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以宋、明兩朝兩次皇帝御駕親征爲例

讀中國歷史有個有趣的現象,就是每過幾百年,在不同的朝代,總會上演一些很相似的劇情。比如,東晉末年的劉宋南朝矯殺檀道濟,南宋冤殺岳飛,明朝磔殺袁崇煥,這些自毀長城的事,皇權專制者經常幹。檀道濟這個人,有些人可能不熟悉,但說到《三十六計》則無人不知。《三十六計》就是他總結成書的,牛不牛?但再牛的人,在皇權專制面前,都是浮雲。檀道濟被誘殺時,狠狠地把頭巾拉下摔在地上,說:"乃壞汝萬里長城!"他給中華民族貢獻了《三十六計》和"自毀長城"這個成語,卻算不准他忠心耿耿的劉宋專制皇權對他的嚴重猜忌。在朝廷矯詔召他入朝議事時,臨行前,其妻勸誡檀道濟:"震世功名,必遭人忌,古來如此。朝廷今無事相召,恐有大禍!"檀道濟不聽勸告,大義凜然地說:"我率師抵禦外寇,鎮守邊境,從沒有辜負國家,國家又怎麼會辜負我的忠心呢?"結果,檀道濟一到建康(今南京),就被逮捕。最後,檀道濟與其子十一人都在建康被族滅處死,慘絕人寰。檀道濟死後,劉宋南朝在軍事上轉入守勢,北魏朝則佔據主動地位,屢次南征。後北魏圍攻建康,宋文帝劉義隆登石頭城北望,面有憂色,長吁:"如果檀道濟還在,怎麼會到這個地步!"然而,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劉宋只能滅亡。順便說一句,檀道濟有個好友叫陶淵明,就是那個"不願為五斗米折腰"歸隱田園,"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寫出《桃花源記》的陶淵明。檀道濟生前經常接濟他的田園清貧生活。還有,檀道濟娶的老婆是不是很厲害啊,竟然能辨出朝廷要對老公和兒子們下毒手。每個強大的男人背後必有一個聰明能幹的女人站臺啊!可惜,檀道濟在人生如此關鍵時刻沒有聽取賢妻諫言,落得個身死家滅的下場。

這只是今天的讀史開胃菜。大菜狠菜在後,請慢慢品嚐。

話說北宋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秋閏九月十五日,正值秋高氣爽,收穫的季節。真宗皇帝坐在龍椅上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為何?一週前,大宋邊關八百里加急軍情報告,遼軍鐵騎10萬已大舉南下。接著半月之內,告急軍書一日五至,遼軍一路破城,深入河北境內,很快就圍攻大名府,眼看就要飲馬黃河,直逼國都汴京開封而來了。真宗皇帝只好召開御前會議研究對策。對策其實早就有了。中書省和樞密院的意見是暫避遼軍兵鋒,趕快撤出無險可守的開封,避難建康或成都。開會,只是徵求一下大家如何撤退的意見,走個程序。哪知,宰相寇準卻發了楞頭青,厲聲說"出此昏招者可殺!"前方將士正在浴血奮戰,節節抵抗,就是保你們逃跑的?真宗問:愛卿有何良策?寇準答:請陛下上前線。所有參加會議的人大驚失色。真宗皇帝知道辯不過寇準,起身就要離座散會。寇準搶身上去,一把拽住皇帝的衣袖"陛下留步!""如果此事不決,大宋就亡在今天。"禁軍總司令大將高瓊也極力支持皇帝親征,跪拜皇帝不可流亡巴蜀,並立即佈置宮中侍衛"進御輦"。就這樣,真宗皇帝才磨磨蹭蹭跟著上了澶州前線。

後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宋遼兩軍在黃河邊上的澶州地區幾經交戰,宋軍越戰越勇,用床子弩射殺遼軍統帥蕭撻凜,遼軍攻勢受重挫,戰局陷入相持,兩國意欲和議,討價還價後,簽下"澶淵之盟",宋"歲賜"遼絹二十萬匹、十萬兩白銀,遼軍撤出宋境。本來,真宗皇帝的談判底線是100萬兩白銀搞定此事都成。還是寇準唱了黑臉,在半路截住大宋談判代表曹利用,嚴辭厲色地指示一定不能高於30萬"歲賜",否則"雖有聖旨",回來也要找個理由殺掉他。寇準的擔心不無道理,簽下"澶淵之盟"的第二年,崛起於西夏的党項人又率大軍堵上大宋的西北大門,要錢來了!

時間過了近440多年,正值明朝正統十四年(公元1449年)六月,中國北部崛起的蒙古瓦剌部也先大軍侵犯大明北部邊境。明英宗在宦官王振的慫恿下,不顧群臣勸阻,把年僅兩歲的皇子朱見深立為皇太子,令異母皇弟朱祁鈺留守北京,親率大明精銳50萬步騎出徵。一路上,明軍軍政事務皆由王振專斷,行軍路線屢變,士兵疲憊不堪。兵部尚書鄺埜一再要求入居庸關,以保大軍安全,但王振不準。大軍後勤不續退至河北省張家口市懷來縣境內的一個城堡——土木堡時,王振下令移營,飢渴難忍的軍士一哄而起,人馬失序,瓦剌大軍趁機進攻,長刀鐵馬,揉陣以入。 明軍倉促應戰,兵敗如山倒,兵部尚書鄺埜等60多名朝臣戰死,50萬大軍潰散,狼奔豕突,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明英宗朱祁鎮被俘,太監王振被憤怒到極點的明軍將士在亂軍中錘殺,剁成了渣。後面的事,大家也知道,是留守北京的于謙支持監國朱祁鈺處置了此事,打贏北京保衛戰,挽救了國家,但大明王朝國力因此大受損傷,江河日下,由盛轉衰。太監王振當然也成了歷史罪人。這個沒有絲毫軍事才能的太監以為兩國兩軍決戰就是街頭小混混打群架,人多力量大,50萬人一擁而上就可取勝,害己害國害軍害民。但明英宗就是信任他,在"奪門復辟"後,還親自駕臨土木堡殞身之處祭奠他,具體原因在下回論述。

歷史行走到此間,人們是不是產生了疑問,怎麼同是支持皇帝御駕親征,寇準成了千古名相,而太監王振則是千古罪人啊?這並非沒有對比:寇準逼著宋真宗親征成為英雄,王振指使明英宗親征卻成為罪人。歷史的"勢利",就表現在這裡。

歷史公正不?對於一個國家和民族來講,歷史是最公正的。王振是宦官敗政,對英宗耳語干政,明英宗視軍國大事如同兒戲,形同賭博,輕率大軍出征,豈能勝敵?寇準是宰相,襄助真宗親征,臨危挺身、擔當謀國、造勢救時是本職,也具備調動帝國文武資源的能力和威望,故能勝敵。寇準不是賭博,這是順勢造勢而為,真英雄也!寇準開御前會議時,大聲喝斥年輕皇帝,後被人誣為恃老不尊。同僚王欽若在"澶淵之盟"簽訂不久,饞言真宗:"陛下聞博(賭博)乎?博者輸錢欲盡,乃盡所有出之,謂之孤注。陛下,寇準之孤注也,斯亦危矣。"原來就認為寇準"剛直難獨任"的真宗經王欽若這樣一挑撥,對寇準更加猜忌、疑慮。這個寇老西,竟把我當成他賭博最大的一注籌碼,成全他的一世英名和青史留名。"澶淵之盟"第二年即景德二年,真宗就找了個茬把寇準罷相,降為知陝州,後又數被貶謫,終任雷州司戶參軍,於公元1023年九月病逝於雷州(今廣東省湛江市轄縣級雷州市),一代救時名相終於悽慘謝幕。相當於國務院總理幾下子降職為廣東省一個縣級市民政局局長助理,從正國級降到了副科級!從個人仕途和為人處世的角度講,寇準決非十全十美的神人,尤其是做人為官哲學的確沒悟透,導致人生結局很是淒涼。你怎麼能恃才以挾皇帝成國家大事呢,皇上說咋辦就咋辦嘛!

然而,歷史決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是有大是大非標準的。王振是宦官干政敗政,寇準是宰相輔政執政,兩者沒有可比之處!寇準小節不拘,大節不虧;小事不糾,大事擔當!評價歷史是有一個大概標準的,古今中外,不分西東,即:某個人、某集團、某政黨等在什麼時期,在什麼位置上該幹什麼,能幹什麼,幹了什麼,幹得怎麼樣,相同歷史時期可類比的歷史人物或團體在可類比的位置上又幹了什麼,幹得怎樣。所以,評價歷史人物的核心在於"這事該不該他幹,幹得怎樣?"決不能亂比亂評。

戰爭決不是賭博。當然,也沒有哪場戰爭在開打之前就有100%戰勝的把握。戰爭雙方無不在竭盡智和力謀求勝利。本人就是軍人出身,曾自學攻讀戰略戰役學,深知勝敗乃兵家常事!抗美援朝戰爭,以毛澤東為首的黨中央戰前就做好三種準備:一是全勝,幫助統一朝鮮;二是相持,穩定東北亞局勢;三是戰敗,退回中國東北防守,防範美蔣韓乘勢反攻中國大陸。最後,抗美援朝戰爭的結果最接近第二種結局。任何的戰爭態勢都只能是戰略上蔑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在戰爭結束之前,沒有誰能保證全勝、必勝。戰爭雙方無不在拼盡全力,向最好處努力,但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才能把握戰爭的主動權。戰爭勝負與賭博輸贏根本不是一回事,不可混淆兩者之間的本質區別。戰爭規律一般是逢賭必輸。不打無準備之仗是戰爭戰勝的普遍規律。如賭徒能打仗,這世界就沒有兵家、軍事傢什麼事了,把賭場老闆召來指揮打仗不就行了?

回到歷史中來。王振是宦官干政法理不合,不合法理的事幹成的幾率有多大?所以,王振才是慫恿英宗,拿國運賭博。寇準是宰相,輔政執政、救時救急是本職,能力素質威望皆備。平時對大宋的國力、軍力、民心就有總體統籌,臨敵參與樞密議事,對戰時的敵情、我情、戰場環境瞭如指掌,對前線兩軍對壘的形勢也有相當把握的判斷。而且當時前線主將也服從寇準的節制,比如禁軍大將高瓊,就與寇準一同力勸宋真宗親征。天時地利人和,文武同舟共濟,官民同仇敵愾,共克時艱,一致抗敵,故能成其大事。所以,兩起相似的歷史事件才不歸於一途。

歷史是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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