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石寶寶」父親郭利與雅士利的十年

“结石宝宝”父亲郭利与雅士利的十年

“结石宝宝”父亲郭利与雅士利的十年

本文轉自“界面”(ID:wowjiemian),作者:誾睿悅 王怡WY 編輯:牙韓翔。

郭利第二次到銅鑼灣中糧大廈32樓,只見到了香港人Jason Shum。這裡是蒙牛在香港的註冊地址,很普通的香港格子間辦公室。財報顯示,這裡同時是雅士利在香港的註冊地址,但Shum說,這裡只有蒙牛的財務部,雅士利只是借了個地址註冊。

郭利是來遞公開信給雅士利的。

在2008年那場由三聚氰胺引起的一系列維權、敲詐、入獄、翻案事件後,郭利在十年後來討公道。他提出四點訴求——要求雅士利及施恩兌現原有基礎賠償金及其本息1000萬美元的賠償;追加對郭利本人與家庭因構陷造成實質傷害的綜合賠償金3000萬美元;雅士利及施恩正式公開書面道歉;追責相關責任人,將其司肇事者繩之以法。

Shum將公開信順豐給了雅士利廣州總部的傅姓工作人員,雖然雅士利早被蒙牛收購,但兩個團隊互相獨立,他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這個同集團公司的地址。但界面新聞多次聯繫該工作人員的辦公電話均無人接聽,未能獲知這封信的下落。

雅士利一位媒體發言人對界面新聞表示,雅士利不知道要如何處理這件事,“多年過去,當年的知情人已經離開,高管全部換了人。”

蒙牛集團則回覆,不對此事做任何評價。一位蒙牛的工作人員在電話中告訴界面新聞,不知道這事歸不歸蒙牛負責,雅士利和蒙牛各自獨立。

“如果是蒙牛收購,那蒙牛全面接受雅士利的所有債權債務,也包括對郭利的債務,”北京德翔律師事務所武夢鴿律師告訴界面新聞,“賠償協議則需要具體看協議,如果是協商一致的協議,推翻之前的協議需要雙方再次協商一致達成。”

針對郭利的要求是否合理,律師表示任何原因都可以作為增加金額的要求,但不必然導致。但她建議郭利的入獄損失申請國家賠償,而非與民事賠償協議混淆。

“冤有頭,債有主。”郭利在微信中留下這六個字,他正在立案偵查,這場延續十年的討伐才剛開始。

“结石宝宝”父亲郭利与雅士利的十年

郭利曾有一個完美的人生。北京人,十年前的同聲傳譯,月入過萬,快40歲時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郭利選擇用施恩奶粉餵養她。當時的施恩是市場上少有的宣稱為100%進口奶源的奶粉品牌,郭利選擇了它兩年。

2008年9月,三聚氰胺事件爆發,郭利的女兒檢查出腎臟受損。在向施恩交涉退貨和索賠未果後,郭利將女兒吃剩下的奶粉送入監測機關,並查詢到施恩的美國的註冊地址只是一個空殼公司。在郭利和媒體的跟進下,施恩奶粉的假洋貨身份曝光,並被爆三聚氰胺含量超標百倍。

當時正值施恩公司的母公司,雅士利集團籌備上市的關鍵期,集團對此格外重視。

2009年6月,施恩公司與郭利簽訂了賠償40萬元的和解協議,郭利同時書面表示不再追訴,並放棄賠償要求。簽完協議後兩天,施恩集團發佈道歉聲明,承認品牌完全歸華人所有。就在同一天,雅士利集團向廣東省政府報告,預計當年產值能達40億元以上。

事情原本就此平息,品牌認錯,集團表態信心,個人得到賠償。

但此後媒體對此事的繼續關注,讓雅士利集團再次找到郭利,希望進一步談判。在經過19次談判後,雙方再次擬定一個300萬的賠償協定。而就在雅士利邀請郭利去杭州取錢的時候,郭利被廣州潮安警方以涉嫌敲詐帶走。雅士利在當時公安機關報案材料中稱,郭利嚐到了40萬元的“甜頭”,再向公司索要300萬,否則將再次製造輿論。

當時的公開報道顯示,一家自稱為郭利妻子朋友的食品廣告公司總經理曾找到雅士利, 稱可以告郭利敲詐,來阻止輿論的進一步關注。而幾年後才公佈的錄音顯示,在談判之前,雅士利集團有“一定要逮住他”,“祝你們凱旋而歸”等語句。這些材料被郭利的律師認為是雅士利“釣魚賠償”的關鍵,但2009年7月,郭利依舊以敲詐罪入獄,刑期5年。

“结石宝宝”父亲郭利与雅士利的十年

施恩奶粉廣告

三聚氰胺帶來的風波不止這一件。

郭利入獄後一年,雅士利被曝將問題奶粉更換包裝後重新上市,雅士利在山西省應縣公安局,中國乳業協會的支持下,積極回應稱該爆料純屬虛構。當時還有前員工拍攝問題奶粉庫存照片,假扮記者敲詐,雖然最終都被積極解決,但涉事的問題奶粉最終如何流向依舊未解。不過,雅士利不給在三聚氰胺事件中墊付退貨款的經銷商補償,產品中發現蟲子等負面消息,依舊不斷出現。

但這些風波並沒有阻礙雅士利被資本市場喜愛。郭利入獄兩個月後,雅士利獲得凱雷投資集團和上海復星高科技(集團)有限公司戰略投資。一年後,雅士利在香港聯交所主板順利上市,慶功晚宴上,濮存昕、孫楠、譚晶等明星先後登臺。

投資公司沒有回答如何看待雅士利經歷的風波,不過凱雷投資高級董事施維德當時對媒體表示,凱雷更為看重的是中國嬰幼兒奶粉快速發展的產業前景。雖然三聚氰胺嚴重打擊消費者對中國奶粉行業的信心,但市場對優質奶粉的需求卻居高不下,據中國奶製品協會的數據,當時中國嬰幼兒奶粉產業年均增長接近30%。

三聚氰胺的衝擊也帶來奶粉行業的洗牌機會。

2013年6月,雅士利以近百億港元的價格被蒙牛收購,成為當年奶業第一大收購案。蒙牛稱,收購雅士利是為補齊集團奶粉短板。在收購雅士利前,蒙牛奶粉的市場份額只有0.2%,而雅士利的市場份額為4.7%。其主要競爭對手伊利,在奶粉領域的市場份額則達到7.8%。

同年,工信部表態,要用兩年時間培育十家年銷售收入超過20億元的大型企業集團;通過兼併重組,將行業集中度提高到70%以上。

監獄外中國奶業風起雲湧,郭利卻無法得知絲毫。在位於廣東省的監獄裡,他盯著頭頂上僅有能看到天光的一小塊窗戶角,“天天這麼熬著吧”。

2014年,不認罪不減刑的郭利終於熬完五年監獄時光。長時間的關押影響了郭利的多處身體機能和精神狀態,走路時隨時感覺要倒下,需要拐杖支撐。

出獄後的他沒見過幾次孩子——在獄中時,妻子與他離婚,帶走了孩子的撫養權。上一次見孩子是2016年底了,在路上遇見的,郭利看一個女孩背影像她女兒,就叫了一聲,“她回頭,愣住了,還以為我跟蹤她。”在郭利與孩子姥姥說話時,女兒直接跑開了。

“我不計較”,郭利告訴界面新聞,“她願意怎樣,我都能理解。”

出獄兩年後,郭利提出上訴,請求翻案。沒有請律師,郭利說自己像一個USB,這件事的任何一段都可以隨時拎出來講。2017年4月7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以郭利的行為性質未超出民事糾紛的範疇,強行索取財物行為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等理由,判定郭利無罪。

翻案後的郭利決定按事件的相關程度遠近,一個個向當時施恩和雅士利的相關人員追責。他的母親辛宏和他一起,“就為爭一口氣。”因為幾年前的一個意外,郭利母親目前要靠輪椅才能出行。

“结石宝宝”父亲郭利与雅士利的十年

郭利把他的作品以及委屈印在了T恤上 來源:王怡

但十年過去,當年的人與事皆境遇萬千。

合併之前,蒙牛集團曾經強調會保留雅士利原有管理團隊,但雅士利宣佈入主蒙牛的兩個月後,雅士利原有的創始人張氏家族退出董事會,蒙牛總裁出任雅士利董事會主席。2015年,時任達能嬰幼兒營養業務大中華區非執行主席的盧敏放出任雅士利行政總裁,接替原行政總裁張利鈿,雅士利創始家族徹底淡出實際運營。

企業信息查詢網站天眼查顯示,曾有10家公司的張利目前僅有5家公司存續經營,領域以投資為主。不過目前雅士利(中國)有限公司依舊歸張氏家族掌管,公開資料顯示,該公司的主要資產為汕頭珠港新城的一塊土地,總面積為1.02萬平方米,原計劃用於建設公司國內總部及研發中心。

當時郭利案中為雅士利辯護的律師兼雅士利董秘吳曉楠,最後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是2013年蒙牛收購雅士利時向外界解釋雙方的動態。參與與郭利談判300萬賠償金,時任雅士利集團公司外事總監的陳敏輝,目前的信息停留在擔任2015年成立的雅士利國際嬰幼兒營養品科技有限公司監事。而與郭利接觸最多,時任施恩北區銷售總監的段庚惠,已找不到更多公開信息。

對雅士利而言,十年之後也已是面目模糊。

被蒙牛收購後一年,達能入股雅士利,成為第二大股東,並在當年將深受恆天然肉毒桿菌烏龍醜聞影響的多美滋全部股份轉交給雅士利。同年9月,雅士利10.5億元收購蒙牛旗下奶粉品牌歐世蒙牛,象徵著當時蒙牛旗下的所有奶粉品牌都集中到雅士利平臺上,蒙牛、雅士利、達能三者利益深度捆綁,雅士利有了真正的國際資源和海外工廠,但原核心團隊也相繼出走。

“结石宝宝”父亲郭利与雅士利的十年

從市場角度評估,雅士利的這十年過得也不太理想。

從2010年上市以來,雅士利淨利潤幾乎一路下滑,從最初的年盈利5.02億元,一路降到去年的虧損1.8億元。2018年8月9日,雅士利收盤價1.46港元,低於上市首發時的3.68港元過一半。蒙牛甚至直接在2016年財報發佈時提出,業績下滑主要與雅士利虧損及計提其商譽減值有關。

低迷的原因有很多,不斷錯過的母嬰、電商等新興渠道,未能成功升級的產品定位,團隊的變動與磨合,進口奶粉的衝擊、國產奶業過剩的產能等。而雅士利看似“完美”閃過的輿論危機,也留下了點點痕跡,被鍥而不捨的郭利們和沒有忘記的民眾挑起。

目前雅士利集團的業績僅更新至2017年底。年報顯示,雅士利2017年營業額為22.55億人民幣,同比增長2.3%,全年虧損1.8億元, 同比收窄43.8%。雅士利品牌的嬰兒產品分為定價在100至200元400g左右的中高端系列,和定價在百元以下的中低端系列,並相繼推出了成人奶粉,麥片等產品。但電商數據顯示,雅士利最受電商渠道歡迎的,反而是那些非嬰兒奶粉產品。

十年過去,如果說郭利的人生被十年前的奶粉事件及雅士利改變;那麼家族企業起步的雅士利,則被資本、職業經理人和市場左右。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家公司,似乎都難以把控自己的命運。

今年8月,雅士利在香港發佈《雅士利國際控股有限公司2017年環境、社會及管治報告》,表明公司在環境、社會和公司管治方面的責任理念。

郭利則在尋找合適的上訴時機,現在的他要照顧母親,隨時準備來廣東提起訴訟,反應力和語言能力的退化讓他無法再做回翻譯工作,目前只能靠一些積蓄和政府的傷殘補貼生活。在別人的幫助下,郭利申請了微博和微信賬號,但還是用不太習慣。

失去過去寬裕的生活也沒有多難受,牢獄生活讓他的生活要求降到極低,坐最慢的火車,吃只有一個菜的盒飯,也覺得挺好。按現在的狀態,郭利認為自己還可以再堅持維權十年。

等事情翻篇後,他希望能多和孩子在一起,“幫助她成長,多關注她的健康,找一個安靜的,大家願意去的環境去生活。”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Jason Shum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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