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清运:西安需要怎样的建筑|贞观大讲堂

「贞观大讲堂」是贞观与西安教育电视台共同推出的一档文化公开课。我们希望以公益的形式,与生活在西安的普通人一起,挖掘和探讨更有价值、更广泛的城市生活议题。

马清运:西安需要怎样的建筑|贞观大讲堂


在上一期的「贞观大讲堂」中,我们邀请了陈根远先生讲述《西安碑林与开成石经》,通过探讨“开成石经”搬迁的问题来分析:我们的城市如何与历史相处。

除了对过往的关注,我们也同样关心城市的当下与未来,因此,9月22日的第二场「贞观大讲堂」,我们邀请国际著名建筑师、马达思班创始人、美国南加州大学建筑学院前院长马清运先生,请他从专业的角度,和我们一起讨论城市的建筑与未来。

长期以来,人们对于一座“国际化大都市”的建筑应如何“国际”,又是怎么一个“好”法,是缺乏想象力的。我们不断向古人索取可能性,想象长安,构建大唐,试图用历史经验去完成一个对未来的规划。而这显然是不够的。马清运老师一直关注并实践的,就是如何构建一个好的面向未来的国际性城市,并如何让人们在其中拥有人文气质的生活。

以下是马清运老师讲座的文字版(全文有删节)。

马清运:西安需要怎样的建筑|贞观大讲堂


大家好,感谢贞观给我这样一个机会,与大家一起讨论这个具有挑战性的话题。

我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的西安,在十年前开始参与到有关西安城市规划的讨论中。我真切感觉到西安作为一个相对比较沉稳和固执的城市,在这几年发生了大规模的城市复兴和文化推进,这一切都对城市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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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急剧的、我们可能尚未准备好的变化下,我脑海里又形成了一个挺奇怪的、可怕的,但说不定也有意义的假设:大概西安没救了。

我先提出这个假设。并不是骇人听闻,而是希望引起惊觉。我想和在座的诸位一起探讨,假设西安没救了,如何才能避免这个,如何做,才不会造成一个令我们再次失望的结果。

这个假设不只是针对西安,我觉得所有后工业社会的经济形势所促生的城市,实际上都没救。这个假设离不开我们脑海中业已习惯的对城市的定义。通常我们对城市的定义与经济结构有关,比如前所未闻的产业的集群、某种新兴产业奇迹般的兴起。但城市就是这些吗?无论你如何定义这些产业对城市的影响,对市民生活的影响,它都不是城市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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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引入一个特别古典的对城市的描述。城市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首先,城市是物理的,看得见摸得着,一旦建成,几十年也拆不掉。城市就在你身边,和你的身体全方位接触。第二,城市是空间,可以容纳很多活动的空间,可以影响你的思维和行为的空间。最后,城市是我们每一个人生活方式的场景。这三点,才是城市真正的构成基础。

任何产业都不会带来一个具象的有视觉识别度的城市,相反,在一个完美的、经过打磨和推敲的物理环境,什么样子的产业都可以发生。

我举两个例子来说明:一个是米兰。我们知道米兰这个城市非常古典,建筑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从中世纪开始,城市就一直在这个地方不断地建造各种的房子。这样的米兰老不老?老。但你说米兰不时尚吗?非常时尚。米兰是全世界的时尚之都,但这样的时尚之都和中世纪的建筑没有发生冲突。在一个时尚产业的集群区,就要盖成时尚的房子?这是一个谬论。因为时尚是一种简单的描述,并没有规定任何物理、空间和生活内容的形式。

第二个例子是硅谷。硅谷就像一个大村子,可能很多人很喜欢那种村子,但在我看来那是一个非常没有历史、没有内涵的,甚至是没有设计判断力的一堆很贵的房子,是最恶劣的房子的一种堆砌。新产业没有让硅谷成为像威尼斯一样令我们流连忘返的城市。

我们说回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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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说西安的市民,所谓市民不是在西安生活的人,是在“使用”西安的人才叫市民。作为西安人,大家对地址都没有太多忠诚度和黏度。比如说,我们现在所处的三学街,这个地址是多少人的生命之源,是他们的理想之地,是他们传承下去的原因?似乎没有。

西安可能没有超过一半的市民会说:无论哪里盖新房子我都不去,因为在这儿,我的生命是有着落的,我的文化是有传承的,我的个人风格是有魅力的。相反,我的观察是,只要是哪有新项目,我们就“哗”地都跑去了,所以这个城市就被扯得非常薄,撑得非常远,消除了我们同城市的用时间积累下来的依附关系,使得每个人从“市民”变成了“流量”。这其实是挺麻烦一件事。

第二,我们的文化习惯对工匠没有特别地尊重,甚至有一些轻视。而事实上,由于城市是物理的、空间的,具有人文关照的工匠,他们对城市物理、空间的处理能力,恰恰是城市所赖以生存的重要基础。而这个领域恰恰都不在我们以往对城市的讨论范围之内,我们对处理物理和空间的整个产业,并没有给予足够的投入和挖掘。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所构想的故事都特别好听,规划都特别合理,渲染图都特别好看,但是最后物理的过程完成之后,我们才发现这一切和我们所深信的那种美好的镜像,是没有太大关系的。

第三点,西安虽然已经具备了一定国际化大都市的量级,或者说在整个国家经济版图当中担任的职责,但是没有衡量在使用城市的个体市民之中,有多少是这个城市的发酵剂,是这个城市裂变的代表。当一个城市构成越大的时候,结构自然会越简单,结构越简单,生命的复杂度、丰富度就越小,这是一个城市物理存在的基本规律,也是城市衰败的主要原因。

我觉得一个城市需要有都市生存者。都市生存者根本的享受不是来源于对资产和财富的占有,他享受的是自由的时间和绝对充足的社交,是他们抵抗着城市的退化、糙化、板结化,他们是城市的塑造者,我们都应该成为他们的一员。当我们的每天的生活、社交以及的工作方式都是和城市进行全贴面的交融的时候,那时候这个城市就开始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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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说了这么多。那么,西安到底有没有救?这个题要怎么破?

首先我们说国际化大都市。我们脑子里会出现一张规划图,上有很多很亮的道路和发光的网格,然后中间伸出一束摩天大楼,顶部还打着光柱在天上,转来转去。这就是国际化大都市吗?不能说不是,但为何我们每个人脑子里的图像是同一种样子?

这就要千万小心了。恰恰是这种鸟瞰透视图,把我们“市民”身体中的城市掏空了。国际化大都市,首先是都市,都市是市民身体里的城市。纽约和伦敦是国际化大都市,上海和广州是国际化大都市,我们就要和它们一样,这是特别危险的。国际化大都市真正的含义是下面这两点:第一,我们西安必须跟所有的国际化大都市不同,这是国际化大都市的真正的意义。

我们需要唯一性和创新的胆量。有人会问,城市是物理的又是空间的,和高科技不同,怎样具有创新的胆量呢?我想问一下大家,有多少人还记得过去西安老城的样子?我觉得那是独一无二的,西安最优美的地方。其实西安很早就是国际化大都市,不是因为我们跟伦敦一样,或者跟纽约一样,是因为我们有这些独一无二的东西,才称得上是国际化大都市。

我知道,接下来的话会招致很多业内的板砖,但是直白而实效,我还是得说。说道这里,肯定也要触及所谓仿古、同质化的问题,我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担忧。宁可和自己同质化,也要和别人差异化。举个例子,我们非要不和自己同质化,所以就借鉴了纽约,结果可能是和纽约一样,但是比纽约差。而我接下来说的其实是很多建筑师出于职业道德不会做的:去仿几千个院落,把地下三层全部打通,设地下交通及设备。上面就是我们低层、高密度的中国真正传统的都市空间,细腻的、有多种选择的,能够把所有的生活、娱乐和工作全部融合在一起的那种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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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说的这一切都被讨论过,但是都没有发生过,为什么?我觉得我们的胆量还不够大。创新是要有文化自信地、坚决地、不遗余力地继承我们的传统,但是用科学的、细腻的技术,把它组织得绝对完美,跨越时空的那种完美!

第二个就是开放。这个话其实大家都听了很多,我也不用多说。我只说一个对国际化大都市的观点。所谓开放,就是要给予设计师、规划师和对城市有思考的人充分的信任和投入。说白了就是设计费要开放、要国际化。当一个城市不在这个地方投入,它就会表现出对这个工作的不理解和不尊重。这个现象在中国早期都市化过程中的很多城市都存在过,但是随着这些城市的不断开放,这些都慢慢地解决了。但是西安的设计市场、建造流程、工程文化仍然没有过这个坎。我们在西安所看到的房子,没有与人们对西安的未来期许达成较高的匹配度,归根到底还是我们的设计市场没有真正地打开。

最后,回到讲演的题目上来,西安需要怎样的建筑?我觉得一个好的建筑应该是最好的科学技术、最高的人文追求、最精良的工匠的打磨的物理/空间结果。这才能形成一座国际化大都市所需要的建筑。而且这种建筑,不但可以存在于西安,也可以存在于任何一个我们认为值得尊重的国际化大都市之中。这样的话,其实所有国际化大都市都共享一种品质,就是建筑的物理品质,无论他们的文化传统有多大差异。

现在的人们对城市建筑的讨论越来越复杂了,说城市就应该消失,将来你拿着手机在家里工作,我们不再需要优美的建筑了。其实不是的。世界上优秀的城市永远是优秀的,不优秀的城市,一直都没有优秀起来。比如说罗马就一直优秀,佛罗伦萨就一直优秀。无论建它的人来自何种宗教,无论它的决策者出自哪个党派和家庭,所有的建筑被时间沉积在城市中,献给了我们今天所见的一个具有国际自信的文化大都市。从这点上讲,其实我们应该回到我一开始讲的观点,把建筑非常纯粹地定义为真正好的物理的存在,其他的那些东西都会随着时间散掉。

最后我想以我的好朋友Paul Goldberg,不知引用谁的一句话作为结束:一个好建筑拯救不了世界,但是一个好建筑使这个世界值得被拯救。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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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提问:

问:我是学考古学的,也做一些文化遗产的项目。我们去一些老县城的时候发现,它保存了一些很好的老建筑,但居住在其中的人更希望政府赶紧建新城,让他们搬出去,剩下的这些东西赶紧拆。所以我们一边说老建筑好,一边它好像又不是那么适应时代的发展。这是我们做研究的时候遇到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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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我希望我有好答案。在里头住的人想搬走,而且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眷恋,我觉得这都是正常的。但是对于能够做决策的人,应该有一种责任。这个责任是跨越年龄的。如果我们能活200年,我们想不想为200年后保留这个房子?我们想不想为孩子保存这个房子?

但我说的这个东西是很复杂的,作为建筑师的话,我也可以把它简单化一下,你要新房子就给你盖一些,但是盖的这些新房子绝对要美得有尊严,绝对要跟我们喜欢的老房子一样好看。

如果一个房子能给你带来尊严,我想,无论多少年,大家都会觉得它会让后来的世界值得被拯救。

所以我们应该想象一下自己为了200年之后要做的决定。

问:我是做开发的,有一个困惑,希望在这里和马老师探讨一下。建筑也是在满足需求,包括我们开发的项目是满足不同客户群的需求。但同时,建筑也会形成很多公共的空间,也反过来会对所有的使用人形成公共的约束,形成一个秩序。但有时候我们需要满足需求,比如做一些品牌的提升,也需要对城市秩序的更高的责任,甚至是一种远见,怎么平衡这个关系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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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一个细腻的设计师可以帮助你解决很多问题。因为所有的公共制约、所谓的“文明行为”,其实是一种空间,人的行为对它有很大影响。一个好的设计师是可以帮助开发商用设计落实到每一个使用者,当他对所处的环境建立自我的尊严,并且愿意一起保护那种空间给他带来的尊严的时候,问题就差不多解决了。

问:我是一名规划专业的学生,现在共享经济在城市中越来越普遍,想问您从建筑角度面对共享经济,会在设计或者在其他的方面有什么改变?谢谢。

答:其实整个城市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比较硬的纪念物构成的,还有一部分是相对比较软的,可以具有灵活性,我觉得城市在这部分上需要不断的去改变。

也就是说,当共享经济带来这种物理的变化时,城市要做一个体系化的重新设计,组织专门的部门,把需求在城市当中量化出来,然后进行局部的修改设计,这个是非常重要的。可能西安,包括全国的城市都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共享单车就开始发生了。

在我看来,西安目前的城市规划解决的还是区域的大问题,毛细血管的质量,现在还没顾的上。

我真心希望年轻的学生再不要去画什么大轴线,画什么城市隔离带,认真地地把这些画好,对城市的贡献就是最大的。

问:

马老师你好,我想知道你在西安这些年对西安建筑的贡献,以及我们对建筑的态度,是不是不够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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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我希望我对西安建筑的贡献是从今天开始的。我是一个建筑师,和所有建筑师都一样,每栋建筑都有特殊的条件。从作品上讲,我也不情愿说我的工作有哪种高度的意义。但是我一直把建筑作为我们共同的生活方式,我追求的建筑不是通过一个固定的建筑风格,也不是一个经过职业规矩形成的一个房子,宅就是生活的一种的状态,并且投射到了建筑物上。

第二个问题的话,我觉得中国人有个毛病,觉得老的都是好的,我觉得不一样,不是所有老房子都是好的。我们今天人创造的东西可以比古代的人更好,即便是做同样东西也可能比它好,我们要有这个信心。

  • 本次公益活动由贞观与西安教育电视台主办,特别感谢:西安文理学院联合主办,星河湾冠名支持,地产冲击播提供直播支持。
  • 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回看当天讲座视频。


上期「贞观大讲堂」内容:碑林北扩非动《开成石经》不可吗?


整理:瑞秋

版式设计: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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