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总有人盯着就不好办
文\胡杨树
张振河没有和葛起家客套，直接提出让他重新抓阄。原则是东洼、西洼、南坨子，必须人人有份好坏平均。葛起家以那样地块太分散不方便耕种收割浇地。谁家哪儿都有地，就会变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有的大家庭下面还有儿子孙子，再哪儿都有地，儿子孙子再分，就会更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这地就没法儿种了！
葛起家说那你别管，你只要把握好公平。就这盐碱地，一年打不了三百斤麦子，我估计过不了一年就没人种了。农民解放思想，首先得放弃土里刨食的思想，就这盐碱地，再刨一百年也富不起来。你们在石化公司搞副业一年挣多少钱？能买多少麦子？这账谁都会算，用不着你操心。
葛起家一看这位新任书记态度坚决语气冰冷不敢硬顶。以前的书记买他这位国家级青年标兵、省级突击队员、全县唯一一个亩产万斤的卫星、省级先进生产者立功者，一大堆名号的资深先进的帐，他在书记面前态度坚定或装傻卖乖，总能顺利实现自己的想法，但这个人好像不一样。他嗅到时代真的变了的味道。
但不能尴尬着出门。在交际场合葛起家就没有尴尬这个词儿。无论多么尴尬的场合他都会轻松化解，无论眼前是怎样的人物。有一次他作为老先进生产者在县礼堂发言，本来想说“办法总比困难多”，结果因为太放松（不是紧张而是放松）说成了“困难总比办法多”，引得台下一片哄笑。当时的被他私下称为假大空的县委书记当时就掉下脸来了，可是他葛起家毫不慌乱，接着豪情地说了一句：但困难再多，也不如我们的办法多！语气的改变是他处理尴尬时刻的拿手绝招！最尴尬的时候，他曾经装过猫狗，那也是发生在那位假大空书记时代的事。对付假大空，比对付眼前这位不忌生冷的张振河简直容易多了！
葛起家说，书记你老人家说的是，这不，多少年来，这块儿地上的祖祖辈辈，从生到死无非就是混了个衣裳穿，衣裳里面从来就没饱过。这海边的盐碱地根本就不适合种粮食。所以我看石化公司要在这建厂，就把拖拉机和马车都弄到工地上去搞副业了，工分一下子从三分钱一分，长到一块钱一分。乐得老百姓们合不上嘴。你老人家别以为我说这个是表功，我是想说现在搞副业越来越难了，不是活儿少了，而是外来的人工车辆太多了。咱要两块钱一个工，人家要一块五。你说气人不。我早就想把这些侉子们赶走，回头我还真得想想办法。
让葛起家意想不到的是，在他这段话的最后时刻，这位新任书记就要闭上的眼，忽然猛然增大，发出猫看到老鼠一样的亮光。他搞不清是那句话触动了书记，但他直觉一定不是坏事！他支吾着还想说下去，却被打断。
书记说，你说什么？把那些侉子赶走？你，你凭什么把人赶走？不，我的意思是，你拿什么把人赶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葛起家本来不知怎么把人赶走，但在书记眼光的鼓励和追问下，猛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那块地是我们牛轭河村的！他猛地站起来，觉得终于找到了和书记沟通的机会，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他大声说：石化公司占的地是我们的，他们凭什么一分钱不给白拿走？！
机会总藏在小事中，总是在闲聊中出没，总会被有心人抓住！
像是被葛起家的情绪所感染，张振河也站了起来。不过不是葛起家那种激动的站立，而是手扶着椅子把手，眼睛死死瞪着葛起家，慢慢立直了身子，一会儿，他轻声地问：你能把他们赶走吗？不能，但你能让石化公司停工。
这次谈话是下午，上午张振河第二次从江丙楚的办公室出来，情绪低落心情沮丧，就像他来上饪那天看到乡政府破败的景象时一样沮丧。在县委书记办公室表态，让牛轭河三年大变样的激情荡然无存。没钱，纵有天大的决心，没钱也是干不成事的！
第二天，他第三次走进江丙楚的办公室。
第二天下午，他召集了葛起家和张芦花，他让两人和好，让他俩拿出革命的大无畏的精神，携手开拓出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好局面，为改变牛轭河乡面貌，为让牛轭河父老乡亲快快富起来，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
然而，他犯下了一个错误。一是高估了围堵桥头之事的复杂性。后来证明只要公安局不出面，石化公司很快就会妥协。堂堂石化公司总经理根本办不了他这个乡党委书记。二是高估了张芦花的作用，因为事情没有发展到要在地上装死的程度，三是低估了张芦花后面的能力。正是这次谈话让张芦花觉得她抓住了书记的把柄：他是背后的指使者。这是张芦花后面二十年发动了五十三次聚众闹事并全部胜利的根本原因和底气所在。
此后数十年，张振河再没直接指使过任何一件事，教训就是从张芦花身上汲取的。今天的好事，有可能明天就成了坏事。今天有用的人，明天有可能就是累赘。今天对的事，明天有可能就是错的。只有不断感悟总结，不断汲取教训的人，才能不断进步！
张振河倒不是惧怕张芦花把事情真想说出来，一个农妇嘴里的真相和谎言一样没有价值，但关键是江丙楚一直在位，而且一直是他的敌人,一直在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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