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無父子(民間故事)

一、叫聲知府我的兒

古代,父子同朝為官的不少,但同地為官的罕見。因為,朝廷不允許父子在同地做地方官。

有一日乾隆爺多喝了幾杯,聽了大臣和珅的幾句話,就下了道聖旨,把一個名叫劉歡喜的鳳陽知縣提拔到黃州當知府。黃州府下轄九縣,其中有個叫黃岡縣,縣衙設在黃州,跟黃州府衙在同一條街上,還斜對門哩!而坐在黃岡縣衙的正是劉歡喜的爹劉正德。

劉正德知縣六十多歲了,是個駝背,走路像在走上坡路,可他雖然為官清廉,卻做了二十多年知縣,總是原地踏步上不去。這一天,他聽說斜對門的府衙有個姓劉的新知府來上任,就帶著縣衙一班人到黃州東門大路口恭候,還暗想著:知府跟俺本家,不知何方人氏,見了面可得好好敘敘!

新知府的八抬大轎從大路上出現了,鳴鑼開道的,跟班隨從的,真個前呼後擁,浩浩蕩蕩。劉正德見知府大轎走近跟前了,就畢恭畢敬作揖道:“知府大人,卑職在此恭候!”

劉歡喜從轎門裡探出頭,見他爹把個駝揹包朝他拱得老高的,慌忙下轎,回禮道:“劉大人,免禮……”

劉正德抬了抬頭,看清了新知府的臉,頓時驚得張大了嘴巴……

劉歡喜向劉正德使個眼色,隨即拉下臉:“劉大人,休得無禮!”

頓時,劉正德臉漲成紫色,喉結跳動,嘴巴張得老大,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當日,黃州地方上紳士富豪慶賀劉知府新官上任。一時間,府衙門前車水馬龍,熱鬧異常。

劉正德也不備禮上府衙祝賀,坐在冷冷清清的縣衙門口,身著便衣,手拄黎杖,望著斜對門的府衙,心裡惴惴不安。他想著兒子突然升任黃州知府,為何不提前派人給他送個信兒?一上任,就廣收賀禮,也不把他這個老子放在眼裡!

傍晚,他見府衙門樓上掛上了六個亮堂堂的燈籠。於是,喚出縣衙裡的兩個衙役,說:“給縣衙門樓上點八個紅燈籠!”

一會兒,縣衙門樓上點亮了八個紅燈籠。那邊府衙門樓上又掛了十個紅燈籠。劉正德朝衙役揮了揮黎杖,縣衙門樓上便掛起了十二個紅燈籠。接著,府衙那邊掛了十四個紅燈籠,劉正德哼了一聲,對衙役說:“掛十六個紅燈籠……”

兩個衙門樓上,燈籠越掛越多,像天上的星星。街上的百姓前來觀熱鬧,並數著燈籠,鬧嚷:“縣衙的燈籠要比府衙門樓的燈籠多哇……”

府衙的一個跟班外號叫“三不如”的,仗勢欺人,帶著兩個扛棍舞棒的府衙役來了,不由分說,揮起棍棒,“撲通”砸起了縣衙的燈籠。

劉正德吹了吹鬍子,喚來縣衙一班衙役,指著那個“三不如”和兩個府衙役,說:“給我打!”

一班縣衙役愣了愣:府衙的人,打得嗎?

劉正德一拍胸脯:“縣衙的燈籠沒犯法,人家打得沒犯法的燈籠,咱就打得人。後果本縣承擔!”

這縣衙役向來受夠了府衙役的氣,聽了縣老爺的話,立即將府衙的三個人圍成一團,揮著衙板,“啪啪”一頓屁股板子。“三不如”從一人襠下爬出去,屁滾尿流地向劉歡喜稟報去了。劉正德命人將打得趴在地上的兩個府衙役捆成粽子似的,抬進縣衙內。然後,他拄著黎杖,駝著個背,像只老鵰似的打坐於縣衙門前。

劉歡喜穿著官服,慌忙走到縣衙門口,一見他爹雙目圓瞪,咄咄逼人,心裡早有幾分怯意,忙彎腰作揖道:“劉大人……”

“哼!”劉正德盯著兒子,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府衙的人為何砸我縣衙的燈籠?”

劉歡喜見爹發怒,一時不知說啥好。跟在身後的“三不如”翻翻綠豆兒眼,道:“你七品官兒,我家大人是四品官,你衙門的燈籠不能比府衙的燈籠掛得多!”

劉正德捋了捋鬍子,半笑地說:“我比知府大人的官小,可我嘴巴上掛的鬍鬚比知府大人的多!我鬍子多,多掛幾個燈籠,也犯王法嗎?”

“三不如”瞅瞅劉歡喜,見他嘴巴上還沒鬍鬚,一時語塞,想了想,對劉正德傲慢地說:“你別倚老賣老!你就是長得鬍子拖雞屎,見了知府,還是像個兒子,像個孫子!”

劉正德氣得鼻孔快出血了,但壓著火,目光移向他的兒子,說:“我是兒是孫,知府大人心裡清楚得很哩!劉大人,你說呢?”

劉歡喜心裡清楚,他爹在他面前擺做老子的譜,他不想在眾人面前露出馬腳,只得低頭彎腰說:“劉大人,砸燈籠的事兒算晚輩無禮,放掉我的兩個衙役吧。”

劉正德一笑,朝縣衙門一指:“那就請劉大人進縣衙裡稍坐片刻,把人領回去。”

劉歡喜隨父走進衙門後堂。劉正德往太師椅子上一坐,厲聲喝道:“劉大人,今日若不是跟你比掛燈籠,我還請不到你來縣衙一坐!你少年得志,金榜題名,才做幾年知縣,就做知府爬到我的頭上,爬得挺快,啊?”

劉歡喜猶豫一下,說:“爹,常言道,父戴斗笠,望兒打傘。兒比你官兒做得大,你不樂意?”

“樂意?嘿嘿,你本是我兒,如今做了我的爹,可喜可賀呀!”

劉歡喜慌忙跪下:“爹,你是我的老子,我是你的兒!”

“你還曉得我是你的老子啊?可你升任黃州知府,為何不提前派人給老子送個信?你知道吧,按當朝法律,父子不得同地為官!你為何不向皇上奏明咱倆的父子關係,卻耀武揚威來赴任?”

“我……”劉歡喜在爹的責問下,只得交待了他給朝中和珅大人送了一隻三十斤重的金烏龜,爬官才爬得快。當他接到升遷聖旨,知道自己來黃州任知府,急把這事悄悄告之和珅。和珅卻不以為然,說聖旨已下,父子同地為官,還好相互照應,妙得很哪!至於國法不國法,全在於父子倆在同一地怎麼操作了!劉歡喜本想把這事提前告訴他爹,讓他作個心理準備,但怕他爹愛認死理,便先斬後奏。

劉正德氣得臉像潑了血,一拍案:“王八羔子,氣煞我也!往後,我跟你這王八羔子同地做官,怎麼相處啊!”

劉歡喜乞求說:“私下裡,我認你為爹。公開場合裡,我不認你這個爹……”

劉正德吼道:“那你認我什麼?”

“我認你為劉大人。”劉歡喜說著,趴在地上磕起了響頭。

“滾!”劉正德氣得渾身直顫。

二、縣衙府衙搶案子

一連數日,兩個衙門互不來往,相安無事。

一日,天矇矇亮時,縣衙堂鼓咚咚敲響,有人哭嚎:“劉大人,伸冤啊!”劉正德一骨碌翻身起床,急步進入縣衙公堂,見一婦人跪地,披頭散髮,哭泣不已。

這婦人是黃州城東郊外的豬頭角村人,名叫何瑤,年方二十五歲,長得很有幾分姿色。昨天半夜,鄰居惡霸朱四闖入她家,欲玷汙她。她性情剛烈,操起剪刀,欲刺朱四。這時候,恰巧她那在外做小貨郎生意的丈夫歸家,便操起扁擔,欲與朱四拚命。朱四慌亂中奪過何瑤手中的剪刀,一下刺中了小貨郎的喉嚨……

劉正德火速帶著一班衙役直奔豬頭角村。驗了小貨郎的屍體,便命人捉拿朱四。

朱四是個非常狡猾的人,夾著尾巴逃出村莊,一口氣就逃到黃州城來了,徑直奔往府衙,把堂鼓擂得“咚咚”直響,高喊:“大人,伸冤啦!”

劉歡喜升堂問案。他看看跪在堂下的朱四,拍一拍驚堂木:“跪在堂上的何人?喊什麼冤?”

朱四報了姓名和住址後,就告何瑤的狀,說他昨日夜間聽見鄰居何瑤跟小貨郎吵嘴,便到她家去看看,見何瑤操起一把剪刀,將小貨郎刺死了!

劉歡喜聽了朱四的報案,一拍驚堂木:“這還了得!”也火速帶著一班衙役直奔豬頭角村。

府衙的人來了,縣衙的人就靠邊站。劉歡喜見何瑤正伏在丈夫屍體上慟哭,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揮手:“將這惡婦拿下!”府衙役立即蜂擁而上,將何瑤捆綁起來。

此時,在村莊搜捕朱四的劉正德大吼一聲:“將朱四拿下!”縣衙役聽罷,立即撲上去將朱四五花大綁。朱四驚恐,衝劉歡喜大喊:“知府大人,你要為民作主啊!”

劉歡喜沒想到爹跟他作對,說:“劉大人,為何將朱四捉拿?”

“劉大人……”劉正德面帶慍色,把何瑤告發朱四的口詞說了。劉歡喜聽罷,略一猶豫,說:“劉大人,既然如此,就把朱四交給本府,一併帶回府衙審訊,你看如何?”

劉正德一笑:“此案不勞知府大人,該把朱四和何氏一併交給卑職審理。”

劉歡喜暗想,他爹為官清廉,兩袖清風,這兩個嫌疑犯家中都有些錢物,案發了,官家就有發財機會了。他提高嗓門:“此乃命案,又有兩個嫌犯,事出蹊蹺,還是本府親自審理!”說著,一揮手,一班府衙役就從縣衙役手下搶過朱四。

官大一級壓死人,胳膊擰不過大腿!劉正德眼巴巴看著何瑤和朱四被押往府衙,氣憤難忍!

很快,府衙審理了“何氏刺夫案”:何瑤畫押招供她刺死夫君,被打入死牢;朱四無罪釋放。

劉正德聞訊,十分驚訝。他又一次來豬頭角村,明察暗訪,得知何瑤平素為人十分賢淑,與丈夫恩愛,不可能用剪刀刺死夫君;又查知朱四曾幾次在村巷裡調戲何瑤的劣跡,由此推測何瑤到縣衙告的狀屬實,她在府衙招供刺死丈夫,定是屈打成招。

這一天,劉正德一臉嚴峻地來到府衙,要見知府。“三不如”把他擋在門外:“知府劉大人今日不見客!”劉正德就在知府衙門前破口大罵起來。“三不如”可惱了,把袖子卷得高高的,推攆著劉正德,把個駝背老知縣像推一頭老驢似的從府衙門口推到斜對面的縣衙門口。

劉正德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他比兒子的官小,無法從府牢裡提出何瑤,重新審理,只得吩咐縣衙役,暗暗盯梢放回家的朱四。

幾天後的夜裡,一個駝背黑影從豬頭角村閃出來,朝黃州城摸來。那駝背黑影進了城,就朝府衙走。剛一到府衙門口,卻被縣衙幾個衙役撲翻在地,用稻草堵了嘴,拖到縣衙裡。

縣衙後堂的一盞明晃晃燭燈下,坐著駝背知縣劉正德。他目光嚴厲,盯著帶進來的揹著一個大麻袋的朱四。他先打開麻袋,見裡面是一隻幾十斤重的金烏龜。

劉正德把朱四嘴上的稻草塞子取下來,審訊朱四哪來的金烏龜,半夜揹著金烏龜去府衙幹什麼。朱四開始不肯交待,但捱過堂板後,只得交待他祖上是個大財主,家裡有這麼一隻金烏龜,因犯了命案,求劉歡喜只要放他一馬,就將這個金烏龜送給劉歡喜。

劉正德頓時毛髮倒豎,暗罵兒子:“孺子不可教也,我愧對祖宗啊!”他命衙役將朱四關進縣衙大牢。

三、烏紗帽開口說話

劉歡喜得知放出牢的朱四又被關進了縣衙大牢,心裡不免緊張,但轉而一想,縣衙的劉大人畢竟是他爹,爹不可能把他貪贓枉法的事鬧個沸反盈天,斷送兒子的前程。這麼一想,他就裝作沒事兒似的,暗暗等待他爹的下一步棋,來個以靜制動。

劉正德坐在衙門裡,滿以為他兒子會主動上縣衙向他負荊請罪。可沒想到,一連幾天過去,兒子卻無動於衷。這駝背老縣令坐不住了,寫了個大紅請柬,裝進一個信封裡,派人送往府衙。

劉歡喜打開信封,見爹的請柬上寫的是:

歡喜兒子:爹請你脫下官服,穿便衣,來爹的衙門做客。咱們父子好好談一談案子。爹已把酒席備好了,都是你小時候喜歡吃的菜。爹。

劉歡喜沉思半晌,不赴宴不行,赴宴吧,只覺得那酒宴像是“鴻門宴”。最後,他想了個招,把“三不如”帶上,如此這般交代一番。

縣衙後堂裡,早擺好了一桌菜。劉正德獨坐後堂,靜靜等候兒子駕到。

不久,劉歡喜身穿官服帶著“三不如”來了,一見爹,就擺著個知府架子,昂著頭,不冷不熱地說:“劉大人,今日設宴請我,何必這般客氣?”

劉正德裝作沒聽見,只打量著兒子的穿著,見兒子穿的是官服,還帶著“三不如”,只得壓住心裡的火,向兒子作個輯,說:“劉大人,請——”

餐桌是四方形的桌子,按官場規矩,官大的坐上首,官小的坐下方。“三不如”對劉歡喜說:“劉大人,您該坐上首!”

劉歡喜也不謙讓,整一整頭上的烏紗帽徑直走到桌子上首,準備坐下。劉正德“哼”的一聲,目光犀利地瞪了一眼兒子,捋一捋花白的長鬚,也朝桌上首走去。劉歡喜一愣,靈機一動,取下頭上的烏紗帽,放在桌上方,然後就在桌一旁坐下。劉正德沒想到兒子來這一招,看著那桌上方的知府烏紗帽子,只得咽口氣,悄悄走開,到桌下方坐下。

“三不如”笑了笑,拿起桌上酒壺,說:“小的給兩位劉大人斟酒。”劉歡喜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推到桌上方的烏紗帽邊,說:“先給這頂烏紗帽斟酒!”

“三不如”會意,斟著酒,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人生長幼算個球,帽子為大頂上頭。先給知府倒杯酒,帽子高興把話拉……”

劉歡喜點頭暗暗一笑,卻假裝生氣,衝“三不如”吼道:“休得胡言,帽子怎麼會說話?”

“三不如”點頭哈腰地說:“劉大人,您戴的帽子能說話,只是您自己聽不到,但下人能聽到……”說罷,就把耳朵貼到烏紗帽的紅頂子上,煞有介事地聽了聽:“嗯,這帽子說話了。帽子說:一客不煩二主,一案不煩倆判官……”

劉歡喜一笑:“是嗎?還真有幾分道理。”

劉正德冷笑:“這麼說來,何瑤刺夫一案不再煩勞知府大人,由我一人審理,此案要重審。”

“三不如”又把耳朵貼到烏紗帽上:“帽子說,此案要重審,但不得由黃岡縣來審。劉知縣搶案子,成何體統!”

劉正德壓著火:“此案發生在黃岡縣境內,理應由我來審,劉知府才搶我案子!”

“三不如”又把耳朵貼住帽子聽了聽,說:“帽子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黃州府九縣,莫非知府地盤。誰跟誰搶地盤啊?劉知縣理應把朱四轉入府牢!難道皇上賜給劉知府的帽子,劉知縣敢藐視不成?黃岡知縣頭上戴的不就是個七品帽子嗎?人貴有自知自明……”

劉正德再也沉不住氣了,一把從頭上取下烏紗帽,說:“老夫知道這頭上戴的是七品烏紗帽!七品帽子管不了四品帽子,我今日就不戴了!”說著,氣得把烏紗帽一擲,從“三不如”手上奪過酒壺,咕咚咕咚一氣喝得底朝天,然後將壺往地上一擲,啪地摔得粉碎。“甚鳥帽子,老子不戴了!”說著,醉醺醺地走到帽子前,抬腳踩去。接著,身子一歪,轟然倒地,鼾聲如雷。

“三不如”說:“劉大人,這個老知縣把烏紗帽踩在腳下,你奏明聖上,說不定削他為民,甚至有殺頭之罪!”

劉歡喜慌忙把他爹腳下的烏紗帽撿起,戴到他爹頭上,叮囑“三不如”:“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外傳!否則,我剮了你!”

四、爹被兒關進監牢

有道是“牆有縫,壁有耳”。劉正德醉踩烏紗帽的事,一陣風傳到京城。乾隆爺給新任黃州府劉歡喜下道聖旨,責令他嚴肅查處。

劉歡喜接到聖旨,一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喚來“三不如”,疾言厲色道:“三不如,此事莫非是你乾的?我剝了你的皮!”

“三不如”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劉大人,你已叮囑我了,小的身上只爹孃給一張皮,怎敢不聽劉大人的話?”“三不如”不承認幹了此事,劉歡喜想著那天縣衙後堂飲宴,除了他父子倆,只有“三不如”呀!難道說,縣衙後堂裡有不懷好意的人暗藏著麼?

這日夜間,劉歡喜穿著一身便衣,來到了縣衙。一進縣衙後堂,就見他爹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眯著眼兒打瞌睡。劉歡喜眼珠子“骨碌碌”轉動,搜尋房間的每個角落,見沒人暗藏,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白布披在頭上,哭道:“爹啊爹啊……”

劉正德慢吞吞睜開眼睛,瞅瞅面前哭泣的兒子,一臉詫異:“兒啊,爹在打盹兒,又沒死,你為何戴孝哭泣?”

劉歡喜淚流滿面:“爹啊,你腳踩烏紗,藐視皇恩國法,此事驚動聖上,龍顏大怒,你有殺身之禍!”

劉正德吃驚地張大嘴巴:“啊?”

“爹,兒受皇命,查辦父親,真是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啊!”劉歡喜眼裡擠出蛤蟆拉尿似的淚水,說,“爹,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當然想活!劉正德朝兒子翻了翻眼,說:“朝中的和大人知道咱倆是父子關係,你跟他有烏龜之交,烈火難融,金哥們啊!只要他在皇上面前說句好話,事情一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劉歡喜一聽這話,暗暗一笑,說:“爹,你所言極是。我跟劉大人是烏龜之交,今夜,咱父子也是烏龜之交。只要你放掉朱四,交出朱四的那隻烏龜,兒保爹不死。”

劉正德聽罷,憤然道:“咱父子一場,不是烏龜之交!若是如此,爹願求一死!”

劉歡喜呆了半晌,從地上爬起來,摘掉頭上的白布一甩,說:“爹,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交出那隻烏龜!”

第二天上午,劉歡喜身穿官服,手拿聖上查辦劉正德的聖旨,帶著一班衙役衝進了縣衙,一揮手,對府衙役說:“將黃岡縣令劉正德拿下!”府衙役個個如狼似虎,將劉正德頭上的烏紗帽摘下,戴上枷鎖。

劉正德被衙役押著,腳步踉蹌走進府衙大牢。路過監禁何瑤的牢門前,他透過粗木柵欄門,看見何瑤腳戴鐵鏈,滿身血汙,面色灰死地歪在角落的一把稻草上。看到戴著枷鎖的劉正德,何瑤爬到欄前,吃驚地大喊:“劉大人,你為何披枷戴鎖啊?”

劉正德喟然長嘆一聲:“這哪是枷鎖,是烏龜爬到人的脖子上。”

當天,縣衙裡鬧得沸沸揚揚,府衙役來抄縣衙,到處翻箱倒篋,也沒找到那隻金烏龜。縣衙牢門打開了,朱四趁機逃之夭夭。

這日夜裡,劉歡喜悄悄進入牢中,看著戴著枷鎖的劉正德,流著淚說:“爹啊,你犯了王法,我讓你披枷戴鎖,也是無奈啊!我想再給和大人送只烏龜,你身上戴的枷鎖就會取下。朱四的那隻金烏龜呢?”劉正德慘然一笑:“爹把那隻金烏龜化成一大包金螞蟻,送給了全縣度饑荒的窮苦百姓了……”

劉歡喜呆了半晌,說:“爹,你只有一死了之了!”

劉正德卻笑了笑,說:“兒,我死不了的,除非兒子判老子一個謀反之罪!如果這般,會滅九族。兒啊,咱父子是一根草上的螞蚱,死了我,也逃不了你!”

劉歡喜臉色蒼白,想著爹若有殺頭之罪,定會牽累自己的。他沉思半晌,決定還是救他爹。

幾天後,劉歡喜把上任時人家送的金子再打一隻金烏龜準備送給和大人,他寫了一封密信,託和大人在皇上面前為他爹說句好話。另外,還要查一查暗中告他爹踩烏紗帽的人是誰。星夜裡,他叫“三不如”帶上金烏龜和密信,打馬去了京城。

五、丟了烏紗才是爹

半月後,“三不如”從京城歸來,還帶回了刑部的一紙公文:黃岡縣令劉正德醉踩烏紗,責打二十大板,削職為民!

劉歡喜看了刑部的公文,當即命衙役將劉正德從牢裡放出來,取了枷鎖,拖到府衙公堂,對兩班衙役說:“打二十大板!念他老邁,打輕一點……”

衙役不敢違命,像手拿雞毛撣子似的,輕飄飄地打了二十板。隨後,劉歡喜瞅著趴在地上的爹,拉下臉,正色道:“劉老先生,你現在無官一身輕,回老家享清福去吧!念你為官一生,兩袖清風,本府贈你一包銀子……”說罷,叫人丟一包銀子在劉正德面前。

劉正德沒看銀子,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久久地看著兒子,說:“劉大人,我老了,家中老妻早已去世。當然,我一生也養了一個兒子,可惜兒子有眼無珠,不認得老子。我看還是呆在這府衙享清福,您就把我當老爹孝敬吧?”

眾衙役聽罷,鬨堂大笑,這個犯人簡直不知天高地厚啊!

劉歡喜漲紅著臉,生怕劉正德說出真相來,立即喝道:“休得無禮,將他轟出去,趕出黃州府!”

劉正德死活不走,“三不如”帶著幾個衙役把他裝進一個竹簍裡,抬到黃州郊外倒出來,看著駝背的罷官老縣令順坡滾下,一直滾到坡下面的一片樹林裡去了。

劉歡喜坐在府衙公堂。“三不如”回來,稟報說劉正德被倒進野林裡去了,從此以鳥獸為伴,野果為食。正說著,沒料到劉正德拄著一根帶刺的黎杖,步履蹣跚地走進了府衙公堂。

“三不如”一驚,怒道:“你這死老頭怎又回來了!”

劉正德不吭聲,徑直走到府衙大堂上,舉起黎杖,猛地朝劉歡喜砸去。劉歡喜痛得喊了一聲:“劉大人……”

“誰跟你劉大人!”劉正德舉起黎杖,朝兒子的膝蓋處橫掃過來,“啪”一聲響,劉歡喜只覺得一陣鑽心的疼痛,一膝跪地,喊了一聲:“劉大人啊!”

劉正德又掃了一黎杖,打得兒子雙膝跪地。

“三不如”喚來一班衙役,將劉正德圍住,高舉衙杖,正要打下去,劉歡喜高喊一聲:“都不要打了!”

眾人愣住,想著知府難道還怕這個削職為民的老傢伙不成?

劉正德仰天長笑:“哈哈哈……我劉正德做知縣二十餘載,從未敢打知府,今日痛快,痛快!”說罷,又舉起黎杖,朝劉歡喜沒頭沒腦打來。劉歡喜雙手不停地護身,頭上的烏紗帽骨碌碌滾落地上,滾到劉正德腳邊。劉正德忙彎腰撿起,放在耳邊,聽了聽:“咦?這帽子真會說話!”

劉正德一本正經地把烏紗帽子的紅頂子塞到耳朵裡,煞有介事地說:“這帽子說,我這個削職為民的老知縣是這個知府的親爹!”說完抬起頭,盯著劉歡喜,手舉杖,問:“劉大人,這帽子說的話是真的嗎?”

劉歡喜低頭不語。

劉正德又聽聽帽子:“帽子說,咱父子同地為官,你這個龜兒子卻不認老子!是真的嗎?”

“爹啊!你別說了,我承認你是我爹,行了嗎?”

“啊?這帽子不但能說話,而且說得那麼準,我還真是你爹啊?”劉正德裝作一副驚訝的樣子,又聽聽帽子,“這帽子說,爹削職為民,父子已不再同地為官。今日,不是縣令打知府,是老子打兒子!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帽子說:打死這個知府……”說著,猛地一黎杖,打在兒子的屁股上。

劉歡喜哭道:“爹,你別聽帽子,你不能把兒往死裡打啊!”

劉正德又聽聽帽子,說:“這帽子說:烏龜換烏紗,烏紗養烏龜。這樣的烏紗帽滿天飛,地上烏龜王八到處爬。烏龜王八多,這天下就不是老百姓的天下,是烏龜王八蛋的天下……”說罷,舉杖又打。劉歡喜早沒了威風,哭喊著:“爹啊爹啊……”

從這天起,劉正德手持黎杖,打坐府衙後堂,如太上皇一般。很快,何瑤放出府牢,朱四被抓進府衙牢中。這年秋天,朱四伏法,斬首於黃州郊外的一片荒地上。

這案子擺平後,劉正德仍一直住在兒子的府衙裡,時時刻刻盯著兒子,動不動就要聽一聽兒子頭上的烏紗帽說話。劉歡喜不敢稍有差錯,生怕爹借聽帽子說話打他的杖子。

一日,劉歡喜接到朝中和大人派人送來的一封密信,信封裡裝了一封狀告劉正德腳踏烏紗帽的信。那信是和大人從乾隆爺手裡討來看的,轉給劉歡喜。劉歡喜一看筆跡,大驚道:“爹,這是你寫的?”

劉正德看也沒看,淡淡地說:“是爹寫的。”

劉歡喜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像無數只蒼蠅亂飛。他歇斯底里地朝劉正德吼道:“爹,你自己告發自己,丟了烏紗帽,這是何苦啊?”

“兒啊,官場無父子。爹戴著烏紗帽像是你的兒,脫下烏紗帽才是你的爹啊!”劉正德說著,愴然一笑,兩行老淚淌在蒼老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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