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麗:豫劇「小皇后」是這樣煉成的!

王紅麗:豫劇“小皇后”是這樣煉成的!

王紅麗:風雨三十載紅梅怒放

中國藝術報記者 金濤

盛夏北京,晚上十點仍是車來車往。西二環附近的梅蘭芳大劇院,紅的牆,黃的燈,在灰藍色夜幕下格外顯眼。此時河南小皇后豫劇團剛剛結束演出,安靜下來的劇院裡,一場研討會卻剛剛開始。近兩年來,在演出之後舉行研討會已是河南戲進京展演的慣例,不過這次研討會的話題格外引人注目:豫劇“王派”。

十年前,豫劇作曲家王豫生去世前給女兒王紅麗提了三個要求:扛起小皇后豫劇團的大旗,將《鍘刀下的紅梅》拍成電影,形成自己的流派。前兩個要求早已實現。如今,在父親去世十週年之際,王紅麗實現了父親的最後一個願望:在北京梅蘭芳大劇院的舞臺上亮出了豫劇“王派”。

研討會上,專家們難掩對流派出現的期待。《中國戲劇》雜誌原主編賡續華的說法很有代表性:流派的形成,有幾個要素不可或缺,如優秀劇目的積累、表演風格的形成、弟子的追隨、有觀眾和戲迷等。豫劇作為新時期以來發展最好的地方戲之一,開始出現新的流派,這是特別可喜之事。

研討會次日一早,王紅麗接受了中國藝術報記者的專訪。

“父親給我寫了一輩子戲”

熟悉豫劇的觀眾都知道經典劇目《淚灑相思地》,這是著名豫劇演員李金枝的成名作。但是很多人不知道這個戲的音樂設計正是王紅麗的父親王豫生。記者曾看到有一種說法,說是王紅麗抱怨父親給李金枝寫了這麼好的一個戲,卻沒有給自己寫。見到王紅麗,記者向她求證。王紅麗說,不是抱怨,是跟父親撒嬌。河南衛視《梨園春》節目曾做過一期李金枝專場,現場王紅麗講到過這件事。“金枝姐當年住我們家,跟我爸學唱腔。那時我還小,就跟父親開玩笑,你對金枝姐那麼好,到底我是你女兒還是她是你女兒?我給你攢著呢,你要加倍還我,你給金枝姐寫了四個戲,你最少得給我寫八個戲。我爸就說,我給你寫一輩子。”

王紅麗:豫劇“小皇后”是這樣煉成的!

王紅麗與父親王豫生合影

1985年,王紅麗從洛陽戲校一畢業就趕上了戲曲低潮。一次隨劇團到山東演出,她看到隨便一個小歌星,一天就能演幾場,場場爆滿。而成名的老藝人的戲,大幕一拉開,下面只有幾十個人看。這給王紅麗當頭一棒,“就覺得滿腔熱血,碰到了一盆冷水。年輕人啥時候能有出頭之日?”

但做了8年河南豫劇院二團團長的王豫生認定了女兒是唱戲的料,他說:“你記著,戲曲不會滅亡,大浪淘沙,留下來的都是金子。”王紅麗說:“好吧,那三年時間,你給我排一出大戲。”王紅麗想,三年能唱出來,就接著唱,三年不行,還得走。沒想到父親回答得乾脆:“不用三年,一年就行。”

“你的目標是形成自己的風格與流派”

一年時間,王紅麗不僅出了名,還贏得了“豫劇小皇后”的美譽。

1985年,父親根據陳素真的名作給王紅麗改編了新《春秋配》。當時陳素真《春秋配》全本已無法找到,只有《撿柴》一折中的幾段戲大家比較熟悉。王豫生與時俱進,在老戲基礎上,加入了新的唱腔。其中有一段轉調,叫【日西沉】,豫劇一般用板胡伴奏,但這一段王豫生卻改用高胡伴奏,聽起來特別抒情。在唱腔設計方面,王豫生既是豫劇最傳統的繼承者,又是豫劇音樂的革新者,能將二者有機融合。

新《春秋配》排練以後,1986年到重慶演出,南下的老幹部看了特別激動。有人送來花籃,上面寫著:“汴梁梆子新秀起,豫劇皇后有傳人”。從此,“豫劇小皇后”的名字就叫起來了。

1988年,王紅麗到天津演出,陳素真看了她的演出非常高興,把她留在天津家中三天,專門指導《春秋配》,一個眼神,一個手勢,點點滴滴,親傳親授。她感到那時陳老師很喜歡她,或許已經有了收徒弟的想法。

父親卻給她指了另一條路:“六大流派你誰都不要拜,你的目標是集眾家之長。戲曲要發展,人物的行當、聲腔、表演要跟著人物走,你要把眾多流派的優長都用到人物身上。形成自己的風格與流派,這是你的終極目標。”

“每拍一齣戲,就要有新人物,長新功夫”

1990年,為請高人給王紅麗排新戲,父親背了兩盒錄像帶南下湖北。錄像帶中是王紅麗的兩出新戲:根據聊齋故事改編的《司文郎》和清朝戲《淚血太行》。

在湖北,著名導演餘笑予看了錄像非常興奮,“這孩子太有靈氣了”。兩人一見如故,不僅成了好哥們兒,餘笑予還做了王紅麗的義父。“我一定給你排戲,而且要排兩個。”這就有了後來的《一品夫人》和《僧尼浪漫曲》。

“爸爸當時給我的定位,每拍一齣戲,就要有新人物,長新功夫,以戲帶功。”《司文郎》鍛鍊了王紅麗女小生的功底;《淚血太行》唱做並重,不僅要舞劍,還要打三節棍,為排這個戲,父親給她請了京劇大武生教身段;《一品夫人》人物年齡跨度大,對20多歲的王紅麗是個考驗;《僧尼浪漫曲》根據京劇《雙下山》改編,載歌載舞,又是另一個風格。

王紅麗:豫劇“小皇后”是這樣煉成的!

《司文郎》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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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夫人》劇照

餘笑予在排練中注重啟發王紅麗塑造角色、創造角色的能力。王紅麗很感謝義父:“餘導給了我一把金鑰匙,打開了我的戲竅。”

24歲時,王紅麗評上了國家二級演員。當時她媽媽,常香玉的弟子,才是三級。

王紅麗:豫劇“小皇后”是這樣煉成的!

母親王素珍幫王紅麗化妝

“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只有辦團一條路走”

1991年,河南豫劇院二團搞競聘上崗,王紅麗沒競聘上,失業了。再多的榮譽,再多的努力,付之東流。

王紅麗有兩顆虎牙,小時候她覺得不好看,總想去拔牙。二團家屬院裡被稱為“活包公”的李斯忠知道了就說:“孩子,聽爺爺的,你別拔牙。這兩顆虎牙是你的特色,將來唱出名了,就叫王虎牙。”如今,王紅麗出名了,觀眾都記住了這個一對大眼睛、一雙小酒窩、一對小虎牙的豫劇小皇后。“可突然就不讓唱戲了,當時覺得都蒙了。熱愛的舞臺沒了,經濟來源也沒了。”

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生活還得繼續。豫劇小皇后在二團家屬院租了一個鋪子,當起了烤鴨店老闆。這在當時成了一樁新聞。烤鴨店乾淨利落,室內全貼瓷磚。王紅麗還請人在牆上畫了個鴨子,唐老鴨,配朗朗上口的宣傳語:“南京烤鴨鹽水鴨,吃了都說頂呱呱!”牆上的唐老鴨比著大拇指,像在為小皇后吆喝。

烤鴨店一兩年收入了百十萬。生意正火爆時,義父給她打來電話,有點著急:“孩子,你不能這樣下去。培養一個好廚師,培養一個大學生,十年就可以了;培養一個演員,十年都不夠。你是唱戲的料,一定要重回舞臺。”義父還說:“河南不能唱了,來湖北吧,條件優厚。”

王紅麗也動心了。是啊,這就是我要的生活嗎?烤鴨雖然賣得好,卻要面對各種流言飛語。“不蒸饅頭爭口氣”,王紅麗想,一定要憑實力說話,要奪“梅花獎”,哪怕得了獎再回來賣烤鴨呢。

父親知道後說:“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只有一條路,自己辦團。只有這條路走,你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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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劇《三更生死緣》劇照

“拉棍要飯也得辦團”

聽說要自己辦團,很多人都感到意外:戲曲這麼低谷了,你們敢這樣做?你們等著拉棍要飯吧。

1993年,小皇后豫劇團成立。甘蔗沒有兩頭甜。組了團,王紅麗就關了店。

王豫生二下湖北。餘笑予拿出了厚厚的一撂劇本,讓王豫生挑。最終選定《美女涅槃記》和《風雨行宮》。

為排戲,劇團聯繫了遠在新鄉的一家影劇院。人家白天放電影,夜裡12點以後劇團開始排戲。餘笑予導演看著團裡的陣容,為難地說:“這是領了一幫幼兒園的孩子去參加奧運會啊。”又說:“但我們要用奧運的精神排戲。”

23天時間,新成立的小皇后豫劇團硬是排出兩臺原創劇目,還恢復了三臺古裝戲。同行觀看,大為震撼。時隔這麼多年再看,很多人覺得《風雨行宮》依然不過時。其影響力不亞於王紅麗後來奪了河南首個“二度梅”的《鍘刀下的紅梅》,傳播度甚至超過了《鍘刀下的紅梅》。

王紅麗:豫劇“小皇后”是這樣煉成的!

《風雨行宮》劇照

王紅麗信心滿懷。義父卻說:“孩子,這個戲必須演夠100場才能到北京奪獎。你演100場之後,人物就爐火純青,化到你身上了。”

離奪“梅”還有小半年。從焦作開始,順著太行山,走山西,過河北,進北京時,整整100場。在焦作一地就唱了40場。有一對夫婦,也是王豫生的好朋友,看完戲就哭了,他們說:“你爸心太狠了,這樣對待閨女!這個戲戲份太重!孩子你別唱了,你來焦作,我們給你安排工作。”

說《風雨行宮》戲份重,一是體力,二是情感。餘導排戲有個特點,把所有的戲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風雨行宮》和後來的《鍘刀下的紅梅》都是這樣。

從大夏天開始,到演進北京,已是飄雪的11月。《風雨行宮》北京演出,一舉奪“梅”。時任文化部常務副部長的高佔祥看了後題字一幅:“梨花千樹風飛雨,中州一枝報春梅。”

打出品牌後的小皇后豫劇團,年均演出400場以上。他們每年大年初一出發,一天兩場,三四天換一個臺口,一直演到麥熟才回家,王紅麗的說法,“出門一身棉,回來一身單。過年不回家,回家不過年”。60多張摺疊床,隨他們演到哪裡運到哪裡。演員唱戲,經常是一口風,一口沙。王紅麗還有“吃蒼蠅”的故事:一次她在農村演唱《秦雪梅》,剛唱到“我的商郎夫”一句,“郎”字還沒唱完,一個蒼蠅就飛到了嘴裡,她趕緊“夫”的一聲,蒼蠅被吐出來,又飛走了。

王紅麗:豫劇“小皇后”是這樣煉成的!

王紅麗:豫劇“小皇后”是這樣煉成的!

8月1日,小皇后豫劇團演員冒著酷暑在河南長垣下鄉演出,天氣炎熱,沒有一絲風,演員滿臉汗水

劇團走的路,正是王豫生在劇團成立時的定位:出人出戏走正路,平民劇團、平民風範、平民意識。一高一低兩手抓,藝術質量高起點,服務層次低著陸。劇團市場在基層、在農村,要把根紮在人民群眾中。

儘管苦,但只要有演出,大家就很知足。王紅麗說,“老百姓捧你,你就是名演員,老百姓不捧,你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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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后豫劇團在農村演出

“爸爸的風格就是我的風格”

建團以來,小皇后豫劇團一直堅持走原創道路,25年排了26臺原創劇目。不要說民營院團想都不敢想的,國有院團做這麼多原創劇目的也不多。

小皇后豫劇團排戲前還要做市場調研,從不盲目排戲。“都是從牙縫裡省的錢,必須要保證戲排了能常演不衰。”做原創,王紅麗說“小皇后”還有獨特的優勢:大多是父親的音樂,父親的劇本,義父餘笑予做導演,不必外請。

2001年小皇后豫劇團投入60萬製作的精品劇目《鍘刀下的紅梅》就是王豫生、餘笑予聯手的佳作。2012年,《鍘刀下的紅梅》被拍成電影,又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拍電影投入的將近二百萬元全部收回,還有盈利。今年河南民營院團進京展演,開場戲就是《鍘刀下的紅梅》。觀眾流淚,專家激動。大家說,17年了,這個戲挑不出毛病,唱腔設計太好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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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鍘刀下的紅梅》劇照

父愛如山。王紅麗自己辦劇團以後,父親再沒給其他演員其他劇團寫過音樂寫過唱詞。後來王紅麗說:“爸爸,你別光給我寫,你給別人也寫寫。”可那時父親已經被查出了癌症。四個月後父親去世,手裡還拿著幾個別人等著的本子。

“我爸爸的音樂,最大的特點就是好聽。爸爸的風格也是我的風格,他能根據演員的嗓音條件來量體裁衣,能根據感情去設計音樂。他常常是一邊設計一邊流淚。”王紅麗說,父親的音樂有很多創新,比如每個戲都有主旋律,還不拘泥於豫劇,《風雨行宮》中“乖寶寶,嬌寶寶”一段就是搖籃曲旋律。父親搞鑼鼓出身,他能把鑼鼓傢伙有機地糅到音樂中,《鍘刀下的紅梅》兒童團操練一場,一邊是音樂,一邊是鑼鼓,很給力。父親的音樂同時還是豫劇的,因為他掌握了大量豫劇傳統的東西,兩者融合,風格就形成了。

這次河南民營院團北京展演,王紅麗帶領六個年輕徒弟演出了王豫生的作品《五鳳嶺》《淚血姑蘇》《三更生死緣》《鍘刀下的紅梅》和《風雨行宮》。演出結束,她在朋友圈發了一段話:“河南風俗,老人逝世十週年,要舉行紀念儀式。我在北京用演出父親作品的形式來感恩、緬懷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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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5日,作為河南民營院團北京公益展演活動之一,由河南小皇后豫劇團帶來的摺子戲專場演出在北京梅蘭芳大劇院舉行。王紅麗率領6位弟子傾情演繹豫劇《五鳳嶺》《淚血姑蘇》等摺子戲片段

徒弟中,陳蘭英最早拜師王紅麗,當時在河南文藝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也傳出了爭議的聲音。但王豫生很支持:“我們就是要大膽去做,敢為人先。出名要趁早。六大流派哪個不是十四五歲都出名的?哪個不是二三十歲都收徒的?哪個不是三四十歲都立派的?”

王豫生生前有個願望,要把小皇后豫劇團辦成百年老團。父親去世了,很多人為王紅麗擔心,為“小皇后”擔心。也有人看笑話,斷言劇團撐不了三年。

此後十年,王紅麗脫胎換骨,紅梅怒放。

採訪結束,王紅麗發來了一條微信,裡面是她30年來十多部作品的視頻合集:從1988年的《春秋配》、1989年的《司文郎》,一直到2011年《鍘刀下的紅梅》、2014年的《大明皇后》,一路走來,一步一個腳印,每一個劇目,都在觀眾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象。指尖輕輕一點發來的微信,讓人看後心裡沉甸甸的。

王紅麗:豫劇“小皇后”是這樣煉成的!

《風雨行宮》劇照

8月9日,王紅麗主演的《風雨行宮》將作為“出彩河南——慶祝改革開放四十週年中國豫劇優秀劇目北京展演月”演出劇目登陸北京長安大戲院。對於這次演出,人們有了更多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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