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郑州大学路航海路附近，曾经有一家酒店，如今那个位置已经起了高楼，寻不见一丝往日的影子，来往经过的人，踩在城市快速发展的土地上，谁人还晓得那里曾是一家酒店，以及在那里曾经发生的一些事情。
我在那里工作的时间并不长，从2005年春天到年末，差不多有十个月。那段工作结束之后，我就去了上海，开始了另一段人生。
那段工作中的同事至今还有时常联系，有的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2005年初春的一个下午，牛晓静给我电话，要组建一个筹建中酒店的营销策划团队，希望我可以一起参与做策划的工作。
我跟她认识，是在2003年左右。那时，还没有微信朋友圈，还没有微博，还没有网上支付，上网要拨号，慢如蜗牛的网速，往往去趟卫生间，发在论坛的帖子还没发出去。
我在商都BBS论坛注册ID「清江月」，她在论坛中的ID「迷路」。所以，我们是在论坛中知道并认识彼此的，是网友。她叫我「阿月」。
说到为什么起「迷路」这个名字，她说自己在开车时，往往分不清东南西北，经常迷路。这个名字跟她倒也贴切。
她初入论坛，所发帖子的文笔与文中透出的智慧，很令我惊艳，她的文章吸引了论坛里的很多粉丝，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们在QQ上互加好友聊天，并约定某天见面。
记得那天，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我在路上买了一捧百合，精心打扮一番，仿佛赴一场重要约会。我到时，她已经到了，我说嗨，她起身从座位里出来，看着我楞了几秒，笑意越来越深，我也笑。我们拥抱。
她看我总是脾气很好的样子，对我说：「阿月啊，你一定是个得到特别多爱的人，才这么有爱。」她的母亲在四十岁时去世，她对于爱的体验，应是比他人更为敏感。
我们约会后的某一天，她写了一篇《好女如月》，贴在论坛里。她所描述的我们的约会以及对我的印象，十五年后的今天，再次读来，一种温暖的感觉，涌动在我的心里。
2.
如果不是我们曾经做过同事，生命有过交集，我对她的认识就仅止于网友间文字，随着时间，对她的记忆渐渐淡去，也是必然。
也正是因为我们做过同事，十三年前，我们一起曾经朝夕相处度过一段日子。工作中发生的一幕幕往事，尽管细节已经开始模糊，但在记忆深处，她满是笑意的眼睛似乎还望着我。
晓静从事酒店行业，位至高管，在业内有一定知名度。当来自山东的投资者要在郑州启动项目时，他们找到了晓静。把这个项目交给晓静，他们是有信心的，不仅因为她在郑州有相当的人脉资源，更是看重她的专业、敬业。
我在晓静的团队中负责策划，包括酒店形象VI设计以及活动文案等，与我搭档的是晓静带来的一位设计师陈连国，他那时二十出头，还没对象。如今，孩子都好几岁了。
我有些工作习惯，是在她熏陶下养成的，比如晨会中，把一天的工作记录在本子上，当天工作完成一条划掉一条，下班时，对照下工作任务表，看是否完成到位；比如她经常说，在工作中，要有危机感提醒自己不可松懈，令我时常警醒。
这些工作习惯的养成，为我的职业生涯带来不少帮助。
2006年春天，我到上海后的第一份工作是电话销售。还记得她在酒店给销售部同事培训电话营销，策划部和销售部同在一个办公室，我坐在旁边，顺便做了一些笔记。
那些笔记，在我做电话销售时，就派上了用场，也因耳闻目染中对电话销售有一定了解，在工作中表现突出，半月后，我要跳槽时，被老板挽留让我帮他一阵子再走。离开前，我把那份笔记留给主管，给同事做了简单培训。
酒店开业拟定在五月，晓静（我们在工作中称呼她牛总，私下亲切地喊她老牛）为了使团队在开业时有个开门红，亲自给销售部的同事培训，还请自己的同行来进行培训，并且绩效考核，末位淘汰，也有奖励。销售部的同事们，工作积极性都很高。
那时，臧雪峰、任志霖、陈连国、李相峰、孟姣、董宇等同事们一起工作，我们上班是同事，下班是朋友，一起互相鼓励支持对方，那一段美好的岁月至今还温暖在心。
不得不说，老牛简直是个工作狂，工作常常到晚上九十点才走。有一天下班前，她对我和小陈说，明天设计品要送厂印刷，你们今天必须要设计出来，不做完不许走。
夜已经深了，办公室里，其他同事都走了。我跟小陈说：「做好思想准备啊，看来今天咱俩是要熬通宵了。」半夜两点多，我困得不行，正打瞌睡时，听见一声响，原来是小陈一拍桌子，从电脑前站起来，「老牛把我累死算了！我不干了！」
我说，歇会儿吧，还得接着干活，不干完明天老牛要发脾气的。小陈酝酿了一会儿，抽根烟，又回到电脑前，在老牛没来上班前，把活儿做完了。我们都知道，老牛发起脾气来，是很凶的。
开业后，有次活动环节出了什么纰漏，老牛当着众位同事的面，狠狠训了我一通，站在人群中，我的眼泪直掉，心里很委屈，问题并不是我的工作造成的。同事小臧把我拉回到办公室，劝解我说，老牛就那脾气，不要跟她计较。
其实老牛那时压力很大，酒店的营销任务指标每个月都得扛着，内部管理还不断出问题，她不是对我有意见，只是需要个出口释放。我并不怪她，只是心疼她。
她不仅是我的上司，更是我的益友。她曾经对我说，阿月，一个人在职场中在生活中，一定要特别留意「贪心」，做人不能贪，做人要正。
大约到年末，酒店管理层出现变化，老牛就不经常来上班了，我在酒店待到2006年1月初，也离开了那里。
离职后的老牛被苏州的一家酒店邀请去做高管，我辞职后，先是去了上海看看环境。从上海回郑州途中，她说拐到苏州来看看我吧。我们在苏州相聚，她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请同事帮我订个蛋糕，让我带到火车上吃。
1月21日晚上，我拎着蛋糕在苏州火车站候车室候车，那天南方飘起大雪，火车晚点8小时。我在候车厅跟身边不相识的旅客一起分吃蛋糕，得到的祝福特别多。
接下来的几年，我在上海、北京工作生活，跟晓静渐渐少了联系。
3.
2012年11月，我跟老牛失联多年后，重又联系上，那时，我从上海回到郑州没几年，我们在一个餐厅见面。
距离上次见她，又过去了几年，她却没什么变化，一身得体职业套装，依然是干练的短发，面色红润。听我说话时，她很笃定的微微笑，眼不眨地看着我，跟她聊天真是一种享受。
她在郑州一家酒店做高管老总。想邀请我跟她做策划工作，我考虑了自己的情况，觉得不符合她的要求，就没有去。
大约两年后的某天，听小臧说，有一天老牛半夜晕倒了，去了几家大医院确诊是乳腺癌。大家都劝她去医院诊治，说这个病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只要治疗得当，延长生命是有可能的。
家人、朋友、同事都劝她，可谁的话她都不听，自己躲在酒店，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见。不知道那时她在想什么……
老牛说母亲四十岁时，因乳腺癌离世，自己大约也逃不脱这个命运。老牛没有采用医院的常规手段治疗，而是去北京找一位老中医，使用自然疗法，通过食疗、中药以及调整作息、饮食习惯等方法，控制肿瘤的生长速度。
2016年11月，她去北京住在中医师的家里调养，写下一段话发在朋友圈：
「开始回归简单生活。每天都会有些领悟：简单是要求自己对谁都不用心机，自然而然，一目了然。久而久之，大家了解了这份简单，也就对你简单起来，这样可以大大降低沟通事情的内耗。比如说：别人说清楚一件事要费很多唇舌，你一句话，对方就明白了你的意思，尤其不去从字面以外猜测你的心思。所以，做一位好领导，一定要做到表里如一，这样企业会大大减少内耗。而不是口口声声要求别人要对自己简单。你用什么方法对人，别人就会用什么方法对你。」
1月27日，小臧电话我说老牛昨晚走了。有半分钟我没反应过来。我们都以为她的病情已经稳定，很突然的，就走了。
时至今日，她离开这个世界四十余天。我记录这些文字时，她一次次地出现眼前。有时，我会翻看她不再更新的朋友圈，看看她的痕迹。我很想念她。
4.
好女如月
我一向回避刻意，但阿月说她喜欢一些惊绝的句子，我想，也许就是指那种，在安静阅读中可以让眉心轻轻一跳的感觉吧。
所以当我准备写她时，就一直在心里找这样的句子，然而，终于放弃，因为她在我脑海里留下的记忆，总是矛盾着，惊喜着，每一次相见都令我有不同的感觉，让我无法对她有一个准确的定义。
回望她写的《新龙门客栈》，第二句便是这样的句子「橙圆的月亮幽幽地挂在天边」，或许没有比这个更能形象地来表明我对她的感觉了。
橙圆的月，在深蓝的天幕中高悬，美丽而廖远。这景色我直到今年八月十五的夜里才有心绪仔细凝视。
初秋天气，圆月不象夏天那样硕大惨白，而是玲珑小巧地，带些橘黄色，上面环形山的影子隐约可见，让人不由想起葡萄架下月桂树和嫦娥的传说，心里便突然涌起一种孩子气的纯真，那月也如沐在轻烟中，若隐若现带着蒙氏神秘的微笑。
等你睁大了眼，想仔细看清那薄雾后的仙子，它却又突然那样地陌生而遥远起来——世上有多少人，便有多少种美丽的月。这便是有了距离和神秘的美罢。诗经里说，「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便让我借来形容她在月下引人遐想的美好样子吧。
或许我这样来形容月儿有些自私，她未必愿意我一厢情愿地将她不食烟火般高高捧起——然而我却宁愿这样远远地观望她，淡然地，小心翼翼不去靠得太近。太过强烈的爱恨，总如祭坛上升腾的烈火，鲜明却很快便成了灰烬。我知道她懂。
事情要从大约一个多月前说起，那时我刚来「三十以后」，带着分外的寂寞。选择寂寞是因为我要思考，然而我却并不能完全坚持。寂寞如秋水，心旷神怡却也沁凉刺骨。
软弱时，我需要一个能理解我的陌生人，不带成见的，将接近真实的自己展现给他看——月儿回了我的帖子，于是我开始关注她，打开《新龙门客栈》立时被她简洁、清爽、穿透人心的句子打动，我便在心里告诉自己说，就是她了，这是个有着生活智慧的女子。
月儿的笑很有特点，笑得不仅大，而且响亮，爆炸一样，哗啦啦响成一片。我以前上肢体语言的课，纠正了两个动作，一是冬天坐着将冻僵的手指夹在腿间取暖，有人格猥亵的嫌疑；一是笑时抿着嘴巴「笑不露齿」，给人不爽朗不可信任的感觉。
所以当阿月这样笑的时候，我就开始更加喜欢她了。她在QQ上也是这样「哈哈哈」的大笑，从来不娇声娇气地「嘻嘻」。以至于没见面时，我以为她是个一米七的大个子，那种如业余篮球队员的体格，有着超强的爆发力。
有了这样的想象，见过阿月的人便可以想见初次谋面时我的惊讶了。其实早先阿月已给了我照片和约略的介绍，但当我第一眼看见她时，仍楞了足有3秒钟。
出乎意料的美丽，出乎意料的玲珑。她一身火红，长而直的浓发在脑后随意扎成马尾，唇上晶莹的亮着，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在咖啡馆刻意营造出的晦暗而朦胧的灯影中，如同火中精灵突然闪现，耀眼生辉。即便是张国荣般的帅哥站在我面前，也不能让我更加惊讶了。
相见恨晚的感觉，直到近两点才各自回家。
图 | 钓不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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