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北平不「平」

1937:北平不“平”

在風雨如晦的至暗時刻,我們的民族從不缺少硬骨頭的死士。那時節,多的是《邪不壓正》裡李天然一般的習武之人,懷揣著膽術與熱血,不由分說地闖進風暴的漩渦。

民國二十六年(1937)的北平並不太平。

不止是北平,整個中國的北方大陸,都在劫難逃地陷入充滿悲劇意識的壓抑感。“四九城”的風味散了。不管是對於鐘鳴鼎食之家的王世襄,還是對於失去了“旗人”身份庇廕的老舍,他們都再難在此覓得從前的風花雪月與閒情逸致。

從“庚子國變”的1900年算起,北平便是泡在刀光血海里的甕中之城。帝國主義的利牙尖爪,環伺在不平等條約與媾和協定的周遭,寸步未離,直至在一個突如其來的夏夜撕裂心存僥倖者最後的理論堤防。“七七事變”所交織的屈辱與掙扎,遠非宛平城外槍聲造就的“偶然”得以概括。

1

為史作傳

1937:北平不“平”

七七事變時的盧溝橋

卡爾-馬克思說過:“忘記歷史,歷史就會重演,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是鬧劇。”

抗日戰爭是中華民族的衛國史,這段波及深遠、影響重大的歷史,原本應當是婦孺皆知的所在。然而,在“抗日神劇”以及缺乏歷史基礎與邏輯常識的主旋律大戲的鋪陳之下,市面上真正言之有據、言之有理、言之有物的相關劇作卻仍是稀缺的。

畢竟,這個時代不缺蹭歷史熱度的人,少的是為史作傳之輩。

“為史作傳”其實很考驗一個人的水準與底蘊:它需要引經據典,更需要觸類旁通;需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更需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由此觀之,國內影壇在表述那個複雜年代的範疇中,似乎也只剩下那位蟄伏已久的隱俠——姜文。

“四年磨一劍”的姜文當然是歷史與電影相結合的最佳捉刀人,以“七七事變”前夜為歷史背景的姜氏新作《邪不壓正》,就將在暑期檔的7月13號與觀眾見面。選擇讓電影在這個霸氣外露的黃道吉日公映,或許正是出於對於抗日英烈的紀念與緬懷,猶記得81年前的7月13日,拱衛北平的29軍曾在永定門外同日軍激烈交鋒、寸土不讓,抵抗意志之堅決足令侵略者膽寒。

至於這部加入了諸多動作情節的電影,你大可以根據燃到爆炸的預告片把它看作是一部“昆汀”式的復仇故事,但是在筆者看來,那位遺世獨立的鬼才導演想傾訴的從來更多——“1937年中國面臨的是國破家亡全民抗戰,抵抗侵略者,這在全世界都是一個最應該表現的作品,中國做的還沒有洋人做的好。”

姜文在採訪中不止一次地提到,淺嘗輒止的引據與轉述對於認知真相毫無裨益,歷史教育和歷史教材距離可供反思的事實亦不止一步之遙。在《辛德勒的名單》和《美麗人生》這些“歐洲人的苦難史”已為國人所熟知的當下,同樣的事情我們是否做得太遲、太少?

為什麼我們自己的英雄都壯烈得讓侵略者樹碑立傳、脫帽敬禮了,可我們卻愈發地模糊他們的面目?為什麼連侵略者都有人祭奠,而抵抗者卻無人紀念?或許也正是帶著這些疑問,姜文決心在這個“娛樂至死”的時代以眼下這部《邪不壓正》去填補芸芸眾生對於歷史責任感的空白。至於他所強調的“看待歷史更為精確的角度”,答案也早已被其悉心安放在新作的每幀每格。

2

狼煙北平

1937:北平不“平”

七七事變前日本兵已進軍北平城內

“這迷人的古都,還有她所代表的一切……那無所不在的悠久傳統,那無所不在的精美文化,那無所不在的生活方式……這一切一切,從第一批日本兵以征服者的名義進城,從那個時刻開始,這一切一切,就要永遠消失了。”

1937:北平不“平”

在電影《邪不壓正》的預告片中,就有列隊的日本兵大搖大擺地穿著皮靴踏進北平城的鏡頭,有些觀眾或許預設了“日本侵華”這個大前提,故對此節也習以為常。但筆者想說的是,“七七事變”之前日軍便在我疆土存在大規模“合法”駐軍這檔子事,本身還是相當值得觀眾去奇之怪之的。

雖然“辛丑條約”已經規定了日本在華的駐軍權,但其規模與範圍相當有限。想要搞清楚“第一批日本兵”堂而皇之的姿態到底是從何而來,便不得不提上世紀30年代國民政府同日本人簽訂的一系列媾和協定,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民國二十二年(1933)的“塘沽協定”以及民國二十四年(1935)的“秦土協定”和“何梅協定”,這些協定客觀上順應了日方的蠶食意圖,為此後的華北危局埋下隱患。

在《十三邀》裡,姜文之所以告訴許知遠,“誰都知道戰爭是不可避免的,而戰爭開始的地點很有可能在北平”,原因也正在於上述協定使得連同綏遠與察哈爾省在內的北中國的門戶洞開,中日雙方的地上力量逐步轉化成“日方不斷派軍而中方駐軍受限”的畸形態勢,終於將北平推向戰事的最前沿。

明面上的抗日勢力遭到了限制,暗地裡神秘莫測的特務人員卻此消彼長般獲得了施展拳腳的空間。一座堪稱卡薩布蘭卡的間諜之城,這便是《邪不壓正》裡危機四伏的北平。用姜文的話講,國民政府的權力中心已在南京,北平則遍地是“閒的人”、“好讀書的人”、“不滿現實的人”以及“帶有特殊使命的人”。西洋北洋、新舊軍閥、晚清遺民、國共兩黨,全都一鍋粥似的攪和在這兒,“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北平自然成為各方勢力犬牙交錯的獵場,牽發動身、黑雲壓城、魚龍混雜、暗流湧動。

在風雨如晦的至暗時刻,我們的民族從不缺少硬骨頭的死士。那時節,多的是《邪不壓正》裡李天然一般的習武之人,懷揣著膽術與熱血,不由分說地闖進風暴的漩渦。與電影有所出入的是,真實歷史上武藝高強的“李天然們”並非預告片裡飛簷走壁的散兵遊勇,而是大多加入了那支名為29軍的守城部隊。

3

鐵騎龍城

1937:北平不“平”

29軍大刀隊練習武功“破鋒八刀”

29軍的前身是“西北軍閥”馮玉祥的起家部隊——獨立混成第16旅,於“中原大戰”後被兵馬入關的張學良奉蔣中正之命收編,歸“馮氏五虎將”之一的宋哲元統領。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的“長城抗戰”,29軍打出聲威,逐步在犬牙交錯的北方做大。“何梅協定”之後,中央軍全部撤出河北,隸屬於西北軍序列的29軍成為“七七事變”前華北局勢唯一可以仰仗的力量。

姜文此前形容《邪不壓正》裡北平居民的生活狀態,用的那個值得推敲的詞卻是“慵懶”。為何兵臨城下,北平的老百姓還能不把這當個事,還能遛鳥逗猴、悠哉遊哉?就因為他們自信這支曾在長城腳下用大刀片將日本兵砍得鬼哭狼嚎的虎狼之師能夠力挽狂瀾,保住危局。

“七七事變”之前,29軍已經集合十萬之眾,規模相當於建制齊整的集團軍。崔永元《我的抗戰》裡也提到,老北平的百姓都記得29軍大刀隊每日清晨操練時龍精虎猛的軍容,這些身懷絕技的壯士個個深諳“卷旗夜劫單于帳,亂斫胡兵缺寶刀”的精髓。

然而,當時的情勢遠比今人想象得更為複雜。

宋哲元希望有自己的一塊地盤,不希望戰事太快開打;陳誠告訴蔣中正,更多的“德式師”得民國二十七年(1938)才能練好。北平與南京同時選擇綏靖,使得戰機一再貽誤。在大漢奸潘毓桂的出賣下,日軍把29軍各部的人數、槍械、補給全部摸得底兒掉,勝負在開戰前已經分出……

1937:北平不“平”

對於與這段驚心動魄的歷史的有機結合,熟悉姜文的考據癖與嚴謹性的有識之士都明白,眼下的這部《邪不壓正》絕不會流於傳統意義上那種充滿侷限性的類型片。這位熟悉歷史且獨具匠心的創作者此番在新片裡注入的最關鍵元素便是“歷史感”,這決定了《邪不壓正》會是一部最大限度貼合曆史真實的英雄電影。

從電影的預告片裡,我們可以看出《邪不壓正》是一個報仇雪恨的故事,但主人公的“家恨”裡分明又摻進了“國仇”,個人的私怨與民族的大義就這樣無縫連接在一起。彭于晏飾演的李天然表面上是美國協和醫院的醫生,周韻飾演的關巧紅表面上是北平“第一”裁縫,但從兩人的身手與經歷來看,那些漏船載酒的身份不過是些幌子罷了,他們勢必肩負著非同尋常的使命。而李天然與關巧紅這些源於虛構的角色,雖是姜文安放在波濤洶湧的歷史大勢裡的滄海一粟,卻也自然成為了創作者深入淺出、寄予寓意的關鍵渠道。

“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孫立人語),民國二十六年的北方大陸註定無法平靜。在北平城一觸即發的戰事面前,有人慷慨赴死,有人倒戈變節,家仇國恨纏做一團,所有的選擇都有來由。

如何解釋這些來由,正是姜文這次要在電影裡講明白的事情。這個時代總說“勿忘歷史”,但卻每每忽略了“勿忘”的前提乃是“知道”,若是連知道都未曾知道,又何談忘卻?眼下那些虛頭巴腦的“抗日神劇”,在醜化侵略者的同時實際上也是在往我們民族的苦難史與抗爭史上潑汙水——如果日本侵略者真的這麼智障,那麼死在他們屠刀下的平民和倒在他們槍口下的先烈又該怎麼解釋,這個邏輯很難想清楚嗎?

姜文深惡痛絕的現象正在於:娛樂成了最高宗旨、圈錢成了唯一目的,除此之外,可以罔顧歷史真實、常識乃至良知。影視劇是娛樂的表現形式,卻從不應淪為“娛樂至死”的幫兇,忘記歷史是背叛,曲解和篡改歷史則是罪上加罪。今天的人們必須明白,正是因為歷史上真實存在過那麼多馬革裹屍和毀家紓難的英雄,中華民族才能屹立不倒。“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渺小的個體即便不能以一己之力改變時運,卻足以書寫“九死猶未悔、以血薦軒轅”的壯舉,在捨生取義的選擇面前,我們的英雄從沒有半點猶豫,可惜在《邪不壓正》之前,以一個負責任的態度認認真真書寫這段歷史的電影還是太少太少。

或許,這也正是姜文的這部新作尤為值得人們去期待的原因。

作者:魯舒天,90後新媒體人。秦朔朋友圈、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影評人,球評人。個人平臺:先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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