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齣好戲》:一個夏天的寓言

《一出好戲》是一個寓言,但也是一個破綻百出的寓言。

一群人流落荒島,確信文明世界已經毀滅,他們是人類僅存的倖存者,負有延續文明,重建人類社會的使命。

這個前提設置的好,可以演繹出許多發人深省的故事。

極端惡劣的環境,對生存的渴望,的確也是檢驗人性的最佳試驗場。

在前蘇聯的優秀電影《第四十一個》中,紅軍女戰士瑪柳特卡押解她的俘虜,一名藍眼睛的白軍中尉到司令部去。途中遇上了風浪,瑪柳特卡和中尉流落到了一個空無一人的孤島上,在這裡,政治、戰爭、階級對立似乎都消失了,他們相愛了,度過了幾天快樂時光。

但是,船在海平線上出現了,是白軍的船。兩個人的階級性同時恢復了。中尉狂喜地奔向自己人的船,紅軍女戰士瑪柳特卡則端起了步槍,將他擊斃在海灘。

名著之所以是名著,能夠令人回味無窮,就在於它在表現人性複雜性的同時,也不忘記凸顯人的本質,即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

《一出好戲》本來也可以成為一則雋永的寓言,但遺憾的是,它有太多的細節經不起推敲了。這就好比一件時裝,看上去有型有派,但針線太差,一穿起來就到處脫線、掉紐扣,豈不是大煞風景?

比如,王寶強飾演的司機小王“王權”的確立,就顯得太過生硬。因為流落到島上的這些人並沒有到離開他就不能活的地步;其他人,尤其是那些男人們沒有必要接受其奴隸主一般的統治。即便他很能打,也不過是孤身一人。

再比如,於和偉飾演的張總髮現一條(實際上是半條)被巨浪推到海灘上的遊輪,上面物資豐富,甚至還有紅酒,而他居然就將其據為己有了,這也是荒謬的;因為在孤島求生的情景中,這條船隻能是大家共有。而小王的“臣民”(比如舒淇飾演的珊珊)在知道這條船的存在之後,仍然願意跟隨他回到山洞裡喝冷水、吃生魚和野果,也是無法理解的,這既違反了邏輯,也違反了“人性”。

在大家熟悉的《魯濱遜漂流記》中,作者不吝筆墨,詳細描寫魯濱遜如何從沉船上搶運物資,如何仔細地將這些物資保存起來,如何種麥子,如何磨成麵粉,如何製作麵包。魯濱遜對“星期五”的統治也不是單純靠暴力,而是因為他們之間有救命之恩。

正是在細節上一絲不苟,《魯濱遜漂流記》的魅力才至今不衰,甚至成為《一出好戲》暗中致敬的榜樣。

不過,雖然挑了《一出好戲》許多毛病,但我還是認為這是一出不可多得的“好戲”。

好在哪裡呢?

好就好在對現實有嚴峻的批判——現實的“文明社會”,那個本來被認為已經被隕石毀滅但安然無恙,又在紙醉金迷地大放焰火的“文明社會”,是如此的令人窒息,以至於男主馬進(黃渤飾)寧肯留在孤島也不願意回去。

對馬進的小弟小興(張進興飾)來說,文明世界也是不值得重返的,除非具備這樣兩個條件當中的一個:第一,馬進可以兌現他六千萬獎金的彩票,並和他七三分成;第二,老闆張總把他的六億資產轉移到自己名下。

這裡傳遞的信號是非常明顯的:在現實的“文明社會”裡,只有做一個富人才是有意義的,做一個屌絲則毫無意義!

這還不是最嚴峻的控訴和最無情的批判嗎?

馬進願意留在孤島上,是因為他在島上能夠藉助小興的電工技術讓發電機重新運作,給大家帶來光明和希望,所以受到大家眾星捧月般的尊重,此外,他還獲得了暗戀已久的珊珊的芳心。

馬進明白,正如小興所比喻的那樣,在現實的“文明社會”中,他這樣的窮屌絲就是一泡屎,人人見了都會掩鼻而過。只有在孤島這樣“冷凍”環境中,人們才會拿他當“冰淇淋”。

回去,上了那條燈火輝煌的遊船,他就變回了屎,留在孤島上,他還是舒淇眼裡的“冰淇淋”——為了繼續當“冰淇淋”,他不惜把司機小王逼“瘋”。

當然,在《一出好戲》的最後,馬進還是決定回去了。

影片給出的原因是“俗套中的俗套”:愛情!但真實的原因是孤島雖好,終非久留之地——油料是有限,食物也是有限的,長期吃野果和生魚是會死人的。

死了也就當不成“冰淇凌”了。

更重要的是,“山背後的海面就有遊船”的事實是不可能被長期隱瞞的,大家遲早會發現,所以就只好回去,回去至少還可以當大便。

既然要重返“文明社會”,那就得尊重“文明社會”的規則,所以馬進借燒船傳遞求救信號的機會,把張總簽字畫押,將財產轉移給小興的筆記本燒了。小興想趁人之危發大財,“敲詐勒索”的罪名足可以判二十年徒刑了。

小興不如黃渤想得明白,不能接受以窮屌絲的身份重返“文明社會”的現實,所以就只能“瘋”了。

在《第四十一個》中,關於要不要重返“文明社會”,中尉和瑪柳特卡也發生了爭論。

中尉本應是紅軍女神槍手瑪柳特卡擊斃簿上的第四十一名,可是他卻成為瑪柳特卡處女歡樂薄上的第一名了。一天,瑪柳特卡和中尉躺在沙灘上,中尉感慨地說,沒想到人生最美滿的日子是在這愁煞人的大海邊度過的。他希望永遠留在這裡,遠離戰爭、流血、仇恨。他還勸瑪柳特卡跟他一起到高加索去,埋頭讀書。瑪柳特卡激烈地反對他的觀點,並且罵他是軟體動物,討厭的小溼蟲!兩人爭論起來,瑪柳特卡揚起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瑪柳特卡當然不願留在孤島上,國內戰爭快要結束了,蘇維埃政權是穩固的,社會主義美好生活的藍圖正在蘇俄廣袤的大地上徐徐展開。

在馬進面前,已經沒有這樣的藍圖了。

重返“文明社會”與其說是一種“自覺”,不如說是一種妥協和無奈。

就像《讓子彈飛》中的張麻子,如果不願意去浦東,就只有進山這一條路了,真可謂別無選擇。

對在黑暗中觀影的我們來說,孤島不是選擇,更不是方向,現實當中不存在這樣有魚、有淡水、有野果和半條破船的孤島可供我們逃避。

如果不願意被人當成大便踩在腳下,改造這個富人通吃的“文明社會”,重建人人平等的社會主義,才是我們思考和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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