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紀
村裡人常說，綠豆命賤，賤得連種植方式都與眾不同。
早稻插下，田野一片淺淺的新綠。那些稻田四周新幫的田埂，這會兒村人都栽種一些各樣的作物，諸如芋頭、四月黃豆、綠豆、辣椒、茄子……那是個自給自足的農耕時代，分田到戶後的村人，對田地異常珍視，利用田埂邊邊角角那點空隙，套種莊稼，以增加一點滿足自需的小小收穫。
別的作物的栽種，工序複雜，通常要開坑，施放土肥，種後管理。點種綠豆則不然，只需一截隨處找來的小小木棍，在幫田埂上每隔尺許寬戳一個寸深小洞，放進三四粒綠豆，再蓋上那團戳出來的小小泥土即可。它無需施肥，施肥反倒會影響生長，日後苗葉上多生蟲子。綠豆的根喜愛往泥土深處鑽，發芽之後，嫩嫩的小丫葉叢生著，在風裡搖晃，那麼柔弱，那麼卑微，招人憐愛。
風裡雨裡，晴裡陰裡，這卑賤的生命竟長得蓬蓬勃勃，葉大如掌，綠意盎然。那時候，我們這些童稚少年，喜歡在夏日裡端個臉盆或提個小桶，到田間捉泥鰍。炎熱的太陽底下，稻田裡插秧時留下的無數腳印，常有泥鰍鑽出泥面，匍匐在淺水之下，聽到人的腳步聲，頓時驚嚇竄入泥中，腳印裡一團渾水隨即蔓延開來。渾水越大，泥鰍也越大，我們越高興。這樣的時刻，我們不時從田埂跨上跨下，摸渾水泥鰍，多有所獲。只是田邊的綠豆苗、芋頭苗等作物，也常被我們不小心踩踏，有時連枝葉也踩斷了，趕緊遠遠走開。
綠豆開花，又厚又密的豆葉間，串串繁花如同一隻只小黃蝶，很是可愛。這些花兒開出的時間不同，因而細棍似的瘦長豆莢也一叢叢長得有先有後。許多時候，烏黑的豆莢與碧青的豆莢共存著，掛在綿密的枝葉間。尚未成熟的綠豆莢，裡面的綠豆脆嫩，我們捉泥鰍的時候，有時就挑飽滿的剝了來吃。
綠豆成熟正值酷夏，揀綠豆通常是在早晨或傍晚，提著小竹籃，一叢叢翻轉枝葉，摘下黑色的豆莢。若是正午，暴曬後的黑豆莢一碰就炸裂開來，綠豆掉落地上。摘回家的豆莢，鋪散在團箕或簸箕裡，放太陽下曬乾。待陽光西斜，將豆莢用手揉揉，或以腳搓搓，豆殼就全都破碎了。簸去殼皮，乾硬如砂的新綠豆裝入容器。
夏秋季節，天氣炎熱，村人常以新綠豆熬煮稀飯。也有的人家，熬綠豆湯，用茶竹筒或瓦壺裝了，外出幹活時當茶水喝，解渴又解暑。
在鄉間，綠豆還是解毒的良藥。記得有一年，鄰居家的一條大狗吃了藥得半死的老鼠，結果也中毒了，爬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鄰居趕忙舀來半碗綠豆搗成粉末，沖水後灌入狗嘴。一番劇烈的嘔吐，那狗竟也慢慢好了。
那時候，鄉政府所在地有一個小冰棒廠，到了夏天就做冰棒。村裡，田間，常有人提著鐵桶，或者斜挎著專門的四方形白泡沫冰箱，裝了冰棒吆喝叫賣。這之中，就有綠豆冰棒。剝開包裹的薄紙，顆顆綠豆附在冰棒上。綠豆冰棒比白板冰棒好吃，咬起來冷冷的，硬硬的，有著濃郁的綠豆氣味，價格也要貴幾分錢。
打綠豆芽，是我們夏日裡常做的事。有的人家，做有專門的豆芽桶，像一個高瘦的圓筒，底板有洩水孔，上面有蓋。有的人家是用裂了底的舊水桶，有的是舊瓦壺，小孩子常用漏了洞的舊搪瓷口杯，容器五花八門。
綠豆很容易發芽，只要早中晚各淋一道水即可。村前的水井邊，每天都有很多人提來自己的豆芽容器，拿個勺子舀水淋澆。幾天時間，綠豆芽就長成半尺長，密密匝匝地，將容器塞滿。煮菜時挑長的拔一些出來，洗去豆衣，一番油炒，清清爽爽，香氣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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