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雨殤
這幾天，不知是否受今年十號颱風「安比」餘威的影響，東區開啟了暴雨模式。
一股風頭過後，銅錢般大小的雨點噼噼啪啪砸向地面，緊跟著，狂風裹著斜雨從天而降，肆無忌憚地傾瀉著。一會兒，地面上如同開鍋一般泛起無數的水泡，很快，校區裡已是汪洋一片。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傍晚時分，當烏雲從天邊再次湧來時，暴雨如期而至。望著窗外如織的雨線，我的思緒隨著飄落的雨水飛向遙遠的從前。
1978年春節過後，開學沒幾天，我們班轉來一位新生。
她中等偏瘦身材，臉色很白而神色沉靜，一身合體的灰色棉衣棉褲，與窗外陰暗的天空渾然一色。白淨的臉龐因缺乏血色而略顯煞白，在四周灰暗光線的襯托下，越發的靜美聖潔，如同修女一般。
美麗的女孩總是招人矚目，何況如修女一般的她。但女孩進班後不久，卻顯示出不同尋常的另一面。
1977年秋季開學後不久，我即從五廠轉到三中上學，剛好趕上學校組織的年級數學摸底測試，一不留神，大西郊來的孩子把市裡的孩子全給蓋了。這一成績叫我暗自得意了好長時間。沒成想，半年後同樣是轉學而來的這個如修女般的女孩，卻使情況發生了徹底逆轉。
先說教我們初一數學課的劉仙枝老師，因其德高望重而廣受全校師生的尊敬和愛戴，但不知何故，背地裡大家都叫她劉老婆。
女孩沒來前，數學課上回答問題，我一般是首選。自從女孩進班後，風向慢慢變了，劉老婆不知何故總愛挑這個女孩來答題。一次兩次，同學們的目光開始轉向那張白淨的臉。這使我心中有些不忿。
後來漸漸發展到，一有上臺演算的機會，劉老婆總是有意無意先點這個女孩的名，而把她從前的寵兒給拋棄了。
不僅如此，這個靜美的女孩，那張白淨的臉龐，猶如吸鐵石般吸引著全班同學的目光，而她似乎毫無察覺，一如既往的安靜，沉穩，如修女一般。
一次數學作業展示，大家終於大開眼界。
女孩的作業本，字體娟秀，推演工整，如蠟紙刻出來一般，又透著女孩特有的安詳氣質，在所有的展本中不僅出類拔萃，而且獨樹一幟。翻翻自己的作業本，那狗爬般的字體，那塗改的圓疙瘩，我有些羞愧了。
如果僅僅如此，也就是羞愧而已；但後來聽說的事情，不僅使我羞愧，更使我氣餒。
私下裡同學們都在說，這個女孩準備報考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什麼？——科大少年班？聽到這個消息叫我一時語噻。少年班——那可是全中國最「牛」少年待的地方。
記得那一年的少年班，也是科大第一期少年班，有寧鉑，一個全國聞名的天才少年，有謝彥波，11歲戴著紅領巾推著鐵環上大學的孩子，他們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少年中的翹楚，是全國少年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及的聖人，而如今我們班這個女孩，她竟然——準備報考少年班。腦筋一時轉不過彎。
放學後，到劉老婆處求證。
劉老婆告訴我，女孩已經開始學習一元二次方程和函數了，這讓我的眼球幾乎掉到地上。當時不要說方程了，就是「元」和「次」為何方神物自己都還搞不明白，更別說函數了。
從此開始對這個女孩徹底折服；那張有些如修女般的白靜臉龐像刀刻一般鑲嵌於腦海中。
時間走到七月初，女孩進班已經好幾個月了。
一天，學校組織看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大明星淘金主演的，同學們都很期待。
一大早，大夥聚到二七塔下東側的二七電影院外，等待進場。
那天天氣悶熱潮溼，空氣中連一絲風都沒有。
同學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著，打鬧著，絲毫不懼炎熱的天氣。
不多一會兒，遠處隱隱傳來隆隆的悶雷聲，給燥熱凝滯的空氣帶來了些許鬆動，漸漸地，有一絲涼風飄過，看來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這時，從女生那邊出來一個噩耗：女孩沒了，和昨天的一場暴雨有關。
突然，天空烏雲密佈，狂風驟起，暴雨來了。
回到學校後，我來到數學教研組，找到劉老婆，打聽女孩的消息。
劉老婆掏出一根不帶過濾嘴的香菸，嘴角似乎抽動了一下，然後用火柴慢慢點燃香菸。
老師吸了兩口，嘆了口氣，有些哽咽地說道：
「唉——，昨晚那場該死的暴雨！」
原來昨天傍晚時分，一場強對流天氣突襲鄭州城區。霎那間，天昏地暗，狂風肆虐，暴雨傾盆，猶如世界末日一般。
下雨前，女孩媽媽到二七影院看電影，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使女孩十分擔心。
看著雨稍微小了些，女孩拉上妹妹，帶著雨具，從二七紀念堂北側衚衕的家中出來，沿著德化街向北走，希望路上能碰到媽媽。
快到德化街浴池時，走在前面的妹妹突然倒在了沒入膝蓋的水坑裡，跟在後面的女孩趕緊去拉。當她剛一觸到妹妹，女孩也倒在了積水中。
不遠處，一位剛下班的推著自行車的中年人（後來聽說是某工廠的車間主任），看到兩個小女孩倒在雨水中，緊走幾步彎腰去拉小姐妹，不幸的是，中年人也倒在了雨水中。
事後大家才知道，當晚德化街浴池門前的一根木質電線杆被狂風攔腰刮斷，電線侵泡在齊膝深的雨水中，女孩、女孩妹妹、中年人三人全都不幸觸電身亡。
窗外，雨還在不停地下著，我再次陷入了遐想……
假如女孩還話著，她一定是個好女兒，好妻子，好媽媽，也許現在是個好奶奶或好姥姥；假如沒有那場暴風雨，女孩說不定真能考上科大少年班，最起碼也是一名優秀的大學生。都因為那場該死的雨，這麼優秀的基因煙消雲散了。
望著眼前的雨柱，我彷彿看見女孩正打著雨傘默默彳亍著。
我在天國的同學啊，您在那裡還好嗎？
願那裡沒有風沒有雨，願那裡陽光普照，春暖花開，四季常青；願您還像從前一樣的恬靜甘美，如修女一般。
好同學，天堂一定很美，很美！——我知道的，您在那裡挺好的！
好同學，我們前世同學情太短太短了，怎麼覺得都沒做夠，相信總有一天，我們還會成為同班同學的……等著我，好女孩！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雨停了。
女孩名蔡莉。
待續……
胡浩，筆名雪裡紅，現供職於河南廣播電視大學保衛處。雪裡紅——一種鹹菜名，因小時候經常吃，印象深，故用之。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份，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創作衝動，極想把小時候經歷的片段記錄下來，於是拿起筆，開始創作一部半自傳體小說，開了個頭，已寫出五六萬字，期間寫了幾篇隨筆，今後，仍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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