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萌生過開一家書店的想法，真正能實現的卻是少數。吉林省吉林市的苑崢是其中一員。
2016年，曾在美國讀研工作的80後苑崢回到家鄉吉林市，放棄高薪工作，追隨內心，用兩年的時間創立了兩家書店，叫做城市之光書店。在他及其團隊的精心運營下，城市之光書店成為這座北方小城的公共閱讀客廳和溫暖人文角落。苑崢給大家分享了他一路行來的故事。
苑崢，吉林省吉林市人，書店店主/ 咖啡師。先後畢業於吉林第一中學、大連海事大學財務管理專業、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會計學碩士，是美國註冊會計師、新東方雅思託福講師、註冊會計師考試講師以及吉林城市之光書店創辦者。
開書店前的準備
2007年我從吉林市第一中學畢業，到2016年我回吉林開書店，中間差不多十年的時間我都是在外面遊學，可能年輕的時候都想著去遠方，2011年我大學畢業後去了美國讀研並工作，期間最常呆的地方就是圖書館。美國的二手書很便宜，流通量也很大。經常在超市就可以看到一美元的打折書出售。美國的社區圖書館也很多，借書是免費的，全市所有社區圖書館都是聯網的，可以在任何一個社區圖書館還書。圖書館提供免費的飲用水和自習室。就像博爾赫斯那句話說的“如果真的有天堂，應該就是圖書館的模樣吧”。
2013年回國後，我換了幾份工作，走過很多城市，但每到一個城市我都會先去逛書店。每一家書店就像是一個城市的名片，代表著一個城市的格調和底蘊，像是北京的萬聖書園，南京的先鋒，上海的季風，蘇州的誠品，廣州的方所、博爾赫斯、學而優。這幾年連鎖書店大行其道，像是言幾又、西西弗，把閱讀的體驗又提高一個檔次。但對於那些一直堅守的老書店、小書店，我是滿懷敬意的。記得2013年慕名從深圳到廣州特意造訪博爾赫斯書店，在那條小街走了幾個來回也沒找到。後來在一個店的旁邊找打一個狹窄的樓梯上二樓，整個書店就一個屋，目測有十平方米的面積，一位老者獨坐在桌後看書，從我進來到出去都沒抬頭看我一眼。不明覺厲。
2014到2015年我在新東方教英語，跟我的學生們聊天，我發現很多人大學畢業後很茫然，出國、工作、考研、考公務員，基本就是聽從父母或同學的建議。很多人沒有思考過自己的興趣和特長到底在哪裡，臨時抱佛腳，我覺得貫穿整個青少年時代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我是誰？要先了解自己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麼。我想開一家書店，讓人們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我在書店的桌子上都立了一個牌子“你想要的生活從選擇一本書開始”。
2016年3月份的時候，我辭去了在上海的工作，準備回吉林開一家書店，這時候的我其實對如何開書店並沒有很明確的思路，只是覺得懷著滿腔的熱情：我一定可以把這家書店開起來。上大學時讀到美國作家劉易斯寫的《書店的燈光》，就按照書裡的畫面去佈置：牆上掛著賢人的照片，從地板摞到屋頂的圖書，夜幕降臨後亮起暖暖的燈光，可以讓人愜意地看書。
我特別喜歡詩人鄭愁予的一句詩：是誰傳下這行業，黃昏裡亮起一盞燈。我覺得每一個城市都應有一束光，它可能很微弱，但能在黑夜裡指引著讀者，溫暖著城市。所以我就把自己的書店起名叫城市之光。
創業之路是艱難的，尤其是一開始的時候。首先要面對的是來自家人的壓力。放棄了高薪且是自己專業領域的工作，卻轉而進入廝殺激烈的傳統零售行業，可能任誰都不會認為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然而有些事情要有人去做，我感受到自己內心一直有一種召喚，也許這就是我一直跟我的學生講的Vocation的本意吧（vocation 天職；天命，來自於voc這個表示聲音的詞根）。
最初，我的想法是一個集圖書、咖啡、文化創意產品、講座、電影於一體的綜合文化場所，為此我又去上海、北京、天津和長春特地考察一圈。考察回來之後信心滿滿的我，開始進行書店的選址、設計、裝修、圖書和咖啡設備的購買、招員工，除了書和咖啡是標準化產品無需操心外，其他每一項都令我頭疼不已，設計師不逛書店，不瞭解我的想法，工人也是難以溝通，商場則有很多限制。最後的結果就是過了一個月，花光了積蓄之後，我的客廳放了滿地的書，而書店連影子都沒有看到。我賠償了商場的違約金，遣散了員工後，獨自面對著一客廳滿地板的書。那時候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出現了一線轉機——偶然的一天，我望著滿地的書，突然想起日本的福袋，由於價格實惠而且限量，往往剛一推出就被搶購一空，於是我也想做一個圖書福袋，100元幫你挑三本書。想到就做一向是我的風格，就這麼在朋友圈裡一說，沒想到當下就賣出五袋。通過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的再介紹，福袋被陸續寄往長春、北京、天津、成都、上海等地。圖書福袋活動就這樣誕生了，並一直延續到現在，因為我覺得拋開賺錢的問題，如果我挑的書真的可以給他們帶來驚喜和閱讀的快樂，這件事情也是蠻有意義的。
與此同時，朋友的創意市集也張羅起來了，散落在吉林市的有創意有生活態度的年輕人聚在了一起，我也去湊個熱鬧。北北給我的書攤起了個名字：書苑。在市集擺攤的時候，我發現大家買書時常常有兩個問題：一是不知道自己想要讀什麼，書太多，往往挑花眼後就乾脆放棄了；二是擔心自己沒時間讀書。兩者結合的結果就是如果只憑看書皮買的書，回家拆開包裝後發現自己不感興趣，再也提不起興趣去啃厚厚的一本書，於是一本書沒翻幾次就放在角落裡了。如果我能做一個關於書的微信訂閱號，每週推薦一到兩本書，減少大家買錯書的風險；而如果不願買書，那麼每週抽出幾分鐘時間看看書評，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於是我想做這樣一個訂閱號，希望包括我自己在內的許多人可以通過閱讀來提高自己，名字已經想好了，叫“謙謙閱讀’——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可能有一天訂閱的人數破百破千乃至破萬，那個時候我想做一些線下活動，去一些有意思的地方和大家一起聊聊書，喝喝咖啡，度過一段美妙而又充實的時光。
講到這裡，我的書店夢看似又回到原點——還是沒有開起來，其實不然，之前遭遇的困難與挫折讓我清楚地認識到做書店並不是一件光有熱情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所以現在我選擇從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情開始做起——自己看書，建立微信公眾號，為大家寫書評，推薦書。等到時機成熟，我會開一家實體書店，成為吉林人讀書的一個好去處，也會把書架放進火車站，候機樓，醫院等地方，讓更多人可以隨手得到好書。
第一家店：街角的小書屋
雖然我暫時將開實體書店的行動擱置了，但我的想法並未停止。2016年7月份的時候，路上開車的我偶然看到街角一家車行在出兌，我和同學租下華山路回遷樓一號樓一單元門市，自己動手和水泥，修繕了門前的場地，自己刷塗料修復了牆面，自己去裝修市場買材料，每天造的灰頭土臉，跟工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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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街角的第一家城市之光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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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是一家車行
2016年10月1日，城市之光咖啡書屋開始試營業，白天是咖啡書屋，書可買可讀，晚上變身一個迷你酒吧，以後也會賣一些簡餐。書店一營業就獲得了很多人的關注，因為城市之光書店是一家新型書店，所謂“新”，體現在：書不再是商品，而是一種媒介，人才是核心。城市之光書店是一個提供知識和美的地方，每一個細節都有設計的考量，書也是精心挑選過的，我認為現代都市人不止需要好的閱讀，也需要好的展覽，喝好的咖啡，聽好的音樂，用好的生活設計品。我們致力於為城市中的人們提供、啟發、尋找一種健康而可持續的生活方式。其說城市之光是一家書店，不如說我們是城市生活的提案者。
各種自發形成的小團體，定期在書店舉行聚會或者分享，電影之夜、手作課堂、小型藝術展等各種形式的活動開始進入大眾的視線。年輕人從各地趕來，為了感受書店的自由氛圍，拿起手機自拍。信息從四面八方匯聚，在這裡進行交換，城市之光書店一時成為“潮流的聚集地”。很多學生來這裡自習，自由職業者也會來這裡辦公。
我們探索了開書店的五種可能。
一是選書與辦書展。書不僅僅承載著信息，還連接著人們的記憶與往事。因此我希望誠懇地把書買來，再賣給某個人。書從一個人的手中傳遞到另一個人的手中，讓好書與好人相遇，書店存在的價值就在於成為“傳承思想的場所”。所以書選就顯得格外重要，我們挑選的書是要和我們書店氣質相吻合的書，每週通過討論後選書進書，有些書賣光了還需要補貨，我們補貨的書都是經得起時間考驗而留下的值得傳承的思想。
不僅在店內賣書，我們還經常舉辦一些移動書展，讓書店與讀者相遇，迄今為止，我們在電影院、商場還有各種創意市集做過書展。未來我們還會做移動的圖書車，把好書送到更多人手裡。
二是給書搭配咖啡與酒。咖啡與書是完美的搭配，一邊品啜著香濃的咖啡，一邊欣賞優美的文字和智慧，身心愉悅。做咖啡我們也是認真的，為了保證咖啡的品質，我們自己烘焙咖啡豆，選用在業內被稱為“咖啡機中的勞斯萊斯”的LaMazocco意大利進口咖啡機和咖啡磨，每月進行口感校正，去上海參加展會學習。
同時，我們也在本地傳播精品咖啡文化。如今世界正興起第三波精品咖啡的浪潮，我們通過訂閱相關雜誌、書籍，邀請咖啡師做分享和教學，讓更多人瞭解咖啡並喜歡上咖啡。和精品咖啡類似，現在精釀啤酒也是大行其道。與工業啤酒相對的，精釀啤酒強調的是口感的豐富性，我們不僅經常組織精釀啤酒的品鑑會，也和廠商合作訂製書店精釀啤酒。
三是開展各種主題活動。書店是一個城市的會客廳，會定期舉辦各種形式的文化交流活動。城市之光書店自開業不到一年的時間，舉辦過大大小小的活動四十餘場，結識了這個城市中各行各業有趣的人：新媒體運營、攝影師、音樂人、咖啡師、主播、畫家、作家、花藝匠人、手工皮具、電影導演等。我們做活動的理念就是給這個城市的人們更多選擇，讓人們能有機會去養成自己的興趣愛好，結識和自己一樣有共同愛好的人。通過微信訂閱號及新媒體，我們把好的活動信息和理念傳播出去，目前我們自己做的訂閱號訂閱人數破萬，除新疆、寧夏和廣西，訂閱者遍佈全國。
四是提供書店住宿和開發旅遊產品。一座城市應該有一家書店，一家書店會成為人們去這座城市的理由。人們說到先鋒書店會想到南京，說到誠品會想到臺灣，說到吉林，我希望人們會想到城市之光。我們在書店裡提供住宿服務，就是為了讓那些大地上的異鄉者在吉林能找到家的溫暖。我們與北華大學藝術院系的學生合作，推出城市之光系列手繪地圖，包括高校地圖、美食地圖、吉林市風景名勝地圖等，還有配套的明信片、體恤衫等旅遊文創產品。讓來吉林上學、旅遊的外地人在離開吉林的時候能夠帶走美好的回憶。
五是提供共享圖書服務。城市之光書店為有閱讀需要的單位及個人提供“共享圖書”服務，一方面讓好書流動起來，一方面讓讀者更加方便地借閱或購買好書，另一方面也讓提供場地的第三方把場地利用起來，減少經營圖書的壓力，提升企業品牌形象，增加客戶流量。
城市之光書店推出的“點亮城市”計劃，旨在整合社會資源，發揮各自的區域和宣傳優勢，讓書店不再受房租和人工的限制。通過合作方提供場地，我們來提供圖書，讀者可以購買或借閱，就近還書，讓買書和借書像共享單車一樣方便。
第二家店：書店+各種可能
書店是一個文化交流的空間，不限於圖書。實體書店現在面臨的困境主要是房租和人工以及網上購書和電子圖書的衝擊，我認為書店可以藉助共享經濟的思維重新找到出路。通過眾籌，讓圖書共享、空間共享、資源共享。通過眾籌，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做一些有意思的事。
經歷了將近半年的準備，終於，2017年12月22日，城市之光第二家店開始試營業。書店位於世紀廣場購物公園地下二層，面積近800平米，以當代審美為核心，涵蓋書籍、美學生活、植物、攝影、服飾、展覽空間、文化講座與咖啡餐飲，打造成吉林的“城市公共閱讀客廳”。
城市之光第二家店
在這裡你可以自由選擇喜歡的位置，你可以輕鬆地坐在散座區喝一杯咖啡，翻看著手機朋友圈，也可以坐在窗邊的卡位區讀書、聽音樂、冥思苦想亦或自顧自地放空，心情好的時候還可以和路過的行人相視一笑。還可以坐在相對私密的洽談區裡，和朋友聊天或獨自看書。
城市之光與各種類型的自媒體合作，開展線下合作，目前我們與吉林市交通臺、樊登讀書會合作開展各種主題讀書會，日常也會舉辦一些朗誦會、辯論賽和作家籤售會，整合興趣社群，讓志同道合的小夥伴有線下交流的場所。
開書店的感受
開完這兩家書店，給大家分享一下在這個過程中的感受。
首先，創業不易。自己創業不容易，每天早上九點半左右出門，去書店開門，然後到晚上十點打樣，到家在寫寫訂閱號基本就十二點了。加班也談不上了，因為根本沒有固定的下班時間，一次工人把書架尺寸做錯了，晚上十點多也得趕去工地。總是吃外賣，忙的時候可能就忘記吃了。有的時候覺得自己一個人，誰也幫不了你，只能自己去面對，感到很苦悶。但當活動成功後，有人願意參與你組織的活動並聽你的講話，你會覺得很有成就感和自豪感。難的是還要營利，在公益和商業間找平衡點，焦慮會成為一種常態。
其次，心態放平。 我覺得心態很重要。旁人看起來可能覺得書店老闆應該是最愜意的職業，每天看看書，喝喝咖啡，和客人聊聊天。但其實不然。籌備開第二家的店的時候，心態幾乎崩潰，每天都很沮喪，因為要面對各種問題，沒有人告訴你怎麼做，或者有很多人告訴你該怎麼做，每天都暗自悔恨，為什麼要開書店。心態不能崩，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須知和你競爭的人可能都是做了十幾年才有現在的位置，自己才剛開始。
還要堅持初心。城市之光書店曾舉辦過音樂派對、讀書會、手作課程、策展活動。今年還建成並開放了大型公共閱讀空間的新店，舉辦公益講座等服務市民。更是與其他城市的獨立書店進行多次且深入的交流。這些都沒有人告訴我該怎麼做，摸著石頭過河，畢竟大學時沒有一個專業叫做《書店管理學》，也很難說大學時學過的線性代數對我現在開書店有什麼幫助。人生百轉千回，命運也很奇妙。你讀過的書，走過的路都可能成為你書店的一部分。以前每到一個城市都喜歡去逛逛書店，泡泡咖啡館，這些都是開店的靈感來源。當然還是要回到初心吧，只有做自己真正喜愛的事情才能做長久。
最後，團隊合作。一個人走得快，一群人走得遠。一件事絕不是一個人的力量就能達成的，需要有合適的人在不同的階段加入進來，我希望有更多有想法的年輕人願意加入這個行業。實體書店受網絡及房租人工的影響確實不太容易，但現在房地產商及商業地產漸漸意識到書店在引流方面的價值，也開始給予優惠政策，這讓實體書店在過去的2017年呈現井噴的局面。我希望未來書店的從業者自身有很高的素養，同時又有經營的頭腦，做學者型商人。
回到最初的想法，我回到家鄉吉林是因為我熱愛這裡，熱愛這個有山有水的北方小城，我一個人的能力有限，希望有更多年輕人會選擇加入這個隊伍，去創造自己喜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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