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瓜

黄孝纪

散文|南 瓜

(网络图片)

我还是喜欢旧时故乡的那种大南瓜,圆圆的,厚厚的,像一个大脸盆,全身一瓣一瓣的,丰满光洁,凹凸有致。那些弧形的槽线,上端交汇于蒂,下端交汇于脐,十分流畅。这样的南瓜,初时青碧,老后黄红,怎么看,都令人心里欢喜!

苦瓜叶轻藤小,一杆树枝足以供其向上攀援,支撑起众多瓜儿悬垂。南瓜则显然不能这样,它那毛茸茸的圆叶硕大如扇,毛刺刺的藤蔓比拇指还粗,它太爱分枝发叶,太爱爬行了,那些藤蔓前端的嫩芽长须,高高竖立,像一条条昂着头吐着信子的蛇,不断向四周蔓延,开疆拓土,占据广大的地域。因此,栽下一株南瓜秧,没有足够开阔的地盘,肯定是行不通的。

那时村人珍惜土地,尤其是分田到户之后,每一分水田,每一分园土,都有自家的筹划,不会让其轻易浪费。对于南瓜这种生命力十分强劲的瓜蔬,极少有人会拿出一块好地来栽种,那不太糟蹋了吗?于是,在乡间,你会看到,南瓜苗蓬蓬勃勃生长的地方,都是在诸如池塘岸、屋旁斜坡、园土的高坎一角……这些边边角角的空隙之处。

散文|南 瓜

当然,若要南瓜结瓜多,又大,栽秧时的底肥要下足。底肥多是用圳坑淤,就是平常日子里,倾倒在门前屋旁阴沟里的各样生活垃圾、灰尘、茅草,沉积为乌黑的淤泥,清理出来,堆在一旁,就是圳坑淤,肥得很。秧子长出一条藤蔓几片叶子之后,需撒上石灰,因为此时它的叶子嫩,很为萤火虫所爱啃食。真没想到,那些在夜空里一闪一闪发着微光的小小精灵,竟有如此嗜好。以后,南瓜的枝叶长成了碧绿的一大片,还需不时淋大淤(大粪)、小淤(小便)。

我家在新瓦房居住后,屋旁自家小禾场的北边,就是一口扁圆的鱼塘。鱼塘虽是别人家的,但靠我家的一角,我们每年都会栽上一株南瓜。它的枝叶沿着塘岸的西坡,爬上坡顶的荒地,盖过那些灌木茅草,蔚为大观。

散文|南 瓜

南瓜开花的时节,塘岸上变得更为亮丽而热闹。那一朵朵金花的大花,花梗高举,在一片碧绿的大叶丛中。有的花尚未开放,尖尖的,犹如修长的五指抓拢的玉拳;有的半开半闭,欲说还羞的样子;有的则完全盛开了朝天的大喇叭,金黄金黄的,有蜜蜂和虫子不停在喇叭里飞进爬出。它们一齐倒映在鱼群浮游的池水里,在朝阳下神采奕奕,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在这样露水盈盈的夏日早晨,我的母亲有时会小心地走进瓜蔓丛里,摘下一朵朵盛开的瓜花。这些花是雄花,花托处没长有青色乒乓球状的小南瓜。摘来的南瓜花,母亲将那花托连同里面手指般的花蕊拔下,而后,两朵两朵叠套起来,在热水里略略一烫,压扁了,摆放在团箕里,撒上盐,放太阳下晒干。

干南瓜花是一道好菜,状如咸鱼。油一煎,黄黄的,脆脆的,味道也咸得很,当咸鱼吃。这样一小碗南瓜花,我们吃一餐饭,父亲喝几盅酒,是够了的。

散文|南 瓜

为免南瓜藤漫无止境攀爬,让它多结瓜,那些蛇一般的南瓜枝梢,母亲也偶尔折一些来,水焯后,切成小段清炒,爽脆可爱。在乡间,南瓜梢还被当作是一味良药,有舒经活络通气的功效。南瓜的藤蔓和叶柄,都是中空的长管,小时候我们在江水里游泳,有时就摘一根长长的南瓜叶柄,一端含在嘴里,一端露出水面,玩水下换气的游戏。

渐渐地,一个个的南瓜,由原本隐藏在叶下,露出了端倪。那些圆润的背脊,在枝叶的空隙里时隐时现,青碧如黛,让人看着就高兴。也有的南瓜,即便长大了,若不走进藤蔓深处,扒开密集的大叶来,也不会发现它的尊容,这样的时刻,往往有着更大的惊喜!

散文|南 瓜

夏日里的青南瓜,是我们经常吃的菜蔬。村人煮南瓜,多是切方形的大坨,水煮烂熟,放油盐即可。南瓜皮青瓤黄,吃起来软甜,在青黄不接缺米的日子,能当饭饱腹。也有的人家,煮南瓜时,放一些米进去,一同熬成南瓜粥,我们叫南瓜甘馍(读音),也很好喝。

到了秋天,那些留在藤叶间的大南瓜,渐渐发黄变红,瓜皮上还结着一层白色盐霜。这样的南瓜已然熟透,一个个用镰刀割断瓜蒂,捧在怀里,码放在卧房里的床底下。以后的日子,要吃红南瓜了,就从床下抱一个出来切开。红南瓜皮老,煮时需刨皮。红瓜瓤里的南瓜籽,白白亮亮,掏出来晒干,炒了吃,很香,甚至连籽壳都可一并嚼了咽下。有的红南瓜一时吃不了,又怕烂掉可惜。就切成薄圈,晒成南瓜皮。半干半湿的南瓜皮很甜,村人常切成小段,做成腌菜。

散文|南 瓜

秋后的南瓜藤蔓,老叶死去,新叶要小很多了,那些老藤纵横交错显现了出来。这时节,也偶尔还长几个不合时宜的南瓜,村人叫秋南瓜。秋南瓜长不大了,饭碗大小,看起来体质羸弱。却也嫩,切成丝炒来吃,翠碧清爽。

母亲三十九岁才生我,她的嘴上常念叨,说我就是她这根老南瓜藤尾巴上,结的最后一个秋南瓜。

2018年3月6日写于义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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