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
時光網特稿 22年前，當凱文·史派西憑藉《非常嫌疑犯》獲得第68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時，他講了一句話：“我每天都會問自己，到底誰是Keyzer Soze，其實對我來說，Keyzer Soze就是這部戲的導演——布萊恩·辛格，在幕後掌控著一切的那個人。”
《無雙》預告片
而對時下第一熱片《無雙》來講，在幕後掌控一切的人既不是優雅又殘暴的周潤發，也不是徹頭徹尾的可憐蟲郭富城，而是導演莊文強。這部電影在本週內將衝擊10億元大關，早已刷新香港警匪片在內地的票房新紀錄。
誰是真正的“畫家”？導演為何選擇用阿爾佈雷特·丟勒的銅版畫《騎士、死神與魔鬼》成為一個李問分裂成“兩個人”的道具？酒店內訌一段的邏輯順序是什麼？李問和秀清都死了嗎？李問是不是雙魚座？難道你看片時不會恍惚發哥和郭天王再靠近一點點，就親上去了嗎……隨著電影熱映，觀眾對於《無雙》的疑問五花八門。
《非常嫌疑犯》
更有不少人拿《無雙》和被捧上神壇的《非常嫌疑犯》做比較。後者編劇克里斯托夫·邁考利1996年也拿到奧斯卡最佳原創編劇，今年他又打造了大熱門《碟中諜6》。
《非常嫌疑犯》預告片
兩部電影的故事都是從一名“小角色”的自述開始，兩人描述的大boss都是如幽靈一般神秘莫測的人物，“小角色”利用路人的外表和超高的智商就地取材，編造了一個天衣無縫的故事，而隨著解謎步步深入，觀眾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虛構的幕後大佬就是男主本人。
莊文強
莊文強接受時光網獨家專訪時說，與《非常嫌疑犯》不同，《無雙》最大的反轉就是李問這個角色，從做假鈔，到做假人生，到愛情也能做假。對李問的設計既推動劇情也適合反轉，而且是一反再反。當不成的主角、得不到的愛情、圓不了的美夢，“失敗者的意義”才是《無雙》最珍貴的。
《無雙》結構和《非常嫌疑犯》很像，你有參考借鑑嗎？
莊文強：這種反轉設定是一個非常常見的編劇結構，它會讓整個故事變得更精彩更有懸念，這是一定的。但這個結構也會有一個問題，就是：如果只是單純為了反轉而反轉的話，那它放到任何一個故事裡都可以，所以才會有很多電影用到這個結構。
那我在寫劇本的時候就想，我怎麼把這個結構變成只屬於《無雙》的呢？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個結構跟電影的故事最大化地結合起來，把反轉當成一個情節去做。
《無雙》這個電影中最大的反轉就是李問這個角色， 從做假鈔，到做假人生，到愛情也能做假，什麼都是假的，這樣的一個人，他心中最完美的形象是怎樣的？這個角色的設計既推動劇情也適合反轉，而且是一反再反，這個跟只有一個單純反轉的結構又不一樣了，這就是隻適用於《無雙》這個故事的反轉結構。
真實的故事線裡，偽鈔是郭富城飾演的李問畫的嗎？還是說他只是個leader，不負責技術？
莊文強：他一定是有技術的，他就是“第二個梵高”，沒有創造能力，但是很擅長模仿，他在監獄裡畫郵票就是他技術那一部分的體現。
泰國那場槍戰戲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郭富城編的故事？
莊文強：首先那場槍戰是真實發生的，因為電影一開始警方就提到了整個村子的人都死了這個案子。但是究竟場面是怎樣的，裡面有沒有誇張成分，以及事件的起因是什麼，我們在拍的時候就有很多種理解，我是覺得不用給到一個標準答案，就看大家如何去解讀了。
為何選擇《騎士、死神與魔鬼》在關鍵節點成為李問分裂成“兩個人”的道具？
莊文強：學過繪畫專業的人會發現，李問模仿的名畫都是版畫，很少有油畫這類。這在他們那個圈子裡是很常見的，因為版畫成本低，也好出手。
另外我看到很多網友也已經開始解讀《騎士、死神與魔鬼》這幅畫了，跟大家理解的一樣，在這幅畫上，騎士位於正中間，旁邊的死神要阻攔他的去路，魔鬼想拉他下馬，但騎士視若無人繼續前進，因為他心中有自己的信念和理想。
在李問心中，也一直住著一個“理想的自己”，就是像發哥飾演的畫家那樣，是人生舞臺上的主角，是最大的贏家。但那只是他的夢想，現實裡，他就只是一個沒有創造能力、只能去做偽鈔的“觀眾”。
李問火燒自己的作品《四季》，有怎樣的寓意？
莊文強：這個也有很多解讀，比如有人說這是一種割捨，是割捨掉他對阮文的愛，選擇走上另外一條道路；也有人認為，這個行為是他選擇接受真實的自己。
還有一種就是說，“四季”代表一個正常的輪迴，李問曾經試圖選擇正常的人生，但最終他親手毀掉了這個輪迴，也就走上了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無論是哪種解讀，我覺得郭富城能把這個行為演繹出多種解讀的方向，就說明他的表演是成功的。
真·郭富城在泰國被抓是因為秀清舉報嗎？
莊文強：如果觀眾夠細心的話，應該就會發現，泰國警方在抓李問之前有一段簡短的對話，說明李問被抓是有人舉報的，然後秀清又出現在李問被抓的現場，說明舉報的人就是她。至於秀清為什麼要這麼做，從秀清對李問的感情應該就可以理解了。
酒店內訌一段的邏輯是什麼？警察為什麼不部署抓捕？為什麼只有定位器卻沒有竊聽器？為什麼Bobby、四仔會聽秀清的話綁架阮文夫婦？Bobby、四仔為何槍指李問？華女則想殺秀清？是對殺鑫叔心存怨恨？
莊文強：關於劇情解讀這部分，我是覺得還是不要給出一個標準答案比較好，雖然故事是我寫的，但大家對故事有不同的解讀，作為創作者我是很開心的。所以我不會給出標準答案，但可以給出一些線索供大家參考。
先說跟畫家在酒店見面的那段，雖然畫家答應會跟他見面交易，但他們在進入酒店之前是沒把握畫家一定會現身的，就算確定他會出現，也要拿到偽鈔的證據才能部署抓捕，因為之前在遊艇上的那次交涉，警方就已經知道畫家是個多麼狡猾的人，所以，除了考慮到交易可能失敗之外，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也是不會部署抓人的，但李永哲進入酒店房間後沒多久就被殺了，所以根本沒機會。
另外就是秀清這個女人是很不簡單的，你想想她可以常年出入金三角，就證明她很有能力。其實秀清和Bobby、四仔都有曖昧關係，這也是為什麼Bobby、四仔會選擇幫著秀清拿槍指著李問。而華女和Bobby、四仔不同，所以她是唯一一個拿槍指著秀清的人。
還有一點就是，團隊矛盾一定是有的，作為團隊成員，自然是不希望老大因為別的事情影響到所有人賺錢，那阮文就是影響他們的最大因素，所以我覺得這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搶劫油墨時、遊艇爭執時、處置鑫叔時，在各種殺人與不殺的糾結中，折射的都是李問內心世界的鬥爭，像《無間道》一樣，每個人內心深處可能都有一個善我和惡我在鬥爭？
莊文強：李問這個人很複雜，畫家是他幻想出來的，並不屬於李問真實背景下的人物。畫家代表著舊時代的英雄，他告訴大家要專一，要有規矩。而李問是現實中的失敗者，是永遠成不了畫家的觀眾。
與其說是自我鬥爭，更像是一種自我幻想，幻想自己不那麼屌絲，幻想自己可以集英雄、善良、義氣、專一於一身。
李問是雙魚座嗎？有人說這種“神演技”只有雙魚座才能擁有，明明是幕後大boss卻偽裝成白蓮花。
莊文強：這個推論我也看到了，我覺得網友的“腦內小劇場”也都蠻厲害的。
最後李問和秀清都死了嗎？秀清可能會跟李問同歸於盡，也可能兩人只是讓警察看到他們消失，然後像李問說的那樣換個面目重新開始。你傾向於哪種走向？
莊文強：我傾向哪種結局不重要，重要的是觀眾喜歡哪種。這也是沒有標準答案的，我覺得不同的結局代表人不同的內心和不同的看問題的方式，沒有對錯，如果我們可以做到去尊重不同的想法，我覺得應該就會接受不同結局的存在吧。
李問死就死在直男思維，不但不會甜言蜜語，還言語重傷女人，哄哄女孩子有這麼難？
莊文強：電影中發哥有一句臺詞：“一個正常的男人對著一個最愛的女人，不撒謊怎麼過一輩子？”這句話其實也是李問的內心想法，也就是說，他只有對他愛的女人才會撒謊，才願意去騙她，所以你就知道他為什麼不去騙秀清了，因為不愛她。
所以說男孩子一定要情商高一點，要知道怎麼哄女生，不要學李問，要學發哥才行。
當不成的主角、得不到的愛情、圓不了的美夢，你覺得“失敗者的意義”是什麼？
莊文強：我覺得有兩種意義，一個是對於所有人來說，“失敗者”的存在可能是一個警示，就是提醒大家不要成為這樣的人，因為大家都還是希望自己可以成功的，不管是在哪個領域，要做到不犯罪，努力不失敗，那就是好的。
對於“失敗者”本身來說，他們需要意識到一點，就是，即使每場比賽都只能有一個冠軍，但失敗者並不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你還有機會去突破自己和完善自己，然後繼續挑戰那個冠軍，你如果做到了，你就不再是失敗者，而世界也會因為你的不斷努力變得更好一點。
我覺得這就是“失敗者”最大的意義所在，因為你知道失敗的樣子，你才會更向往成功，但這個成功一定要是好的、積極的，而不是通過犯罪去獲得的成功，那是不對的。
《無雙》會不會有續集？發哥還會出現嗎？
莊文強：這個說不準，我寫劇本通常都會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這個切口了，把一切都能說得通，我就會寫。
延伸閱讀：莊文強談《無雙》創作內幕
為什麼花費10年才拍成《無雙》？
莊文強：第一個故事大綱是2008年寫好的，十幾頁紙，差不多算是一個電影了。當時給拍檔、電影公司老闆看，他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審查。這個題材在當時過審會很困難。
那隨著電影市場不斷開放，到今天，已經不算什麼敏感題材了，而且電影裡談到的造假技術今天已經不是可以複製使用的了（後文有進一步解答），也就是說，觀眾就算看完了解了，也不會造成什麼不好的社會影響。
第二點，就是故事的結構。在當時，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華語電影能夠做得到。因為裡面有好幾個橋段，好多前輩看完都說“你在找死”，這樣講故事肯定不行。
第三個問題，一直都有人跟我講，你的故事太複雜，所以後來的這些年裡，我一直在簡化，把它簡化到老闆們常說的，讓二三線城市的觀眾都能看的懂。
而我在簡化過程中發現，原來2008年時我講故事的手段實在不夠高明，很簡單的東西要花很長的篇幅。到了2012年，可能我的工藝進步了一點，越來越懂得用簡單的方式把故事講好。到最後，反正看過的人都覺得不復雜，但是最早的那些橋段也都還在。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郭富城看完之後覺得“我能做得到”，發哥看完也說“我一定能做得到”。對他們來講，選擇接這個故事也是一種冒險。
為何會對偽鈔題材感興趣？
莊文強：應該是2008年吧，《無間道》之後，準備找另外一個題材，是關於另外一個主題的犯罪，我不會告訴你是什麼主題就對了。
然後去做調研，很意外地找到一大堆關於做偽鈔的案子。感覺那個過程跟拍電影一樣，我們都是在作假，而且追求的都是怎麼把假的做到非常真。
我發現案子裡的人對做偽鈔都抱有很大熱情，每個人都想做出“超級美鈔”，連美國中央銀行裡面負責管鈔票的人也看不出真假。
這些案子大部分都發生在美國，其中有些是美國的“新移民”。這些人之所以選擇做假鈔，跟他們的背景關係並不大，反而是一種“對藝術的追求”，大部分做假鈔的人原來都是做藝術工作的，我從中看到他的光榮，也看到他破敗的一面，這是很吸引我的戲劇矛盾。
大部分做藝術的人，追求的是一種好玩的狀態，會希望自己做的事情是前所未有的。但殘酷的是，如果這是一個比賽，卻只有一個冠軍。拿繪畫來說，世界上只能有一個梵高，如果有第二個，別人就當他是抄襲。但偏偏有一種人，沒什麼原創性，但是工藝很好。
對我來講，衝突在於，做偽鈔跟做畫家都是在做“藝術品”。做藝術品，最希望讓人家看到的是什麼？不是你這個人，是通過作品表達的一種感覺和狀態。就像電影裡的郭富城，如果有人對假鈔信以為真，那就是他的成就感。
你是怎樣請動周潤發的？
莊文強：說到發哥，首先必須要感謝小美姐（郭富城的經紀人），因為是小美姐看過劇本後說，應該找發哥來演，然後她就去找了發哥。
把劇本交給發哥那天是2017年的2月14號情人節，前一天我跟發嫂通電話，她說我可以把劇本交到他們的辦公室，然後給了我一個英文地址，我沒太仔細看。那天是2月13號嘛，我在一家花店給我老婆買花，回家後我跟她說，明天把劇本拿給發哥，你要不要一起？第二天按電子地圖開車去找，結果開到了我前一天買花的地方，原來發哥的辦公室就在樓上。
發哥看了劇本，第二天就約我去酒店談了一個下午，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我說因為你很難找啊！他說，你不找我，那你想找誰來演呢？我說沒想過，找你也是碰運氣，如果你不答應我就再想咯。他說這個只有我一個人能做，為什麼？因為你寫的就是周潤發，除了我你還能找誰？
真的是一種很微妙的緣分。因為我年輕時是看周潤發的電影長大的，我看了一個暑期的《英雄本色》，《喋血雙雄》看了無數遍，連大家覺得不那麼好看的的《英雄本色3》我也看了無數遍，我常常想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用《英雄本色3》的主題曲去寫一個電影。
所以跟發哥合作，就像是一個你永遠逃避不了的緣分。而且這次合作讓我發現，原來拍發哥真的很爽的！你開過法拉利嗎？就像開法拉利一樣，你只要一腳踩下去，他就給你想要的。
戲裡我寫了一個做假鈔的老闆，能文能武，是天使跟魔鬼的結合體。真想不到發哥可以這樣去塑造角色，我拍他的時候回憶都來了，相信觀眾也會有這種感受，如果是年輕觀眾，你們可以通過電影重新去認識一下週潤髮這三個字代表什麼。
郭富城也是第一人選嗎？
莊文強：郭富城的角色，我一直是比較年輕的，大概20多歲的樣子，但是寫完劇本後發現，這個角色需要很高的技術含量，我一直在想誰能演，直到有一次看到郭富城做一個真人秀，當時我看著他，突然覺得他就是20多歲的樣子，那我就想，可不可以大家“各讓一步”，我把角色年齡調高一點，交給郭富城。
我之前看了他幾部電影，比如《踏血尋梅》、《父子》，其中《父子》是讓我完全對郭富城改觀的一部戲。以前看他演戲，總覺得就是擺個Pose，直到《父子》，那麼平淡的一部文藝片，他徹底變成了那個人，這很不容易。
然後又過了幾年，我就看他一直在改變、改變，等我拍他的時候，好像揀到便宜了一樣。我拍了那麼多好演員，肯定知道什麼叫好演技，他給我的感覺：就是電影裡那個人物，跟發哥正好一個陰一個陽，配起來很好看。
加入偽鈔集團後，郭富城有步步深陷的過程，本來覺得是一個很專業又很安全的犯罪團伙，但沒想到是一幫悍匪，甚至殺人。演員如果沒有過硬的演技，很難去應付這個角色的變化。我記得第一天拍郭富城的時候，僅僅一場戲，我就知道他做得到，他演戲比較老實，會真的進到角色裡，不需要特別設計什麼。
會不會擔心有人看完《無雙》後去效仿製造偽鈔？
莊文強：首先，2013年這一版的美金是沒有可能去仿造的，完全沒可能去模仿出一模一樣的偽鈔。如果你要用戲裡講到的方法去造，可以，但成本很高。第一你要有印刷機，但它有6噸重，你要帶在身邊嗎？
所以故事裡的設定是，偽鈔集團選擇去深山製造偽鈔，他們要有很大的空間，因為你不但要有一臺6噸多重的印刷機，還要準備數以10噸計的紙張跟油墨。但如果你有這樣的成本，為什麼不好好開一家印刷公司呢？
然後我要提醒的是，如果是做印刷的朋友，如果你們去做偽鈔，警察第一個一定找做印刷的人。當然就算我不講，做印刷的朋友都清楚，因為從假鈔使用的紙張以及印出來的版樣，都會留下一些線索，都很容易追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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