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爲奸(民間故事)

位於魯東南的馬陵山狀若奔馬,綿延起伏二百餘里,地勢崎嶇而險峻。

早年間,馬陵山腹地藏著一窩匪,匪首為當地有名的青皮無賴馬大棒,這傢伙善使雙匣炮,百步穿楊,彈無虛發,著實了得。馬大棒心狠手毒,不甘居人之下,發起匪首之間的火併,結果自己當上了山大王。只是馬大棒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的雙腿在這次火併中被打斷,成了個不折不扣的瘸子。

再好的槍法,沒有一雙快腿怎麼帶領土匪們打家劫舍呀?馬大棒自有妙法,每次下山都讓人揹著,照樣行走自如,指揮若定。久而久之,他的“腿”固定了一個人,這人叫做劉黑七,兩人配合默契,有人戲稱,這叫狼狽為奸。

劉黑七長有一雙長腿,行如疾風。當初,馬大棒對他還有些信不過,一次,馬大棒指著天上一隊大雁,對劉黑七說:“看到了沒?我要打那隻紅頂雁……”單槍一挑,“當”的一聲,那隻紅頂雁應聲而落。馬大棒又說:“看到那一對雲雀了沒?我要煲一道鴛鴦雀湯……”雙槍齊發,“當、當”,兩隻高高飛翔的雲雀頓時跌落山澗。

劉黑七看得目瞪口呆。馬大棒吹了吹槍管,陰笑著說:“黑七呀,你要絕對效忠於我,不得有半點雜念。如若背叛我,嘿嘿,你小子的腿再快也趕不上我的槍快喲!”馬大棒說著又換了副面孔,溫和地說:“當然,那是醜話,今後老子絕不會虧待你,我有什麼你也有什麼,在咱們山寨我是大當家的,你自然是二當家的,咱兄弟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一個有百發百中的好槍法,一個有神行太保般的好腿功,馬大棒和劉黑七一狼一狽,如魚得水,率領這一股土匪打家劫舍,無惡不作,一時間惡名雀起,周圍的小股土匪紛紛投奔而來。

馬大棒的隊伍不斷髮展壯大,由原來的十幾人幾年間擴大到二三百號人。馬匪著實成了魯東南地區一大禍害,老百姓叫苦不迭,官府曾多次派兵圍剿,但每次都因馬陵山山高林密,地勢險惡而敗北。

多年的臭味相投,馬大棒對劉黑七的忠誠十分感激,對他也厚愛有加。大當家的有什麼,二當家的必有什麼,珠寶珍玩呀,煙土洋貨呀,甚而搶來的嬌娥美眷,馬大棒有一份,劉黑七也有一份。二人合當一個匪首,自在逍遙,給個皇帝也不換呢。

有一回,馬劉二匪帶著隊伍下山,劫了三井村一大戶人家,不但收羅了一大宗珍奇綾羅,還搶來了這家大戶的小老婆。那女人二十四五歲光景,生得是千媚百嬌,烏溜溜的大眼睛春波盪漾,曼長長的鵝蛋臉白裡透紅,一頭烏髮雲捲雲舒,一口皓齒暗香浮動,那小蠻腰風擺楊柳,藏在月白衫兒裡的一對水奶子晃晃悠悠勾人魂魄。

馬劉二匪喜滋滋、迷瞪瞪,歡喜得比得了任何寶貝還金貴呢。馬大棒說:“黑七,哥平常啥都依你,嘛東西都和你平分。可這回,唉,這女人哥是太愛了,委屈你一回,往後再好再靚的女子都歸你!”劉黑七比馬大棒年歲輕,見了這女人更是把持不住,這回把頭一梗說:“大哥,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唯有這女人我不能讓你!”

話說到這份上了,已經不可調和了。馬大棒把山大王的威嚴拿出來了,牛眼一瞪,從腰間抽出雙匣炮,吼道:“出去!我喊一二三,滾出我的房間!”

劉黑七冷笑道:“那,我要不走呢?”

“那我就一槍崩了你!打死你,我照樣找人背。你明白嗎?你的腿再快,絕對快不了我的槍!”

劉黑七恨恨地道:“好,算你狠,我走!”他戀戀不捨地看了看那女人,那女人好像對他也有幾分依戀,竟用那雙攝人心魄的黑眸子回望著他。劉黑七心裡醋海翻湧,怏怏而去。

自此,馬劉二匪結了怨。馬大棒知道劉黑七對自己分了心思,不可再用了,就另換了“腿”。這個當“腿”的叫趙六兒,雖沒有劉黑七腿快,可他年輕俊秀,且心眼活絡,嘴巴甜,深得馬大棒喜愛。馬大棒嘀咕:早該換掉了,跟了我這麼多年,再憨實的心也會變的。

劉黑七被安插在大廚房幫廚,從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二當家一下淪落到伙伕,劉黑七心裡憋屈得慌,對馬大棒不由生出了恨意。聯想到那女人狐狸精般的眼神,劉黑七色膽抖起,藉著給那女人送菜端湯的空兒,漸漸搭上了勾,往昔的一些金銀飾物偷偷地獻給她,一來二去兩人生出了情份,竟越發不可收了。那日,乘著趙六兒背馬大棒下山之機,劉黑七揹著那女人逃跑了。

馬大棒劫掠了那個馬幫,心裡惦記著心愛的女人,急匆匆趕回山寨,早不見了臥房裡的女人。小嘍羅告訴他,見到劉黑七背了個女人往九道彎方向去了,大約有一頓飯工夫。

馬大棒大罵那個小嘍羅蠢貨,後悔自己心太軟,沒有一槍崩了這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東西,他讓人喊來趙六兒,馬不停蹄地追去。

趙六兒二十出頭歲,比劉黑七年輕十多歲,沒多大工夫就追上了。遠遠的,馬大棒就開始一串串的鳴槍警告,啞著嗓子喊道:“黑七,趕快停下,這回我饒過你,再往前跑別怪我馬大棒槍黑……”

劉黑七哪裡肯聽,拼命往前跑,背上的女人嬌滴滴地說:“我的黑哥,俺怕喲!”劉黑七氣喘吁吁地安慰道:“莫怕,翻過這道彎兒就是莽莽蒼蒼的密林,我們鑽進去隨便找一處山洞躲起來,諒他馬大棒拉上隊伍也搜不到,等到天黑咱們再逃出去……”

那女人沉吟了一下,慌慌地說:“俺不、俺不!奔西北方向官道走,下山不遠就是俺孃家。俺是大戶人家的閨女,俺家大院有槍有炮,他二人本事再大也奈何不得……”劉黑七略一遲疑,還是依了女人,轉而奔上西北的那條平坦坦的大道。

後面的馬大棒見了喜不自禁,心想只有這條官道是個坦途,一馬平川,你劉黑七死定了。怕傷了心愛的女人,馬大棒專門瞄準劉黑七那兩條長腿打。可不知咋地,原先百步穿楊的馬大棒這回邪門了,連發數槍,槍槍落空。馬大棒不明就裡,問趙六兒:“六兒,我一向彈無虛發,這回怎麼偏偏打不中劉黑七呢?”

趙六兒已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喘地說:“爺、爺呀,你咋忘了,劉黑七當你的腿當了六七年了吧,你平時如何打槍他早已爛熟於心,不知不覺間就能躲過你的子彈。”

馬大棒大吃一驚,又左右開弓射出了一串子彈,果然還是都被劉黑七下意識地躲過。這當口,趙六兒說:“爺呀,論長力俺比不上劉黑七,再要打不中俺可跑不動了——爺,你讓我停下來再發槍試試。”

這一提醒,馬大棒不由恍然,趙六兒停下後他穩了穩神,瞄準劉黑七兩條飛快跑動的長腿,“當、當”兩槍,劉黑七應聲倒地。

一見前面的劉黑七倒下,那趙六兒精神抖擻,大吼一聲猛地發力,把正得意洋洋的馬大棒撂出了一丈開外。馬大棒被摔得頭破血流,他回了回神,馬上意識到事情有變,舉槍就向趙六兒射擊。趙六兒卻站著紋絲未動,嘿嘿大笑,馬大棒連連扣動扳機,竟沒有一顆子彈射出。趙六兒譏諷道:“老大呀,甭費功夫了,你槍裡的子彈我數過,攏共二十一發,已經打光了!”

馬大棒大驚失色,急忙往腰間抓摸子彈,可子彈帶不翼而飛了。

趙六兒鬼鬼地一笑,朝馬大棒晃了晃手中的子彈帶,“讓你別費心機你不信,子彈在這兒呢!”說完,突然拔出一把小巧的手槍,“啪”地推上膛,頂著馬大棒光光的腦袋說:“魔頭,讓你死個明白吧。一狼一狽親密無間,燒殺淫掠,幹盡了壞事,多少黎民百姓巴不得生吞活剝了你們這一對魔頭啊!無奈官府無能,清剿不力,讓你們橫行霸道至今!可就是為了一個女人,狼和狽翻了臉,結果讓我和你那個所謂的心愛女人鑽了空子……”

趙六兒緩了口氣,眉峰一挑,眼裡噴出了火焰,“天殺的魔頭,你可知道那個苦命的女人是誰?她叫秀秀,我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啊!四年了,你可記得四年前山裡趙村那沖天的血光麼?135條生命一夜之間被你們這幫喪盡天良的畜生槍殺的槍殺、活埋的活埋、點天燈的點天燈啊……”趙六兒嗚咽著,氣憤填膺。

四年前,山裡趙村的幾個後生狠狠懲治了下山搶掠的一小股匪徒,結果引來了滅頂之災,惱羞成怒的馬劉二匪拉上一百多號人傾巢出動,發狠血洗山裡趙村。他們把三百來口人的村子圍得鐵桶一般,見人就殺,甚而連七八十歲的老婆婆、十來歲的女娃子也不放過啊!在那場大屠殺中,六兒和秀秀的父母也慘遭毒手,姐弟倆慌里慌張躲進了一處隱秘的山洞,這才倖免於難。整個村子沉浸在血泊裡,血色染紅了大半條沭水河。

仇恨之火無時無刻不在姐弟倆年輕的胸膛裡熊熊噴燃。三井村首富魯大官人答應了秀秀唯一一個條件,那就是千方百計剿滅馬陵山這幫土匪,為山裡趙村的父老鄉親、為她慘死的父母報仇。秀秀這才做了人家的小老婆,趙六兒也成了魯家的團丁。在魯家的周密策劃下,六兒終於混進了匪巢,伺機而動……

趙六兒揮抹一把淚,咬牙切齒道:“魔頭,沒想到狡詐多端的馬大棒也有今日,是到了該清算的時候了!”

“嘿嘿,小小年紀,有種、有種!”馬大棒奸笑兩聲,“來吧小子,死在你們姐弟手上,俺馬大棒認了!”

趙六兒眼裡噴出復仇的怒火,抬手就是一槍,馬大棒剎那間一命歸西了。

飛跑到前面,趙六兒急忙扶起摔倒在地的秀秀,淚流滿面地說:“姐呀姐,你受盡屈辱、吃盡苦頭,好在大仇將報,爹孃九泉之下也能閉眼了……”

地上掙扎著的劉黑七早已聽得明白,暗想:“怪不得她讓我走這條平坦大道,這是條不歸路啊!可恨可嘆,大哥呀,咱們英雄蓋世,到頭來卻死在了這女人手上……”瞅著空兒,劉黑七悄悄從綁腿裡抽出兩把飛鏢,“嗖”的一聲向趙六兒擲去。

“危險!”秀秀驚呼一聲,挺身迎擋過去,兩把飛鏢深深扎進秀秀的胸膛,鮮血洇紅了一大片。

“姐——姐——”趙六兒一邊喊著,一邊甩手向劉黑七一陣猛射……

山道那邊,喊殺之聲驟起,官府和魯家的隊伍上來了。秀秀蒼白的臉龐上現出了欣慰的笑容,顫著聲兒說:“弟呀,姐這身子已經髒得難見爹孃了,死不足惜!莫要管我,山上的道兒你熟,快、快、快帶了官府和魯家的人衝上去,一舉端了匪窩啊!”

殘陽如血,西風颯颯。山腳下,那一道松樹崗子上矮墳林立,荒草萋萋,這裡掩埋著山裡趙村那一百多條無辜的生命。趙六兒跪拜在兩座老墳和一座新墳前,堅毅的臉上凝結著無聲的熱淚,“爹、娘,姐姐,老少爺們,你們安息吧,莽莽蒼蒼的馬陵山總算安寧了……”

數聲鴉鳴漸起,空谷迴響,不絕如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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