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拒絕了戰略退守,一戰而亡

無論以什麼標準來看,李牧能夠為趙國兩卻秦軍,都是值得驕傲的戰績,特別是秦國現在如日中天的時候。問題是這樣的勝利,卻不能在任何意義上讓趙國變被動為主動。為了抵抗秦國一次又一次的進攻,趙國已經隨時處在戰時體制之下了。即全部的,可以利用的資源(特別是人力資源),都處在戰備狀態。這點倒和遊牧民族有點象,他們的壯勞力隨時可以進入狀態。但與遊牧民族相比,趙國的劣勢也是很明顯的。一是遊牧民族的生產方式,決定了他們平戰轉換的速度非常快。或者說要戰備集結的時候,並不影響生產的進行。而趙國的農業本性,要做到這點就很困難了;二是遊牧民族無論是主動進攻,還是處在防守狀態。一旦失敗,就會很快運動到對方後勤難以為繼的地方去。無論是軍隊的戰術撤退,還是整個族群的戰略轉移(比如跑到漠北去),都不會有致命的影響。這也就是在長達二千多年的歷史中,中原政權對於這些馬上民族所取得的勝利,多是擊潰戰,並且總是不得不坐視他們休養生息後,又捲土重來的要本原因。這一條放在趙國身上,就不適用了,即使知道秦人肯定還要捲土重來,除了把準備工作做的更充分點,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自長平之戰以來,連續30年的戰爭,已經極大的消耗了趙國的國力,無論是從人力還是物資(特別是糧食),趙國都快到無以為繼的地步了。經過李牧兩卻秦軍的戰役之後,李牧所率領的北地精銳,也受到了很大的消耗。在野戰當中,“殺敵三千,自損八百”的道理誰都清楚,更何況你面對的是戰鬥力最強的秦軍。因此,在公元前229年,秦國又一次的攻擊到來之時,趙國上下都預感到這一次很難挺過去了。從秦國的角度來看,之所以選擇這一年發起進攻,是因為對於秦國來說,三年已經足以將各項準備工作做好了。特別是把韓國滅掉,將他的國土和資源直接納入高效運轉的秦國管理體系中後,更加增強秦國在河內地區的力量(讓韓國作為僕從國協助進攻,和進行集中管理運用,效果是截然不同的。如果意大利肯成為德國的一部分,並由德國人擇其精銳編入德國的戰鬥序列。意大利人在戰場上也不會成為一個笑柄了);而從趙國的角度來看,這一年他們也遇到了大麻煩,正好給秦國以可乘之機。因為趙國的國內由於天災,陷入了大面積的饑荒。其實對於每一個國家來說,週期性的由於天災而陷入困頓是難以避免的。特別是在極度依賴土地產出的中央之國,衡量一個政權是否穩定的很重要標準,就是他在大災之年,能否調集足夠的資源來平穩渡過艱難期。這一方面要靠平時的儲備(所以中國人喜歡積累,存錢);另一方面則需要有控制力,進行區域調配。如果你的國土有足夠縱深,一般而言,不會幾個地緣版塊同時受災的。這也正是中央之國的地緣整合範圍越做越大,最終把東亞大陸的農耕區基本都包括進去的重要原因。當年強大的魏國,就曾經這樣做出過示範。每當他的河內之地遭遇災荒時,就把河內之民轉移到河東去就食;反過來也是一樣的。這種做法在後世的“封建王朝”中也非常普遍。每當大災來臨,而中央政府又沒有足夠的儲備予以救濟時,就會允許農民自然流動(就是放他們去未受災的地區“逃荒”),而這在平時是嚴格禁止的。

我們經常會在一個國家或者王朝覆滅之時,看到有大災發生,並被一些文人視為上天的預警。但其實根本原因並不在於天災是否會發生,而是必要的救濟手段失靈了。也正因為此,無論是古典時期,還是現在。中央之國的政權都無限重視救災的力度和效率,並視之為政權穩定的基礎(除非執政者已經無法掌控局面,統籌調配資源了)。現在的趙國,就遇到了這樣的問題。因為趙國已經沒有儲備來渡過災年,人力資源的嚴重匱乏也加重了災難的程度。並且以趙國現有的縱深來說,也沒有足夠的地理單元來互相救濟。並不能說就是天災滅了趙國,對於已經消耗趙國三十年的秦國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個戰術機會而已。如果需要的話,就算今年趙國無災,也不能保證明年、後年不會有。即使趙國這次又能幸運的挺過去,那下一次,再下一次呢?

從軍事的角度來說,秦國的這次攻擊路線並沒有什麼新意,仍然是一路出井陘,直插滹沱河南岸。一路渡漳水,直取邯鄲。之前的幾次失敗,並不能說秦國的這項戰術有問題,只是在執行過程中,受到了諸多問題影響罷了。對於由王翦率領的,北路秦軍來說,他們的任務會比上次輕鬆很多。因為趙國已經再沒有預備隊,從北線南援了。也就是說,王翦的任務,就是由北向南,與由河內向北攻擊的南路秦軍,合圍邯鄲。在我們所看到的“歷史”中,無數史家和他們以往所做的一樣,又把雙方的勝負歸結於某個精英人物身上了。而這次讓他們吹噓不已的,就是李牧了。因為最終具體為趙國指揮作戰的,並不是李牧。之所以這樣,據秦人說,是他們又一次的成功運用了“反間計”,讓趙王誤以為李牧會判趙投秦,因此殺之換將(反正後來的歷史是秦人“選擇”的,他們在反間計的運用上,似乎總是很得心應手)。鑑於李牧目前對秦軍保持全勝的戰績,這的確不得不讓人猜測,如果李牧不死,趙國會不會又一次轉運。

其實對於李牧個人來說,他的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碼他可以帶著軍人的榮譽,而不用去承擔失敗的後果,留存於後人的記憶當中。就用李牧與否,和趙國的國運究竟有多大關係,趙國曾經的國相“司空馬”在秦軍攻趙之時做出過預言::“趙將武安君,期年而亡;若殺武安君,不過半年”。也就是說,用了李牧,以他的軍事能力,趙國可以支撐一年。不用的話,就是半年,並沒有本質的區別。

既然李牧的生死,對於趙國的存亡,並有戰術意義(軍事上多對抗幾個月而已),那麼在戰略上,趙國有沒有辦法做出調整,那得一線生機呢?答案是肯定的,只不過趙國最終沒有運用這項戰略罷了。至於是什麼樣的戰略,我們隨後來解讀。

戰國之中和秦國對抗最激烈的諸侯國“趙國”,終於在秦國連續30多年的打擊下亡國了(前228年)。從秦、趙雙方的實力對比來看,這似乎是大勢所趨。比較讓人感到疑惑的,是在五國最後一次合縱攻秦後的十幾年中,秦國數次攻趙,直至趙亡,其他幾個諸侯並沒有施以援手,而是放任這個抵抗秦國的強硬派覆滅。如果說齊、燕兩國,因為暫時遠離秦國,而抱著僥倖心理坐山觀虎鬥(甚至落井下石),韓國因為國力和位置的問題,而試圖以“術”謀國,而不是在軍事上和秦國對抗(不能說韓國一直這樣,當年跟著魏國也打過幾場硬仗)。那麼和秦國大片接壤,並且有著不可調和的地緣矛盾的魏、楚兩國又在做什麼呢?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兩個本來的抗秦中堅,正在對掐。

當年楚國被秦國攻佔南陽盆地、江漢平原、洞庭湖平原這些西楚乃至楚國的核心區後,便把經營的方向定位在的東楚的江、淮一線,並通過吞併越、魯兩國得到了補償。而後來的魏國,在失去河西、河東,河內、河濟幾個地理單元后,不可避免的將中原之地,作為了最後的根據地。通過得到宋國故地,魏國的綜合實力,仍然不算太差。本來與秦國有著共同仇恨的魏、楚兩國應該是天然盟友,而一開始的情況也的確是這樣。在魏、趙兩國組織的兩次合縱攻秦中,楚國都是積極的參與者。問題在在這兩次最後的戰略反擊失敗後,無論是魏國還是楚國,都對戰勝秦國,恢復故土不抱有任何期望了。楚國甚至在最後那次合縱攻秦失敗後(前241年),立即將都城由中原之地的“陳”(河南淮陽),遷至淮河之濱的“壽春”(安徽壽縣)。當魏、楚兩國暫時不再因為共同的目標,而聯合起來後,他們之間的地緣矛盾也就顯露出來了。雙方在淮河以北,尤其是當年的楚、宋交接之處,摩擦不斷。要說這點,楚國的春申君倒是早就想到了,因此他在公元前248年,就請求楚王將他在淮北的封地轉換到了江東。當然,那個時候的理由,是因為可能會在與齊國的博弈中,成為戰區。如果這個時候,秦國加緊了對魏、楚兩國的攻擊,那麼在共同的壓力面前,兩國之間的地緣矛盾,應當還不會爆發。問題是這段時間,秦國的主要打擊目標是趙國,甚至連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滅掉的韓國都沒有動(甚至還退了點南陽之地,安撫這個騎牆派)。在這種情況下,魏、楚兩國就有足夠的時間來發酵他們之前的矛盾了。

從秦國的角度來看,儘管已經是實力超群,但也決不願意諸侯們又有機會聯合起來與之對抗。如果魏國能夠在淮北和楚國糾纏,那對於準備一舉滅趙的秦國來說是再有利不過的了。為了讓這兩個最有可能救趙的國家打起來,秦國的那些外交家們又做出了自己的貢獻。除了讓魏國相信秦國並沒有打算滅魏,並認定自己的發展空間在東南方向以外,秦國甚至集合的四郡的資源,來幫忙魏國攻楚(前235年)。你可以將這理解為一種政治交換,即魏國放棄援趙的打算,而秦國幫助魏國從楚國身上得到補償。當日在長平之戰時,秦國就是這樣乾的,那時候他們許給魏國的土地,就是韓國在河濟平原的部分。、

魏國的這種做法,在我們看來肯定是一種短視行為。但在面對秦國所拋出的胡蘿蔔和大棒面前,不是誰都能做到深謀遠慮的。對於秦國來說,魏、楚之間究竟能打成什麼樣,並不是他所關心的。重要的是秦人可以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啃掉趙國這塊硬骨頭了。對於趙國來說,唯一的戰略轉機,就是王翦攻趙之時進行戰略收縮。主動把滹沱河以南的河北平原,也是就趙國最核心的地區,讓給秦國。以中山國和代國故地為核心重整山河。並由此而獲得休養生息的機會。

提出這項戰略的,正是我們昨天提到的司空馬。說到這個司空馬,他本來也是在服務於秦國的,不過在呂不韋的重壓下感覺沒有發展空間,而轉而投趙的。對於趙國來說,有這樣一個熟悉秦國內政的謀士來投,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從地緣的角度來看,如果得到以邯鄲為中心的,滹沱河以南的趙國國土。秦國的確很有可能就此所攻擊方向轉向東南,因為得中原者,得天下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趙國之所以成為秦國的眼中釘,就是因為他們一直在秦國東擴的道路上,擔當阻秦急先鋒的角色。假如趙國主動退出抗秦第一線,並由此而保住最後的本錢(李牧的北軍主力),據滹沱河以自守。那麼秦國在衡量性價比後,魏、楚,包括齊國都可能成為他們下一步的戰略重點。

趙國拒絕了戰略退守,一戰而亡

雖然我們一直很鄙視韓國那種以土地換和平,將禍水引向他國的做法。但對於已經處在抗秦第一線,達三十年之久的趙國來說,他們的確需要時間來休養生息了。在這種時候,主動退出地緣博弈的中心區域,雖然是在戰略收縮,但擁有忻定盆地、大同盆地和中山國故地的趙國,最起碼在地緣實力上,不會輸給燕國,還可以靜觀其變,以待時局變化。可能有人會說,趙國應該可以採取兩手打算,即先在邯鄲一線作最後的抵抗,實在抗不住了,再退守滹沱河。這看上去,固然是個可進可退的方案,但在實際操作中存在兩個問題:第一,秦軍是由南北兩路包夾邯鄲。如果不是和秦國在外交上達成協議,趙國的部分軍事力量可以向北突圍成功,但要想完整的將趙國的政治體系以及人口,安全的轉移到滹沱河以北,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其次,如果趙國在邯鄲城和秦國做最後的決戰,在即無外援,也無內援的情況下,失敗是必然的。而即使是趙國在最後的關頭決心後撤,並且有機會突圍成功。趙國殘存的軍事力量,也已經消耗殆盡了。在這種情況下,你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據滹沱河以自守。秦軍最起碼會一鼓作氣,將燕國以南的趙土(即河北平原部分)盡數拿下,才會暫時停止追擊的步伐。

後來的情況也的確如此。因為司空馬的這項計劃,雖然能夠為趙國保存剩餘的國力,並擁有相對完整的國土以自守。但並不能讓趙國扭轉對秦國的劣勢,所能爭取的主要是時間了(起碼不會做第二個被滅的國家),而讓趙人放棄自己經營日久的核心區,是非常艱難的(晉陽已經丟了,再丟了邯鄲還是趙國嗎),曾經多次站到懸崖邊緣,而又轉危為安的趙國,決定再試一下運氣。因此沒有用李牧的趙國,還是選擇了在邯鄲城與秦國決戰,並一戰而亡。而為邯鄲流盡最後一滴血的趙國,再也沒有機會和本錢,和秦國談劃滹沱河而治的方案了。趙亡之後所殘存的力量,通過飛狐陘,穿越太行山脈退入了以蔚縣盆地為核心的“代郡”,並擁立了一個趙國宗室為王。不過從地緣的角度看,趙國已經亡了。就象後來的諸多案例一樣。如果中原政權能夠退到江、淮以南劃江而治的話,那他還能夠因有半壁河山而被視為王朝的延續。而如果核心區盡失,只是在某個邊緣地區殘存抵抗力量的話,那麼無論是在名義上,還是實際上都算亡了。因此這敗退收縮至代郡的“趙國”,在歷史上也被稱之為“代國”了。

儘管比預期的時間稍微晚了點,但秦國終於除掉了趙國這個統一的最大障礙。至於說那個“代國”,秦國暫時並沒有什麼興趣。真要是費力把他攻下來,還要分兵去對抗匈奴,戰略上沒有好處。按照正常的思路,秦國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魏、楚兩國了。至於說燕國,已經和燕國全面接壤的秦國,當然可以立即展開滅燕之戰。只是與滅燕與滅代都有同樣的問題,即戰略上好處不大,還是花精力去防禦北線的遊牧民族。因此秦國還是傾向於先解決中原的事情(不代表不和燕國發生邊境衝突,只是暫時不會決戰)。當然,這只是個順序先後的問題。已經滅了韓、趙的秦國,一統天下的決定已經沒有人能夠懷疑了。也正因為此,預感到大禍臨頭的燕人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們決定主動出擊,以換得燕國的安全保障。只是燕國出擊的手段,實在有些異類和理想主義。由此,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刺殺大劇“荊柯刺秦王”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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