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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依稀記得四五歲的時候，村子裡開始有人在背後對著我指指點點。那時年紀小，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是隨著年齡的逐漸增長，我開始聽到一些閒言碎語，“那個麗麗啊，是個沒媽的孩子。”
於是，我哭著跑回家問媽媽，為什麼他們都說我是沒媽的孩子，你不是我的媽媽麼？
正在爐火旁邊添柴的母親，聽到我的問話，身子明顯僵了一下，半晌，才轉過頭來，將我擁入懷中。“麗麗啊，你長大了，有些事情，也該告訴你了。你的親生母親，在生你那一刻，難產去世，是我們把你領養了過來，一直不敢告訴你，就是怕你多心。”
母親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看著這個貧窮不堪，卻又給予我無限關愛的家，我默默接受了這個現實。
養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農民，一輩子都以務農為生，我還有一個和我相差17歲的哥哥。哥哥在新疆工作，每年也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一次。
記憶中，養父母總是最愛我的那一個。夏日炎炎，鳥叫蟬鳴，儘管養父母家十分貧困，但是，每天中午上學走的時候，爸爸總不忘塞給我五毛錢，“麗麗，出去了買根雪糕吃。”此刻，媽媽也會從裡屋追出來，遞給我一個大杯子，裡面裝滿了綠豆湯。“下課了喝點，防止中暑。”
爸媽的愛，從來都是這樣無聲無息。
上了高中，我開始在學校寄宿。兩週才會回一次家，每次回家，媽媽都會提前去集市上買好菜，在回家的那天下午，早早開始準備，每次，都是一大桌我喜歡的飯菜。
看著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媽媽總是眉眼帶笑。
在家裡過了週末，臨走時，我的揹包總是被塞得滿滿當當，父母還不忘囑咐我，“麗麗，到了學校不敢捨不得吃，吃上才能長身體，啊？”
每次，我背上沉甸甸的揹包，一步三回頭，直到汽車走遠，媽媽的身影終於消失在村頭的大柳樹下，我的眼淚才奪眶而出。我想，天下的父母，大概皆是如此吧，即使自己再苦再累，也要把最好的給予子女。
二
18歲那年，我考上了大學。離家那天，媽媽牽著我的手，淚眼朦朧：“麗啊，去了學校好好學習，該吃的時候，千萬別省，你看你瘦的。沒錢了給媽打電話，啊？”我點頭：“媽你放心吧，我不會捨不得吃的，你看著，我回來保準吃胖十斤。”
媽媽笑了笑，抬手抹了一把淚：“家裡農忙，我就不送你到學校了，記得，到了學校給媽打電話。”
從入學的第一天起，我就託老鄉給我找兼職，每天站在宿舍樓下的公告欄裡看別人貼出的招工信息。終於，我找到了一份兼職家教，和一份週末的鐘點工。每天晚上，我都風風火火地奔波在去做家教的路上。週末，我就在商場門口，頂著太陽，手裡抱著一摞宣傳單，揮汗如雨。
無論我的生活有多忙，每週六的晚上，都會例行一次地給媽媽打電話。媽媽每次都囑咐我，錢不夠了吭氣兒。我卻總說，錢還有，真的還有。
可是第二天，銀行卡里，總會多出100塊錢。媽媽當然不知道現在城裡的物價是什麼樣子，但在她看來，100塊錢，是她和爸爸半個月的生活費。
為了擔負起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我帶了三份家教，週末做了兩份鐘點工。終於，第一年暑期結束後，收貨頗豐，攢下了第二年的學費和生活費。趁著快開學的那幾天，回了趟家，又給媽媽買了個玉手鐲，給爸爸買了個老人機。
看著他們愛不釋手的樣子，我的心裡，甚是欣慰。
三
我以為生活就會這樣一直下去，儘管，我仍然需要不停地奔波在做兼職的路上。但是，當領到薪水的那一刻，我是幸福的。我很想讓這份幸福感，一直地延續下去，可是，生活就是這樣，總愛開玩笑。
2016年的3月份，我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大波折。
那天夜裡，熟睡中的我，被雙腿的一陣疼痛折磨醒。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痛，痛到無法動彈。我一直以為是這幾天的奔波，讓我太勞累了。心裡想著，歇一歇就好了，我才19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可是，兩天過去了，雙腿依然疼到鑽心，無法站立。好心的舍友，將我送到了醫院，在醫院住了三天，醫生給我打了一堆針。三天後，腿疼緩解，因為捨不得花錢，我央求著舍友幫我辦了出院手續。
醫生給我開了一堆消炎的、止疼的、我沒有聽過也沒有見過的藥。就這樣，我出院了，自始至終，沒敢往家裡打一個電話。
我怕遠在家鄉的媽媽擔心，我只好一邊吃著醫生開的藥，一邊忍受著雙腿的反覆疼痛，熬過了一天又一天。
我曾試著停了兩天的藥，可是，藥一停，雙腿馬上又會疼到不能自已。就在這樣的折磨中，我挺過了一年。在這一年裡，每當渾身疼痛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時候，我就想到離開人世。
每天晚上，我躺在小床上，望著窗戶外面的燦爛星空，整夜地流淚。就在這一個又一個不眠的夜裡，我思念爸媽，思念哥哥。
2017年的3月，我終於忍受不了疼痛，住進了醫院。檢查做了一大堆，天天掛著藥水，用盡了各種治療，終於，疼痛開始減輕，醫生囑咐我，可以出院了，但是要帶藥回家喝。
此時的我，還沒有畢業，於是，我又強忍著渾身的不適，帶著藥回到了學校，就這樣熬到了畢業。
四
畢業後，我來到表姐的城市，快速地找了一份儘管工資不高，卻能按時領薪的工作，我想盡快開始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工作後，許是分散注意力的原因，身體的疼痛，似是所減輕。
沒想到，一天刷牙的時候，牙齦出血，止都止不住。我開始驚慌，儘管之前牙齒嘴唇都有疼，可我一直在忍，儘管之前刷牙也有牙齦出血，可漱口之後，便不再出血。
可是這一次，我慌了，看著一遍一遍漱口之後吐出來的血水，我的眼淚開始洶湧而下，一邊使勁兒漱口，一邊胡亂擦著眼淚。
看著鏡子裡那個早已瘦到不成人樣的自己，我的眼淚嘩嘩流淌。跌跌撞撞地來到醫院，又經過一系列檢查，醫生的嘴裡，喃喃地吐出了一句話。“姑娘，你是急性白血病，唯一的辦法，只能換骨髓。”
醫生的話，我至今都記憶猶新，那天，天上的太陽，金燦燦的照在醫生辦公室的窗玻璃上，但是，我卻彷彿掉入了萬丈深淵。
走出醫院，我獨自一人走過八一廣場，坐在廣場邊的石頭上，看著眼前來往的行人，淚水漣漣。這下子，我該何去何從呢？我才剛剛22歲，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
太陽很大，我卻像篩糠一樣的抖。
五
表姐下班回家後，大概是看到躺在床上像鬼一樣的我，先是驚叫了一聲，後輕聲地問了一句，“麗麗，你還好嗎？”表姐大概從未見過如此失魂的我，站在床邊久久不敢坐下。
我掙扎著起身，將醫生的診斷書從包裡掏出來，遞給表姐。瞬間，她的眼睛紅得就像天邊的落日。
那晚，我和表姐一直坐到天亮，商量著該怎麼告訴家裡。最後，我讓表姐給我遠在新疆的哥哥打電話，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拿起手機，哪怕是在電話裡，我也沒有勇氣面對哥哥。
最終，我還是在表姐的聽筒裡，聽到了哥哥難以接受和無助的聲音。電話裡，哥哥叫我趕緊收拾東西回家，他也會買最快的火車票直奔醫院。
兩天後，我在哥哥的陪伴下，住進了醫院。醫生幫我暫時控制了病情。
在醫院住了十多天，渾身疼痛難忍，我在每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因為忍受不了疼痛，咬著被子哭泣。哥哥在我的床邊支了個小床，每次，我都強忍著不敢讓哥哥聽到，可是哥哥卻總在我矇頭哭泣的時候，輕輕拍拍我的背，“麗麗，要是疼，就哭出來。”
我趕緊擦擦眼淚，鑽出被窩，對著哥哥擠出一絲笑，“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很多次，我半夜醒來，卻聽到哥哥那一聲聲沉悶的哭聲，我的心頭一陣酸楚。
一天，我斜倚在床邊，忽然一陣暈眩，便不省人事。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雖然還是病房，但是跟之前的病房並不一樣。床邊，年邁的母親握著我的手，嘴上帶著笑，眼裡卻閃著淚花：“麗麗，你終於醒了，嚇死媽了。”
我用手輕輕擦掉媽媽眼角的淚，媽媽的愛，覆蓋了我身體的疼，那一刻，我覺得無比幸福。
“媽，我這是在哪？”
“媽媽給你換了醫院。這個醫院更好一點，媽媽想讓你快快好起來。”
“哥呢？”我四處望了望，並不見哥哥的身影。
“是這樣，麗麗，你的病，醫生說必須做骨髓移植，但是現在醫院的骨髓庫沒有能夠與你配型成功的。醫生說，直系親屬的配型成功率會高很多，所以你哥，去找你親姐姐了。”媽媽一口氣說完，定定地看著我。
我是第一次聽媽媽說起我的親生父母的情況，親生母親那年難產去世，因為上面還有兩個姐姐，親生父親在看到第三個閨女時，毫不猶豫選擇了送人。也許在他心裡，我就是個惡魔，奪取了親生母親的生命，要不然，為什麼這麼多年，也從來沒見他找過我。
六
五天後，哥哥帶回了我的兩個親姐姐，這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但是我依然覺得萬分感激，在我病危之時，趕來見我與我相認，並願意接受骨髓配對。
配型結果出來，我萬分幸運，二姐的骨髓與我配型成功，醫生幫我安排了手術的日子。
手術時間，定在了2018年的6月5號。當我得知自己有救了的時候，心裡極其平靜。我想要感謝的人太多了，感謝哥哥這大半年來衣不解帶的照顧我，感謝我的親生姐姐，在我落難時，能夠為我捐獻骨髓，感謝父母將我養大，在我得此重病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放棄。
6月5日，我和姐姐一同被推進了手術室。我不知道我這一次，是否能夠挺過去，心裡害怕的要死，臉上卻帶著我這幾年來最燦爛的笑。
“爸媽，哥嫂，你們不要擔心，要相信醫生。”
我不知道手術做了多長時間，當我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大家滿臉帶笑，我也強忍著術後疼痛笑了。
手術後，看我情況還不錯，爸媽因為怕住旅館花錢，又回到了鄉下，只剩下哥嫂在醫院照顧我。
那天，哥哥出去買飯，嫂子跟我聊天，聊著聊著，就哭了起來：“麗麗啊，幸虧你的情況還不錯，要不你哥，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聽到嫂子這句話，我鼻頭痠疼的厲害。快四十歲的哥哥，為了照顧我，大半年在醫院忙裡忙外。人瘦了一大圈，那天才從嫂子的口中得知，其實去找親姐姐的過程，並不順利。
他打聽了很多人，才找到了親生父親，當他聽說我得了重病時，死活都不願意讓自己的兩個女兒去配型。最後，哥哥是當場跪在那個男人面前，也或許是哥哥的行為感動了他，最終，他點頭同意。
人們常說，恩重於山，可是在我看來，我的養父母一家，恩情不僅重於山，而且大過天。
不經歷一場生離死別，我永遠不知道我的家人如此愛我。
不經歷一場生離死別，我永遠理解不了親情的含義。
生命的意義，不在於它的長與短，而在於怎樣活出精彩。
人生只有經歷過苦難，才會明白生活的不易，與生命的脆弱。感恩遇見，遇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上天永遠是公平的，在你失去一些東西的時候，它必定會以其他的方式來回報你。
真的，不經歷一場生死，你永遠不會知道，誰才是真正愛你的人。
（此文是一個小妹妹的經歷，由作者採訪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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