,面對死亡不願退縮,也許他們死得其所,至少留下了千古名聲,只有這樣人們才記得住一個二流諸侯國兩位公子的名字。

剪影二:大夫石碏的自述

大家好,我叫石碏,不要問了,第二個字念確,我是衛國的大夫。這一輩子生在衛國,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其實我很欣賞鄭國的姬窹生,作為君主有城府,有手段,有夠狠,問題也就是太狠了一點,如果我生在鄭國,我會比祭仲大夫要做得好,一定會告訴他爭霸不能光靠狠,需要一點陽謀來向世人展示你的大義和仁慈,畢竟爭霸不是在混黑社會。

但我比祭仲慘多了,他輔佐的君主非常聰明,聰明到不需要臣子輔佐也能成就大事,而且還很會生兒子,四個兒子一個賽一個聰明能幹,對比我家那個小犬,眼淚就更加hold不住了。當然了,畢竟不是打麻將,四個好兒子湊成一窩就是個悲劇,畢竟不能把國家拆成四份給分了吧?不然第一個霸主國就肯定是他老鄭家了。那也比我這裡好,自從武公老英雄去世之後,從上到下盡是一堆不成器的玩意兒,我這一輩子的好名聲就是給這幫孫子擦屁股擦來的。

其實我還有一個身份就是綁匪集團的白紙扇(軍師),這輩子聯合綁匪集團(陳國)幹了兩票轟轟烈烈的大買賣。

第一個肉票叫做南宮長萬,號稱大周朝立國以來的第一勇士,是我佩服的幾個人之一,勇猛直爽,快意恩仇,是一條好漢。可惜君王太輕佻,言語刺激之下,被人家一拳打出了腦漿,太不值當了。不得以收起我的佩服,該想辦法捉拿他了。這小子太厲害,派兵馬是不管用的,一聽說要抓南宮長萬,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恰好對方跑的賊快,聽說他一個人推著一臺獨輪車帶著老母親一天跑了三百里(今天108公里),索性就不派兵了。還好他去了我的綁匪老巢陳國,一頓酒喝下來,醒來就被綁進了犀牛皮帶回來宰了。

熱血先秦(八):君子之國的作死之道,居然是不死不休

第二次的肉票是公子州籲和我家小犬石厚,州籲這小子從小我就看不上,飛鷹走犬,吃喝嫖賭,為此我給他老子好好上了一課,可惜屁用沒有,氣得我告老還鄉了。

石碏諫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驕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將立州籲,乃定之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夫寵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鮮矣。且夫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去順效逆,所以速禍也。君人者,將禍是[通“事”]務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 

--《左氏春秋·隱公三年》

養兒子這事是我一生的痛,因為我也沒比姬晉強,小犬石厚天天跟州籲混在一起,最後一起闖下了弒君的大罪,不得已我只能重操舊業,聯合陳國把這兩個小混蛋給綁了回來。所有人都誇我大義滅親,我心中萬馬奔騰,不滅親,難道等著滅族嗎?

後來我掛了,祭祀的時候人家裡告訴我,後來的國君更加坑爹,還好我已經死了很久,不用再幹擦屁股和綁票的買賣了。

剪影三:衛懿公養鶴失國

熱血先秦(八):君子之國的作死之道,居然是不死不休

殘陽如血。

衛大夫弘演呆呆地站在黃河邊上,看著滿地的殘骸,遠處是焚燒著的戰車和丟棄的旌旗,更遠處是遍地手無寸鐵、橫七豎八的百姓。全部都死了啊!我的國家,我的君王,我的人民。

當年您喜歡養鶴,把這些扁毛畜生當大爺供著,我這個大夫居然不能跟你的“鶴將軍”平起平坐,狄人來襲,百姓離心,軍隊逃散,仙鶴長著翅膀,咱們可沒有翅膀,飛不出去啊!如今您知恥後勇,戰死沙場以謝百姓,於事何補啊?如今就剩下這一堆碎肉和一副完整的肝臟,那就讓我以身為棺,將您安葬在這戰場之上吧!

旁白:衛懿公因養鶴而失國,後齊桓公救之,大破白狄,衛國復國。

“乃於共、滕、二邑,十抽其三,共得四千有餘人。連遺民湊成五千之數,即於漕邑創立廬餘,扶立公子申為君,是為戴公。”
--《東周列國志》

上面的三個場景是連續三代國君乾的好事(血緣上),我翻看了《史記》和《左傳》等史料,發現兩個問題:

第一,他們的繼承人教育有問題,其實在春秋戰國階段,濃重的危機感讓列國對於繼承人的教育是非常上心的,儲君有儲君的培養思路和教育班子,公子也有專業的團隊進行指導,用以保證下一代的能力能夠適應著大爭之世,這一點無疑戰國時代的秦國做的最好。

衛國擁有那麼好的教育資源,卻產出一堆歪瓜裂棗,前文提到的急和壽從品德而言是優秀的,但從政治上而言又是失敗的,還被老爹給弄死了。國君們能力不行,心思也不在治國上面,眼光還不行,總是站錯隊,比如晉公子重耳逃亡路上,得罪他的國家名單中就有衛國。

第二,翻了好幾遍,也沒看到史書上衛國的君子比列國多,小人倒是層出不窮,為什麼會得到孔子和季子的高度讚揚呢?想了好久才總結出兩個原因,首先“君子不顯”(君子恃才而不露於色,藏情而不顯於表),真正的君子不會頂著定製的帽子出場;其次君子易折,前文提到的急和壽,還有大夫弘演就是例子,子路也是,他不光是孔子的高徒,還是衛國的蒲邑大夫,在參與平定衛國內亂時,因為考慮到“君子不免冠”而被敵人砍成了肉泥。正因為高潔,反而容易被傷害。

總結一下,號稱“君子之國”的衛國就是春秋時期的一朵奇葩,國民多君子,國君盡小人,公子野心大,既有浩浩君子之風,也行慼慼小人之事。對外不擴張,不爭霸,卻在不斷地作死當中,從春秋初年的準一流強國一路淪落到二流小國,終於在衛懿公時代幾乎滅國,小國寡民的衛國從此退出春秋政治的大舞臺,淪為陳蔡之流搖旗吶喊的群眾演員。即使再多石碏大夫這樣的能人,終歸也扭不轉衛國這艘大船觸礁的方向。

這樣的事情在今天的世界還有案例,亞洲的菲律賓,南美的阿根廷,非洲的南非,都是因為無窮的政變而從準發達國家一路淪落到第三世界。外部的敵人也許很強大,但不至於讓人絕望,只有團結一致,才會有破局的機會的,這就是衛國淪落帶給我們的啟示。

也許是因禍得福吧,幾乎沒了存在感的衛國最終國祚延綿,前後共計907年,傳41君,在周王朝分封的一百多個邦國裡活的最久(秦國在西周前期只是附庸),雖然被魏國滅過一次且降為封君,但畢竟一直保留祭祀,直到秦二世才收回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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