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消防安全設施、工作人員不具備專業技能、租民房偽裝成停車場，用報廢車改裝的油罐車銷售柴油；微信招攬生意，24小時營業……7月20日，河南省工商局聯合省商務廳、質監局召開全省系統成品油企業行政指導工作會議，對目前我省成品油流通領域存在的問題進行了通報，對加強成品油市場監管提出明確要求和具體措施。為深入瞭解我省目前成品油市場情況，近日，記者根據群眾舉報線索，對我省“黑加油站點”進行了跟蹤調查。
猖獗的黑加油站
7月26日下午，根據舉報人提供的線索，記者來到位於濮陽市北郊的一個黑加油站點附近。
在當地村民的指引下，記者一行將車輛停在一個院子裡，一名老年男子仔細端詳了一番記者後，問：“誰介紹你來的？”
記者看到，這個靠近公路的院子裡停著一臺廂式貨車，拉開車門，一套完整的加油設備——一個鐵皮油箱、加油機及加油槍呈現眼前。油表上顯示為95號汽油，油價為5.68元/L，每升比市場價便宜兩元多。
像這樣設在停車場、汽修廠、社區和城中村閒置院落的黑加油站點，在濮陽市每個鄉鎮至少有2~5家，交易量每月都在6000噸以上。與正規油品運輸的油罐車不同，破舊的車況讓這些經過改裝後的加油車如同一個個流動的“定時炸彈”。
相對於危險程度較高的汽油，柴油不易爆燃，因此黑加油站點就更加明目張膽一些。
在離京港澳高速豫冀省際檢查站200米遠的路邊，一輛黑加油車停在路邊，給過路的大貨車加油，高峰時期大貨車竟然排起了長隊。
“我這裡是河南也不管，河北也不管，而且柴油比汽油安全啊。”負責加油的年輕人告訴記者，他的油主要來自河北滄州的地煉廠，5.1元每升的價格吸引了不少過路的大貨車。由於處於兩省交界處，很多從河南過路往北的車輛，在這裡加完油就可以直接繼續上高速行駛了，當記者問到能不能加汽油時，他告訴記者自己不做汽油生意，“汽油太危險，你要想加的話，我給你聯繫方式，去大名縣城也可以，去濮陽市區也可以”。
黑加油站如何盈利？
7月27日上午，焦作市區一家汽車美容店，記者以加油的名義將車開進店內，女店員聯繫過後沒過多久，一名男子拿著油桶出現，開始給車輛加油。
“這個油質量絕對沒問題，你放心。”女店員說，他們是幫朋友代賣散油的，6元錢一升的汽油，比正規加油站要便宜1.78元。
便宜是地下汽油交易存在的主要原因，記者加入焦作一個“美孚車友會”的微信群裡，發現裡面交易頻繁，不少私家車主都在通過微信聯繫，讓黑加油站送油上門。
“這個油還是不如加油站的，有時候加了跑起來沒勁兒，後面一直冒黑煙。”在濮陽，大貨車司機老王說，雖然知道油品質量不好，但確實便宜，他自己算了一筆賬，“咱這車每次加200升，一天來回跑兩趟，一年就能省四五萬塊錢”。
“很多黑加油站都說自己的油是山東正規地煉廠來的，但是現在正規地煉廠出廠價是7500元/噸，摺合到每升就是5.3元了，現在92號汽油黑加油站賣5.28元，怎麼可能？”濮陽一家民營加油站的老闆說，除了在加油的時候剋扣數量以及購買非正規地煉廠的劣質油之外，黑加油站點主要的盈利方式就是通過“變票”偷逃稅款。
據介紹，成品油市場一直都存在“變票”交易的情況。根據國家規定，石腦油、芳烴等化工原料如果用於調和成品油需要徵收消費稅，如果用於化工生產則可以免徵消費稅。豐厚的利潤驅使一些地煉企業通過變票、換票、改票甚至無票等手段偷逃成品油消費稅。經過“變票”交易，地方煉廠和國有煉廠每噸油品稅額差在1700元至3000元，而這就是黑加油站利潤的主要來源。
為了驗證這種說法，記者聯繫到了一家在山東菏澤做油品銷售的公司老闆，這位霍姓老闆告訴記者，“5月份開始成品油增值稅改革針對成品油發票管理系統升級，想通過變票方式避稅的道路被封堵了，所以最近發票資源緊張”，但“你如果要的量大，票的事情我可以想辦法，給你再優惠一點”。
油品質量存在問題
“我們的油沒有問題，比中石油中石化都有勁兒呢。”無論在濮陽、焦作、蘭考還是南陽、商丘，黑加油站的老闆和工作人員都向記者承諾，自己的油品沒有問題，“中石化內部供油”“東明石化正品油”“濮陽中泰石化的正品油”，成了這些黑加油站點掛在嘴邊的承諾，一些私家車主也認為，既然油品都差不多，何不去更便宜的地方加油，事實真的如此嗎？
圖：兩省交界處的“黑加油站”
在山東菏澤，一位從業多年的業內人士告訴記者，這些油其實大多數來自山東、河北等地的小煉油廠，這種劣質油經過勾兌調和，也就是把好油和劣質油按照一定比例調和而成，比如通過混合石腦油、芳烴、MTBE等原料調和而成，這些油品的質量很難有保證。
在“美孚車友會”微信群中，做汽油生意的群主一邊向車主承諾自己的油沒問題，一邊又說現在市場上有很多劣質汽油，“八運公司前段時間92每升4.88元，一週加壞了30多輛車，再便宜的油都是小廠，沒有質量保障”。
“我們正常煉製的汽柴油，由於是按照沸點分離，有一定的分佈規律，比如輕餾分保證啟動好，中間餾分保證加速性能好等。但這些黑加油站用的化工調和油，最容易出現其餾分集中在某一個範圍內，造成發動機燃燒異常。”中國合格評定國家認可委員會認證的河南中心化驗室專家王先生告訴記者，化工調和汽油加入私家車內，出問題的幾率很大，“長時間加這種油，對車的傷害是很大的”。
採訪中，一位出租車司機也表示，自己經常接到這些兜售散裝汽油人員發的卡片，而且他也知道哪些地方可以加到這些散裝汽油，但他從來不去。“汽車的發動機就像人的心臟，你對它好，它才能好好幹活。你給車加劣質油就像咱自己不吃金龍魚的色拉油，而去吃地溝油一樣。”
在柴油領域，情況就更嚴重一些。知情人士透露，一些煉油廠會用一種白油料和走私紅油按一定比例勾兌，或用石腦油（輕油）或無臭燈油、溶劑油等兌燃料油（重柴油），摻兌出的油品作為輕柴油銷售，甚至還會廉價收購廢舊輪胎、廢舊機油、地溝油等，利用高溫將其煉製成“柴油”，這樣的柴油，會增加油耗，甚至對車輛儲存、運輸造成影響，容易引起自燃。
而為了彌補黑加油站點給自己帶來的損失，不少民營加油站也開始購買有問題的汽柴油，在較為嚴重的濮陽地區，56家民營加油站中，從中石化和中石油購進的油品總量不足三成，大量的問題汽柴油從民營加油站流向市場。
逃避監管的貓鼠遊戲
儘管國家對成品油的生產、銷售有著嚴格的規定，但記者發現，不但網上柴油、汽油批發和銷售的廣告隨處可見，黑加油站點還通過印發名片、建立微信客戶群的方式進行銷售，甚至還能大量批發。
記者聯繫山東、河北、江蘇等地多名自稱有大量汽油、柴油的供貨商，對方均稱，只要交錢就可以過去拉油，而且發票一應俱全，有的商家還表示，自己可以代辦各種合格證，連危險化學品“登記證”和危險化學品“經營許可證”都可以代辦。
而對於油品質量，供貨商都表示，完全可以通過油品檢查。
“實際上化工調和油，就是用一些化工廠的低價副產品，再勾兌其他化工組分，使其滿足質量標準。”王先生說，近一年多的很多油品檢查中都發現，地煉廠和黑加油站商家針對檢測，有組織地添加一些化工產品，“這些東西加進去以後，是能通過很多日常的檢測，但加進乙醇汽油裡就有害了，如MTBE。有些本身就有害，如甲醇、乙酸仲丁酯等。”
而包括民營加油站在內，為了應付檢查，也會採用一罐好油應付檢查，一罐低質油銷售牟利的方法。河南省相關部門一直對社會加油站的油品進行抽檢監控，4月份開始，對社會運輸車輛裡油箱的油進行取樣監控。加油站的油不合格率只有4%左右，但車輛裡油品的不合格率卻有44%。“這還僅僅是隻檢測一個硫含量指標的情況下。如果20個指標全檢，不合格率更高。”相關技術人員說。
“去年我們組織的社會加油站督查，在一個加油站裡，只有兩個汽油罐，但銷售有92/95/98三個牌號的油品。”省商務廳的相關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他們在駐馬店查處的一個加油站，就在用這樣的方法應付檢查。
除了在油品檢測環節上作弊，與監管越來越嚴對應的是，黑加油站點也玩起“貓鼠遊戲”，平時加油車都藏起來，一般誰要加油了，就打個電話或者微信聯繫，過去給你加了就走。
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條例》和《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條例》都對這種行為有相關的處罰措施，但是警方人員告訴記者，由於這些黑加油站點較為隱蔽，不少還是流動狀態，公安機關要想查處相當難，“有時候就算查住了，也很難抓住真正的老闆，不少都是些70多歲的老年人，一問三不知”。
根據商務部公佈的《成品油市場管理辦法》，國家對汽油、煤油、柴油等成品油經營實行許可制度。
按照規定，不是誰都能管自己叫“加油站”的。申請零售經營資格的企業，加油站的設計、施工應通過國土資源、規劃建設、安全監管、公安消防和環保等部門的驗收，且站內需有相關的專業技術人員。
此外，要想經營成品油，經營者必須提交油庫、加油站或加油點的產權證明文件，以及安全監管、公安消防和環保等多個部門核發的批准證書及驗收合格文件等。此外，包括工商部門核發的“企業法人營業執照”或“企業名稱預先核准通知書”和安全監管部門核發的“危險化學品經營許可證”等也不能少。
但在焦作市一所駕校內，有個打著“對內加油”旗號的加油站，就公開對社會車輛進行銷售。記者開車進入該加油站，交了100元錢之後，工作人員直接給記者的車加油，她告訴記者，這裡每天的生意都很好。
相關人士介紹說，其實關於成品油的法律法規很多，比如規定成品油屬於危險品，一直處於國家的管制範圍。無證無照、證照不符或超範圍經營均屬於被禁止的行為。此外，凡是賣成品油的人必須符合技術規範，不然就算非法經營。
但是，在實際執行中，成品油市場專項整頓工作缺乏系統的組織領導和工作開展機制，存在著政策縫隙。比如，雖然汽油屬於危險品，但油品批發商告訴記者，只要掛靠有資質的運輸公司，將進貨發票開為“運費”即可；而一旦發現了違規儲存汽柴油的罐體，按照規定公安部門要全部抽走保證安全，但基層派出所往往沒有這樣的技術能力。
隨時引爆的“定時炸彈”
除了油品質量和偷逃稅款的問題，黑加油站的存在，最急迫的風險就是安全問題。
公安部門的相關人員指出，部分“黑加油站”位於鄉村和集市等人員密集區，並對周邊環境是否會出現火源欠考量，一旦發生火災所造成的損失極大。“黑加油站”從業人員多是無證上崗，且沒有經過任何專業安全培訓，平常不懂防範，發生火災等危險情況更不知如何應對；有的使用報廢的油罐，這種油罐強度往往達不到要求，且經過多年腐蝕，易引發油氣洩漏，不但會對環境造成危害，更是火災、爆炸的潛在導火索；一般沒有防靜電設施等必備的安全設施，極易因雷擊或靜電火花等情況引發火災和爆炸；各類設施之間完全沒有按規定設置合理的防火間距，且消防設施不完善或沒有消防設施，面對初起火災無法及時撲救，小災便會成大難。
更令人擔憂的是部分不法商販將汽油向塑料桶灌裝，放置於麵包車、集裝箱貨車裡或存放在居民樓下或地下車庫定量供應，對周邊民宅來說就是“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發生重大安全事故。
而柴油雖然不易點燃，但依然是危險物品，國家對儲存條件、消防設施都有明確的規定。而且，柴油儲運的要求很高，需要通過埋地等方式將靜電導入專門的儀器，這些“黑加油站”無疑並不符合安全要求。
8月2日下午4時許，一輛號牌為豫C11D57的小型麵包車正要從二廣高速白馬寺站上高速，正在此處設卡檢查的洛陽高速交警劉洪喜檢查了這輛麵包車。當看見車廂裡塞滿了綠色汽油桶時，卡點上所有警察都大吃一驚，經清點，麵包車裡共有9桶汽油，每桶30升，一旦發生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7月31日，洛陽關林路，一輛裝有酒精的小貨車起火，附近3輛車被引燃。而這種貨車和麵包車改裝成危險品運輸車的方式，恰恰是現在黑加油站慣用的方式。
警方提醒，購買散裝汽油，需攜帶本人有效身份證件進行實名登記；無有效身份證件的，必須憑公安機關開具的證明，經實名登記後方能購買；若加油站遇到前來購買散裝汽油而未帶有效身份證件的可疑人員，要拒絕銷售並及時撥打110或直接報告當地派出所。
編後
黑加油站不但存在極大的安全隱患，而且對環境也有極大影響。王先生表示，國Ⅵ油品嚴格控制汙染物排放，油品更加清潔環保。而劣質油品往往硫含量等嚴重超標。汽車使用這些不達標油品，排放時會產生大量氮氧化物、一氧化碳、碳氫化合物，會造成光化學汙染，引發霧霾，對環境造成很大危害。據悉，目前省工商局聯合商務、公安等有關部門已採取措施，保持對黑加油站點的高壓打擊態勢，我們呼籲涉及成品油流通領域的相關管理部門積極行動起來，維護好消費者合法權益，維護好社會公共安全和我省大氣汙染防治攻堅戰的成果，為我省高質量經濟發展和碧水藍天工程做出應有的貢獻。【來源：大河報·大河客戶端 記者祁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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