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家书|寒露: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节气家书》是博雅小学堂与春日山房创始人沈家智先生合作的节气音频节目,致力于通过节令让孩子们感知自然变化与美好

音频选自《节气家书》第15集——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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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沈家智

桐桐:

见字如面!

我在安吉的大石浪给你写信,现在是早晨五点钟,天边刚刚露出了鱼肚白。山里面人烟稀疏,周围除了鸟声和水声,一切都是安静的。我要和你说说这里的水声,真是喧闹啊,从早到晚都轰轰隆隆,站在溪边讲话,得扯着嗓子喊才行。

我住的房子就在溪水边上,夜夜枕着溪声入梦,清晨又听着水声起床,渐渐也就与它相熟了。这么大的水声,行也是它,卧也是它,却不遭人讨厌——你忙时,它渐渐从耳边淡去,若隐若现;闲下来了,又渐渐大起,可入你书卷,伴你瑶琴,也可就着茶汤喝下去。

桐桐,凡山水清音,莫不如此。风吹幡动,一颗广博的心总可接纳万物。

我喜欢在这里一个人散步,草木为邻,总能相唔旧友。

看见那株柿子树,便是在竹林间的一个老院子。院子很老,土坯墙已经坍圮了一半,蛛网纵横,衰草靡披,是很萧索的秋景,前途亦无路,阮籍见了,是要大哭一场。

幸好,柿子红了,是吉庆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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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

二十年前,我家院子里也有株柿子树,每到寒露,满树橙红,树后是江南的白墙黛瓦,历历入画。祖父摘了柿子,用景德镇的青花磁盘装着,放在他写字的案头,有“事事如意”的意思。

他是很老旧的读书人,也是农民,见识并不多,但总是相信书里说的,行事也是依着那些老理儿。读了庄子的“夫鵷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便在门口种下了两株梧桐,以待凤凰来栖。过年的时候,家里子孙辈是要给祖宗守香的,香快燃烬时取新的续上,不能让香火落了炉。一般人家过了十二点,放完了炮仗便拿出懒香点上,然后回去睡觉了。懒香长约一米,他认为是糊弄祖宗的,从来不用,只是老实的坐在炉火前守着,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年。

现在每年过年我给他守香,便也从不敢偷懒。不是怕他在那边怪我,而是思亲难忘。他逝去整二十年了,我总能梦见他。

柿子是过了寒露才好吃的。寒露之后,温度骤然降低了,柿子上开始渐渐结起了糖霜。柿子才下来吃不完,可以晒成柿饼,柿饼上也结着霜。我不喜欢吃柿子,却喜欢看,长在树上或摆在盘里都是极美的,遇见乡下人晒柿饼,则更是美不胜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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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橙红

我曾见过丽水人晒秋,层层叠叠的房子,层层叠叠的竹匾和晒簟,柿子可晒,辣椒、茄子、玉米,番薯、甚至土豆片,无所不晒。农村的秋天从田野转移到了村落,农民将这个色彩斑斓的季节收在箩筐里,摆在晒场上,最后收入仓廪,以待寒冬。

桐桐,寒露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七个,也是秋天的第五个节气,再过一个节气,秋天就没有了,要拉开冬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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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寒露、霜降,这三个节气都有水气凝结的意思,只是程度不同。白露是初始,水气氤氲,天地初寒;其次是寒露,露气寒冷,夜风萧条,天地寒凉正在慢慢酝酿;到了霜降就是露结为霜的时候了,蛰虫咸俯,天下大白。

每年在杭州,这样的节气总是多雨。秋雨淫淫,冷而且湿。好在秋色美丽,雨天过西湖,浑身都能沾满桂花的香味,柳三变说,“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是杭州最美的东西。到了寒露,荷花要变成残荷了,连采莲的季节,也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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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

说到采莲,《西洲曲》里有几句诗,是讲江南采莲的,清雅别致,读起来好听: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这几句诗本是南朝乐府民歌,最早著录于徐陵所编《玉台新咏》。小楫轻舟,水远如墨,采莲女吴侬软语穿荷而过,都是极美的。

其实,这首诗前面还有两句: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意境更美,只是悲凉了些,有秋的寂寥。

伯劳是江南极易见到的一种小型雀鸟,常栖止于树梢,性凶猛,也叫屠夫鸟,常把猎物挂在枝桠上,然后慢慢啄食,有点曝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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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劳

乌桕是大戟科乌桕属的变色叶乔木,在江南极为多见,大小差距也大,有的是石缝里的一株小苗,有的是高达八九米的参天大树。《本草纲目》里这样描述它:

乌桕,乌喜食其子,因以名之。或云其木老则根下黑烂成臼,故得此名。南方平泽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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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桕

乌,即是乌臼鸟,也叫黎鸡,或者鸦舅。其实,乌桕子是有毒的,人不可食,鸟的消化食道和人不一样,所以鸟吃得的人未必能吃。

树以鸟名,是文人的游戏,后来,乌桕树也称鸦舅,陆龟蒙说,“行歇每依鸦舅影,挑频时见鼠姑心”,这里的鸦舅,就是水畔的乌桕了,鼠姑则是牡丹。

读林和靖的诗,有一句是“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寥寥两句,意境极美,也极贴切。寒露后会落霜,晚起的人是不知道的,虽是早霜,只薄薄的一层,却也冰凉凉,有秋的寂寥。乌桕的叶子开始红了,很多人也不知道。虽还没有红艳如霞,却也已经有了几分的景致,白的乌桕子搭配着绿叶、黄叶和红褐色的叶子,透过落日的光,是很美的图景。

尤其是在西湖水畔,晨曦微露,水汽朦胧,每次看见乌桕,总能想起鲁迅的文字。在中学的教科书里,迅哥儿和小伙伴划着夜船去看社戏,偷了阿发家和六一公公的罗汉豆,也偷了八公公的柴和盐,想着说如果八公公责骂,便要他归还去年从河边捡去的枯桕木。

一直都觉得大先生的散文要好过杂文,温软的黄酒和江南烟雨里,本不该有太多的剑拔弩张。在《好的故事》中,他有这样一段话,又写到了乌桕,也是很美的场景: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

乌桕多见,也极好辨认,它的叶子互生,是典型的菱形。初生时微红,继而渐渐转为碧绿,夏日里叶片长得严严密密,犹如伞盖,很有荫凉。但这种荫凉是不适合乘凉的,因为乌桕上极容易生长刺蛾,也就是俗称的洋辣子,掉在脖子里让人很痛苦。

入了秋,果实成熟,叶子也开始转色了。但只有历经浓霜,它的色彩才能变换成如火如霞。到了冬季,一弯浅水旁,天地素净,一树大的乌桕,橙黄、火红,色彩斑斓,是一幅很美的巴比松油画。

其实,最美的尚不是它的色彩,而是它的果实,也就是乌桕子。《随园诗话》里,袁枚讲了这么个小故事:

余冬月山行,见桕子离离,误认梅蕊;将欲赋诗,偶读江岷山太守诗云:“偶看桕子梢头白,疑是江梅小着花。”杭堇浦诗云:“千林乌桕都离壳,便作梅花一路看。”是此景被人说矣。

桐桐,冬月行山,桕子似梅,是值得赋诗以贺的。

乌桕结果的时候,外面包裹着一层结实的青壳,摸起来很光滑。随着秋意渐凉,外壳慢慢变黑,最后倏然炸裂,桕籽用力挣脱外壳的束缚,露出洁白的籽来。这时节,叶子已渐渐疏落,满树洁白的桕子星星点点,是有些寒梅绽放的味道。

在以前,很多地方拿乌桕当经济作物来种,到了秋天,需要去采收乌桕子换钱的。乌桕子是一种工业材料,榨出来的油可以做蜡烛,所谓“上烛公卿座,下照耕织者”,说的便是它。

做法其实也不复杂,剥去灯心草的外皮,晒干,熬桕油拖蘸成烛,外面再加一层蜡即可。如果想做成红蜡烛,就用紫草汁染色。

湖州、余杭一带习俗,婚嫁、祭祀必燃两烛,皆是紫草汁染过的红桕烛。婚嫁用之曰喜烛,祝寿所用曰寿烛。如果是丧事,则用绿烛或白烛,亦桕烛也。

时过境迁,我们所用的,都是洋蜡了,是石油工业的产物。桕烛也就成了一种酸酸的怀念。我去野外捡拾乌桕子,总想着能在桕烛下给你写信,这似乎是难以达成的事了。

就写到这吧,我要去工作了。

即颂

秋安

家智

丁酉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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