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匠(现代故事)

药 匠(现代故事)

拉卡山坳往西而下,是一片草塘地,再过去,是密麻的原始山林,林幽山险,加上草塘作屏障,山林里游勇强盗常年出没。

入秋,草塘里苇花扯天扯地的白,在一早一晚的斜风里,苇花飘飘悠悠,把九月的天搅成了絮白的世界。

每到芦花飞雪时,抢秋的山匪,说来就来。

往时,收了秋的大户人家,粮食归仓,当即运送到山洞秘藏,带家携口,翻过拉卡山东边的坳口,有下德桑镇的,也有上镇西圩的,躲过一阵是一阵,在这一带,叫逃秋。

这年,芦花又飞白。山匪没有过草塘来——持枪杆的剿匪工作队八月已开进坳里来,山林里的匪徒,能不闻风夹尾?

人们估摸,一场恶战,迟早要来。

然而,工作队在草塘边的村里扎下来后,只是按兵不动。

工作队的队长,一个有着长臂猿一样手臂的细高个儿汉子,这天甩着长臂,大步流星地走向药匠德文家的院里。

熟门熟路的,进了院子,队长也不招呼,拉过一团稻草编的凳子,坐在药匠身边,陪着看他忙碌。

药匠自顾拿过铁夹,手指一弹就从竹筒里夹起一条雷公虫。雷公虫在夹子中扭成个“S”,药匠的眼光就粘在“S”上,头埋着,眼皮也没给队长抬一下。

“上山那事,先生可否再思量?”队长看着药匠忙碌的手,说。

药匠把雷公虫一松,丢进酒罐里。雷公虫在罐里跌跌撞撞地爬游,药匠出神地看着雷公虫在罐里一圈又一圈地转。末了,才把罐子旋上盖,自言自语似的说,这雷公虫,毒。经过酒泡,就是好方子,解毒、治痛的良药。一番答非所问的话,算是搭了队长的腔。

“先生,上山那事……”

“不上!”药匠的脸,扭成了苦瓜。看队长的眼,仿佛能滋滋地冒出冷气。

山匪头目的细娃,据说得了什么怪病,一日日下来,人形都变了样。头目放出话来,谁上山治好细娃的病,重金赏。药匠行医多年,心中自有数,病状虽怪,无非是瘴疠,乃山林里瘴气弥漫,温热蒸郁所致。用他的验方,三五副见效。

别说重金,请大轿来抬,药匠的心也不会动一下的。药匠的冷眼里仿佛看见那年秋后的火。山匪抢劫后,烧火断路,草塘成了火海。火舔着苇草,蔓延开来,火烧连营,药匠家里的药坛药罐在毕毕剥剥的燃烧中爆起来,娘在火海中颤着的那一声“文儿啊——”,还撕裂在他的心里头。要上山,除非娘能复活过来,药匠的心已铁定。

工作队却要拿上山治病的事,大做文章。为了请动药匠德文,队长每天来院子里打坐,这已经是第七天了。队长软磨硬泡,药匠软硬不吃:“给杀我娘的人救娃,我做不来!”

队长听了药匠的话,知道又碰了钉子。站起来,和几个小兵把苇秆一捆一捆地扎了,靠在院墙上。墙根下,苇秆堆成小山包似的。队长堆好了柴,井边挑水去了。药匠看在眼里,嘴上还是那句话:“绝不上山!”

“上一趟山,救人,也救得一方乡土的安宁啊。”队长说着,眼光掠过草塘。草塘的芦花正在扯絮,一只如豆的鸟儿,在苇叶上轻点一下,惊起,又飞到别的苇子上了。队长看得出神,喃喃自语:“明天,明天就是最后的时限了。这片草塘,又要滚过隆隆的枪炮声。你娘在那一头,也不忍看到这样的唉。”

药匠的娘,就安葬在草塘那一头的山坡上。那片草塘,像天地间一张宽大无比的白床,轻轻地,将安睡了的娘托在上面。

药匠的眼睛濡湿了,说:“我……我只是个药匠。没用的药匠,连娘都保不住。”

队长说:“先生,你若肯和我们上山,救了人,我们甚至不费一枪一弹,就能救一方的人,保一方的平安啊!”

“土匪的话,能当话?”药匠望着队长,问。

队长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草塘,悠长,悠长。午后的草塘,躺在阳光的怀抱里的,显得和平安详。

蓦地,药匠看到了安睡的娘,宁静,祥和,如草塘上空的一朵轻云。

药匠的眼里滚出泪水,转身,默然,把药坛药罐,装进木箱里。

几天后,山林里面走出大队人马,走在最前头的,是队长,还有挎着药箱的德文。

他们的面前,偌大的草塘里芦花正飞雪,一团团,一簇簇,泼泼洒洒的一大片,和巍峨苍翠的拉卡山,构成了一幅天然的山水画。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