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卸磨杀驴
文\胡杨树
“记者们都到齐了。”
这是县委办李主任第三次走进县委书记张振河的办公室，第三次说这话。
李主任有些着急了，担心那些大报大台的记者们耍大牌走了。把他们请来费了好多周折。因为这次不像以往每次，请他们来写表扬稿，这次是“平事”的，平他们笔端的事，也请他们平舆论的事。
前两次来喊书记，李主任就在门口轻声说一声，这次他直接走到了书记的办公桌前，表情和语气都加重了很多。虽然着急，但人都到齐了的后半句：“您快去吧”这类的话，他是不会说的。“记者们都到齐了”，已经包含了催促的意思。对于已经表达出来的意思，他是不会再说出来的。话多一句，意思就会多一点。在语言上，李主任信奉极简主义。
虽然跟书记十多年了，关系亲密得像兄弟，但李主任就是这样一个稳重的人，不论关系多近，事情有多着急，他也不会唐突和浮躁。对上这样，对下也这样。人多时这样，没人时也这样。也正是他这种不疾不徐不卑不亢的性格，让张振河从当乡党委书记时，就极为欣赏，走到哪都带着，一直到现在当了滨河市委书记，他也做了县委办主任这一多少人艳羡的位置。
每个人都知道跟对人比做对事更重要，但想跟对人，首先你得是那个对的人。
张振河闭着眼，仰趟在真皮靠背椅厚重的椅背上。李主任走到他桌子前，这表示事情已经很着急了，自己必须马上去见那帮讨厌的记者们了。他睁开眼，茫然的目光在屋顶停留了几秒，然后收回蓬乱着头发的大脑袋，双手撑一下椅子扶手，长叹一口气站起来。
“走吧，”他举起手臂伸了个懒腰，僵直的身体和内心的压力都像得到了缓解。这次地委安排的这场记者会，或许直接决定着他在这这把椅子上是走还是留。
“人在江湖漂，早晚得挨刀。”张振河拿起桌面上的一沓文件材料，“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吗？”
他自言自语。李主任也没吱声。
“我就不信这个邪，干事的人，创造历史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反而成了历史的罪人了？！”他快步向门口走去，鞋跟敲击地板，清脆的声音似乎在表达他的愤懑和坚定。
最后这话让李主任的心又骤然缩紧。他第一次来喊书记的时候，他看到书记仰趟在靠背椅上，像是在沉思冥想。他很高兴，觉得在这重大关头，书记应该沉静下来好好想想怎么应对，不能像以前遇事一样就事论事张口就来，甚至一生气了还要发脾气。第二次来喊，他看到书记好像睡着了，虽然没打呼噜，但嘴角发出“噗噗”的声音。看到书记睡着了，李主任的心又悬了起来，心想，得，这肯定是又不把这事儿当回事了！现在书记随着铿锵有力的脚步，说出了“不信邪”的话，李主任真想快步上前提醒一下书记：屋里坐着的可都是最大牌的记者们，而且这会是地委组织的，您千万不能马虎大意！弄不好……，但来不及了，他看到书记三步并作两步猛地拽开了会议室的门走进了会场，他无奈地轻声进去，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也不敢抬头看一眼书记。屋里的气氛，让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低头在宽大的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黑云压城城欲摧！
他一笔一笔写美术字，以逃避这紧张的空气，缓解内心的压力。在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听到了书记低沉的话语：
“各位，请问你们小时候挨过饿吗？
“各位，请问你的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当中，有饿死的吗？”
没有客套。没有问候。没有尊称。没有开场白过场话。而是直接切入了主题，一个凝重的主题，一个和现场的气氛极为贴切的主题。
听到这沉重的话题，听到那低沉甚至有些哀伤的话，从来正襟危坐的李主任像是骨头架子散了，一下瘫软下来，他仰头靠在椅背上，茫然睁大了眼睛。他看到现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露出惊疑的神态。或许他们也跟他一样在想：这是怎么说？这位张大驴，你这又是在弄什么鬼？！难道连日来各大媒体对你这牛轭河和入海口污染的“狂轰滥炸”，还不能让他屈服吗？难道在这样严峻的事实面前还想抵赖吗？难道地委对你的侧面的批评你也不在乎吗？！
驴，实在是太贴切的外号了。但你还能犟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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