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舞》的傳承前後

餘虹韻

整理收集背景

再過一段時間我就七十五歲了。

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第十八軍的一名文藝兵,是首批進軍西藏的一名小女兵,是順著康藏公路走到拉薩的戰鬥中的一員,是由部隊從娃娃一手培養成長的專業舞蹈工作者。1958年已有十年軍齡的我,查出心臟有了問題,由中組部駐蓉工作組分配到開縣文化館,任專職舞蹈幹部。也是當時萬縣地區唯一一名有專業知識的舞蹈幹部。半個多世紀以來,開縣百萬人民、桔鄉的山水養育了我這個安徽人。“滴水之恩,將湧泉相報。”我牢記著開縣百萬人民的恩情,在群文戰線上盡力做好我應做的工作。

1981年中央文化部、國家民委、中國舞協發出了“關於編輯出版“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的通知”,文件中說:《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是我國民族民間舞蹈藝術有史以來的第一部總集,它不僅具有藝術和美學價值,也是一部具有重大科學價值的歷史文獻,更重要的還在於它承先啟後對今後的藝術實踐所發揮的實際作用。

根據這個精神,我就開始有計劃地對我縣民間舞蹈情況進行了普查,這也是我的天職。在普查的三年中,我先後走遍了江、東、浦三里的所有區、公社和數百個大隊,行程好幾千裡,採訪了幾百位民間舞蹈老藝人。我還和當時在館裡搞攝影的李道才同事約定,他幫我攝影,我記錄,我組織民舞隊進城,我們共同把開縣的民舞集成完成好。

整理收集小記

在我的採風過程中,我發現我縣民間祭祀“跳端公”中,保留了相當多的自然崇拜、多神崇拜原始巫文化的遺存,我就把民舞收集研究的重點放在了民間俗稱“跳端公”這個課題上,一個“跳”字引起了我的深思,跳和舞是分不開的,他們怎麼跳?跳些什麼?有什麼特點?和歷史有什麼淵源?!是怎樣傳承的……,這個“跳端公”她到底是什麼時代的產物?!一切的一切我都想知道,也一定要知道。

當然我知道收集整理巫文化遺產,不僅要付出艱辛的勞動,而且還會有政治風險,要深入到這個禁區,象我這樣一個生活坎坷道路崎嶇的女人更是難上加難。

有人說:“五十歲的女人,丈夫和兒子是她的半邊天。”又有人說:“五十歲對女人來講,是她人生道路上的第二個黃金時代。”面對我房中兒子和文夫的骨灰盒,我正好也是五十歲,我該怎樣邁步?!!

1986年4月底,原萬縣地區文化局召開會議,貫徹四川省藝術學科國家重點項目工作會議精神,民舞集成正式提到了各文化館的議事日程。生活中我失去了一切,但我還有我的舞蹈事業,我一定要把跳端公收集整理好,我要努力攀登民舞總集成這個藝術殿堂。我等待著召喚,但我被開縣原來的有關人士遺忘了……

同年5月,前館長李中華對我說:“地區好幾個縣都要請你,我給你選定了奉節,它畢竟是歷史文化名城啊,你到奉節去幫他們收集整理民舞集成吧。”我就緊緊抓住這個唯一的機遇,帶著多年來在開縣收集的資料,懷著被拋棄的悲憤心情,一路哭著去了奉節。奉節縣文化館劉館長、黃館長都對我說:“老餘,我們相信你,有什麼困難我們共同克服,你一定會完成好的……”我再也沒有時間哭了,我要“借船出海”!第二天我就下鄉了。

城口縣文化館長向求偉給我送來了城口縣巫舞圖片。在雲陽紅獅區,我們找到了從清同治年間就從巫的家族第六代傳人老巫師李永恭。這位老巫師後來經四川省文化廳彭廳長批准,成了我的正式師傅,我還正式收了師傅的孫兒李彥云為徒弟,我成了李家的第七代傳人,我的藝名(法名)叫餘法靈。梁平縣文化館的同仁給我介紹了梁平燈戲中的“端公調”,萬縣、巫山、巫溪的同志也給我不少的支持。我看到了清同治年間手抄的巫書和木刻的“五猖神”,看到了伏羲女媧的頭像,看到了行神圖,看到了清代用羊皮製作的端公帽。在調查與學習的過程中發現我們三峽地區巫舞中保留了大量的原始文化遺存,保留著圖騰崇拜、生殖崇拜、祖先崇拜的痕跡,尤其是手訣部分更為明顯。初步認識了她的博大精深、源遠流長。由於有奉節縣各部門的多方支持,僅幾個月的時間,我保質保量地完成了主編任務,奉節縣縣民舞資料卷送到了省裡。在卷中我正式給“跳端公”命名為《巫舞》:後來國家出版的(四川卷)、(重慶卷)都是這樣命名的。

1987年初省裡通知我去成都,參加萬縣地區卷的審稿會議,會上省裡有關領導,專家對我主編的奉節民舞資料卷作了充分肯定,“手訣反映了生活,收集整理非常有系統”,“特別是對巫舞的收集整理以及研究工作,深入細緻是很有水平的……”,“如果有文史資料的佐證,就更好了。”有的專家遺憾的問我:“聽說你在開縣工作,怎麼沒有給開縣編一本和奉節一樣有水平的民舞資料卷,難道開縣就沒有巫文化?巫舞遺存?”我在會上如實的介紹了我在開縣普查民舞的情況,開縣不僅有,而且很豐富,我還沒有來得及收集整理,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有關單位無辜的關了起來。後來縣裡又沒有吸收我參加民舞收集整理工作,把我借給了奉節。省文化廳領導聽說後當即批示:“省廳給你開介紹信,你回開縣趕緊重新收集整理,有困難我們省裡支援你,省卷等你的補充資料。我們準備在奉節召開一個全省的巫舞研討會,會上你要作重點發言……。”

1987年6月下旬,我按照省裡給我佈置的課題,出席了全省巫舞研討會,在會上全面介紹了三峽地區奉節、開縣、城口、雲陽等地巫舞風格、流派和特點。作了《試談開縣,奉節端公祭神歌舞》專題發言。我的這篇發言後來經過整理和充實,被中國巴蜀古舞學術研討會選入到《巴蜀古舞學術研討會論文選輯》中,省《藝苑求索》、市《萬州》都刊登了這篇論文並加了編者按。

參加省巫舞研討會後,帶著省文化廳開的文研[1987]000192號介紹信,趕緊回到開縣,單槍匹馬開始收集整理我縣有代表性的巫舞。1981年我普查時的許多老藝人,已經辭世。要重新找到有閱歷的巫師太難了。感謝我縣人大、政協、統戰部的有關同志,陳汝南、易維新、周邵彩等,給我提供了許多線索。我到大進、上天白,去巖水,爬南山,終於找到了李傳直、周興全、田中壽……。開始他們都不接待我,有介紹信也不行。這些被鬥怕了的“牛鬼蛇神”一再聲稱幾十年都沒有跳過了!忘了!我賴在他們家中不走,反覆給他們講政策,說意義。在他們家中幫他們洗衣、做飯、打豬草……。真情感動了上帝,他們開口了,給我介紹情況,教我學“手訣”,唸咒語,學《踩九州》。

我是一個退休的群文幹部,我沒有能力把這些藝人請到城裡,只能上門拜師學藝,連一樣現代化的工具都沒有,舞蹈我用簡筆畫,音樂、打擊樂我用筆記,一切都靠自己動手。

民間舞蹈的收集整理光靠採訪是不行的。只有學會跳,才能掌握住它的動律規則、特點、韻味。由於這些巫舞老藝人,一般都是年近古稀的老人,許多高難動作只能口述,無法示範,我就在地壩、堂屋一遍又一遍地跳呀、轉呀、翻呀、滾呀,直到老師說:“對,就是這樣跳的”,我才停住。我天天一身泥,骨頭痛得像散了架,頭髮結成了餅。回到縣城,女兒看見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佈滿著傷痕,她抱著我哭著說:“媽媽您太苦了!您也是五十多歲的老人呀!今後我去翻,我去跳,我去滾……”就這樣鄧虹成了我有力的助手,利用她的假期,我們母女倆在民間舞蹈收集整理這條道路上跋涉著。為了搶時間整理材料,為了開縣能在民舞集成中佔有一席之地,我們有時一天只睡一兩個小時。我七十多歲的母親,眼睛患了病,我沒有時間陪她去外地治療,也沒有錢為她治療,三代人,三個女人,總收入只有一百元左右,而我在開縣收集整理的民間舞支出,完全是自費,開縣沒有任何一個單位給我報銷,媽媽的左眼失明瞭,她為了我的“巫舞”收集,獻出了她的一隻眼睛。

為了遵照有關領導說的“有文史資料的佐證就更好了”的要求,我開始查閱大量的文史資料。開縣檔案局李德福局長專門請示省裡為我開放了四百多本從不開放的cc巫書,,;圖書館為我提供了他們所有的歷史線裝本資料。開縣的暑天是有名的火城,沒有電扇,更沒有空調,我和女兒坐在蒸籠一樣的資料室裡,查資料,記筆記,尋找歷史依據……

近六個月的時問,具有開縣特色和韻味的巫舞資料《踩九州》(在席子上踩八卦)、《神席舞》(又名大鵬金翅鳥)及部分《手訣》完稿了。我直接寄到了省民舞編輯部。

成果問世小記

1988年我被省文化廳抽調到省民舞編輯部,參加省巫舞部分的編寫工作。在中央和省各級專家幫助指導下,我收集整理的三峽地區開縣和奉節縣的民族民間舞蹈《神搶舞》、《對搶》、《祀五猖神》、《老八刀》、《神席舞》、《踩九州》、《園滿送神》七個民間舞蹈,帶著三峽地區巴文化的芳香,帶著古老巫文化特有韻味,代表下川東九縣一市,經過中央四次嚴格審稿,終於被國家文化部、國家民委、中國舞協主辦的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總編輯部選到《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四川卷)中。書的扉頁上寫著:本書經全國藝術科學規劃領導小組批准為國家藝術科學重點項目。

1995年4月,我在開縣文化館收到了從省文化廳寄來的《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四川卷)上下卷,七個民間舞蹈在本書中佔有74個頁面。我抱著書哭了起來……

國家文化部、國家民委、全國藝術科學規劃領導小組給我頒發了參加藝術科學國家重點研究項目文藝集成志書的編纂工作和資料整理工作的獎狀、獎金,被四川省評為省先進個人。1996年獲三峽文藝獎。

重慶直轄後,準備出版重慶版的民舞集成,原打算只出版重慶市舊轄區的民舞,而後划進來的萬縣、涪陵、黔江三個區縣不打算納入,原因是這三個地區有代表性的舞蹈已經由國家出版了。後來上級再三指出《秀山花燈》三峽地區《巫舞》一定要納入進來,這樣重慶卷才有特色。2003年該書出版了,我收集整理的民問舞蹈《巫舞》再次進入了重慶卷。

2005年國發[2005]42號、國辦發[2005]18號、渝辦發[2005]223號文件把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提到了各縣的議事日程。各區縣都在積極申報本地的保護項目。

開縣,這個有著兩幹多年曆史的古縣,這個三峽庫區移民最多,淹沒土地最廣,損失最重的縣,像餘家壩這樣的巴人最大的墓葬群文化遺址已經沉入庫底,很多民間老藝人的子女已經移民外遷遠走他鄉,成了外地居民。難道開縣這個直轄後重慶市批的第一個文化先進縣,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方面要成為空白?如何向後入交待?文廣新局楊祥維局長、分管文化的溫剛副局長急得上下奔走,尋求經費支持。彭述康副局長再三動員我要從大局出發,為開縣作貢獻。感謝縣領導對這一工作的重視,在全縣財政很緊的情況下,2006年撥款一萬元,啟動申報我縣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項目。《巫舞》這個原始古老的民間舞蹈藝術,被確定為我縣申報的重點。由於有“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和重慶市民舞集成的基礎,申報非常順利,一次便獲得了成功。開縣民間舞蹈《巫舞》成為重慶市第一批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項目。我這個收集整理挖掘者被重慶市批准為《巫舞》代表性傳承人。

保護剛剛開始,路還很長,“手訣”、“音樂”打擊樂譜”“八卦舞譜”唱詞傳承等都還未開始,我縣報送重慶市的(巫舞》影像資料有些粗糙,打擊樂用的是現代秧歌譜而且還是北方的,這是不對的,今後會成為笑話。縣政府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一直都很重視,我相信開縣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會一個一個被市裡,被國家確認,開縣的明天會更加絢麗多彩。

傳承小記

巫舞起源於原始宗教的祈神儀式,由專門的巫師唱跳,流傳於巫山山脈和大巴山脈之間這片廣大古老的庸巴地區,民間俗稱跳端公。

巫舞是原始宗教跳神舞蹈遺存,這種跳神舞蹈是先民們敬神、通神、娛神的禮品和手段、被稱為古文化的活化石。

按照2013年傳承活動計劃我完成了(大鵬金翅鳥)又名神席舞、(老八刀)、(園滿送神),三個〈巫舞〉的資料整理.按照舞蹈藝術統一規範整理成文字資料在中共開縣縣委宣傳部主辦的《開縣文苑》2013笫2、3、4期上進行了發表。由於年齡的關係(我己近80歲),巫舞的手訣(也稱手舞)、還有八卦舞譜這些資料急需整理,我和我的學生鄧虹、王元龍、張海濤(重慶大學藝術學院舞蹈系帶研究生老師)、肖登松,趙彥雄、胡坤、陳博都在努力搶時間,希望在我有生之年完成它。

2014年我們準備完成《挽訣》(手勢或叫手舞更準確)100個。手舞資料豐富多彩,從五指記事、交易、酒文化划拳、到現代軍事偵察和航母艦載機起飛降落都在使用手語,它從遠古走到現代,這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創舉。它在巫舞中佔有很顯著的地位,是巫師們的枝藝高低的標準,也是先民們留給我們一份非物質文化遣產的厚禮,我們一定要整理好保護好這份遺產。

最後,我想說巫舞它是跳神舞蹈,跳神舞蹈就是跳神舞蹈,歷史決定了它不是別的,現在我們並不主張今後再去跳神,也不提倡再用跳神去驅邪治病祈求豐收,但是我主張要研究跳神,要了解我們的先民為什麼去跳神,通過跳神活動又怎樣創造了古代文化。我們必須在學習和繼承傳統文化遺產的基礎上,努力創作和發展社會主義的新舞蹈。所以我接受學生很嚴格.在文化素養上,業務能力上都要求很高,我不可能帶著我的學生到民間去為人去做法事,(雖說它會掙很多的錢)但我是新中國培養的笫一代舞蹈工作者,開縣文化館是巫舞的保護單位,我會和我的學生們共同傳承好巫舞整理好巫舞資料。今後開縣有了民俗館,我們會把巫舞排出來讓遊客觀光。

近年已出版的巫舞資料

一:中共開縣縣委宣傳部主管的《開縣文苑》2007年第2期刊出的《開縣民間祀神歌舞跳端公概述》(文/鄧虹、餘虹韻)

二:2010年《開縣文苑》笫3期,刊出巫舞系列之一《踩九州》(文/餘虹韻,鄧虹)

三:縣誌辦主辦的《開州文史》)2010年第1期刊出餘虹韻的(巫舞的記憶)文

四:2011年(開州文史)笫1期刊出《(開縣、雲陽、奉節端公祀神歌舞初探》(文/餘虹韻、鄧虹)

五: 2011年(開縣文苑)第3期刊出巫舞系列之二《對掄》(文/餘虹韻)

六:2012年(開縣文苑)笫1期刊出巫舞系列之三(祀五猖)(文/餘虹韻)

七:截至2013年,巫舞的全部服裝、道具、行頭、跳法說明、午臺調度、音樂、唱詞等都按國家統一規定,我們進行了忠實的整理。大約有十多萬字。因我是重慶大學藝術學院民間文化研究中心的特邀研究員,除給該學院進行了巫舞講座外,上述各種資料已進入了該大學的數據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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