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重讀|我所知道的龍泉寺

旧文重读|我所知道的龙泉寺

這是刊發於《商界》雜誌2014年10月號的一篇舊文。

回想起來,差不多四年前,我在沒有聯繫到採訪的情況下,揹著揹包“闖入”龍泉寺。原本以為會被拒之門外,沒想到寺廟裡的法師還是為我安排住宿、接洽採訪,當時心中很感動。

到龍泉寺的第二天,我和寺院裡的志願者一起吃早飯、誦經、早課。早課上,幾個信眾被點到名,輪流上臺,講述他們的遭遇和生活的變故。說到動情處,他們泣不成聲。坐在我周圍的人,也都跟著哭了起來。我卻突然有點不適。

現在想來,這種不適或許源於這些信眾將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歸因為“殺生”,也或許是源於他們的講述,往往是講完不幸,就開始描述“吃素”後生活的轉變,然後號召大家一起信佛。

晚上,我被安排住在龍泉寺的客房裡,同住的是一個40多歲的大姐。她跟我說,這已經是她第三次上山了,前兩次都沒有見到師父,失望而歸,希望這次能夠如願。她還告訴我,她給師父發了短信,但師父沒有回她。我問她能否也把師父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她拒絕了,說要事先得到師父的同意。那天晚上,她和我聊了很久,說我既然來到這裡就是與佛有緣,勸我一同信佛。

我雖不信佛,但時至今日,心中還是持有對宗教的敬畏。

旧文重读|我所知道的龙泉寺

文|本刊記者 王 穎

話說數年前,“微信之父”張小龍在龍泉寺小住。當時微信研發正陷入困境,幾個技術問題苦思不得其解,他一氣之下把資料撕得粉碎。沒想到負責打掃衛生的僧人看到後,竟然幫他把資料重新粘貼起來,還寫下了幾條建議。張小龍大吃一驚,便找到僧人盤問,這才知道這位掃地僧出家前曾混跡IT界,是一個極客。經掃地僧點化後,張小龍回到廣州,閉關一年,微信終於大成。

這個故事聽起來太像金庸武俠小說裡的情節,讓人難辨真假,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座千年古剎確實高手如雲。這裡有畢業於北大清華中科院的碩士生、博士生,也有拿過奧林匹克金獎的“數學天才”。因此,外界還把龍泉寺稱作是“北大清華的分校”、“最強科研實力寺廟”。

這樣的“頭銜”究竟是真有其事,還是炒作?如果是真的,龍泉寺有何獨到之處?偏居北京一隅,卻又能吸引到這麼多的高素質人才。再延伸來看,這樣一座聚集著高知人才的寺廟,又會對商業社會帶來怎樣的啟示?

從頤和園出發,沿西北方向,大約70分鐘的車程,便可到達北京自然風景區鳳凰嶺。龍泉寺就坐落在景區內。

龍泉寺始建於遼代應歷年間,至今寺裡還保留著已有千年歷史的古銀杏和金龍橋。進入龍泉寺,一路上看不到收錢算命的大師和招攬遊客的攤點。在這裡,給佛祖進香是不用付費的,香是義工自制的手工香,就放在香爐旁,遊客和信眾可以自取。

跟其他鑲嵌在名山大川裡的宏偉寺院不同,來龍泉寺的大多是信徒,而非觀光客。寺中除了一百多位僧人外,還常住著將近三百人的義工,這當中很多都是佛教徒。

這些義工也是藏龍臥虎,在他們的參與下,信息化管理和動漫製作已成為龍泉寺的兩張名片。甚至還有人說龍泉寺是一座具備互聯網思維的寺廟。

一面向新,一面抱朴;一邊入世,一邊出世。龍泉寺的生存路徑讓人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它是如何與商業社會發生碰撞的?對於商人、企業,這兩個商業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龍泉寺的存在會產生哪些積極的影響?這是記者此行想要找尋的答案。

1

天下極客出龍泉

佛法的傳播就像是一次營銷,龍泉寺不僅做到了整合營銷,還將線上的“有緣人”吸引到線下參與活動。至於要不要成為佛教徒得看修為,至少龍泉寺為人們提供了接觸佛教的機會。這不是O2O,這叫“撮合經濟”。

“第一次創業的時候,我經歷了很大的一個坎。就是當時非常重要的一個合夥人,他帶著幾個技術骨幹,都出走了。現在反思,很多時候是我太過於執著了,沒有去考慮他們。”

“前年來北京,自己做了一個公司,我2011年是壓力最大的時候,那時候有一次早上頭疼疼醒了……我當時的焦慮就來自於認為生命有限。”

在龍泉寺明心閣的會議室裡,信息技術中心的賢信法師用投影儀給記者看了一段視頻。這是今年8月舉辦的龍泉寺IT禪修營的宣傳片。當時,有來自全國各地的38位IT人士,在龍泉寺體驗了兩天晨鐘暮鼓的宗教生活。離開寺廟前,他們盤腿而坐,交流了彼此的思考和感悟。

在龍泉寺,類似的禪修營還有很多,比如動漫禪修營、藝術禪修營、兒童夏令營……此外,龍泉寺每年還會接待好幾批來自北大EMBA、長江、中歐、光華等商學院的企業家學員。

雖然這些活動都是免費的,但這不是禪修營吸引他們的原因。參加禪修營的也並不都是佛教徒,甚至有一部分在來之前對佛教並不感興趣。龍泉寺的禪修營對他們來說有另外的意義,這個意義來自於信仰之外,是處於同一行業,或者擁有共同興趣的人之間的認同感和交流的慾望。

這是現代人聚會、交談的原動力。龍泉寺無意間破解了這一密碼,並藉由它吸引眾生,弘揚佛法。

若論因果,禪修營是果,佛教的出世思想就是因。佛教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普渡眾生。眾生隨著時代的變遷而發生著變化,佛家自然不能置身於時代之外。

用現代的傳播工具和外界交流是龍泉寺與現代社會的一次碰撞。龍泉寺的方丈學誠法師是最早使用網絡工具傳播佛法的僧人。2006年,學誠法師就開通了新浪博客。在微博、論壇、QQ、豆瓣、微信上,都有龍泉寺活躍的身影。這些網絡工具發揮不同功能:弘揚佛法、義工報名、出家聯誼和網絡學佛,等等。

不過,龍泉寺的對外傳播並沒有僅僅停留在工具的層面。

在龍泉寺動漫小組的剪輯室,記者見到了該小組的負責人賢書法師。當時他正在指導義工們為動畫片配樂:“本來一個很壯觀的場景,出現一段民樂就落入俗套了。我們講兒童的故事就用一段兒童的音樂是不對的,你看一些優秀的兒童電影用的都是非常嚴肅、非常高級的音樂。”

義工們正在製作的是一部3D動畫。這是系列動畫《賢二律師的故事》的第三部《我可不是吃素的》。在這一系列的另外兩部動畫片裡,賢書和他的團隊大膽使用了麵人這一傳統手工藝來製作人物和場景,這在國內尚屬首次。

今年7月,龍泉寺還出版了漫畫書《煩惱都是自找》。書裡妙趣橫生又富有佛教智慧的師徒問答出自學誠法師,賢書和畢業於中央美院的賢帆法師一同完成了配圖。這本書在出版當月的開卷排行榜上排名全國第六。

不僅要用現代的傳播工具,還要用現代人喜聞樂見的語言和形式來表達,否則再經典的聖言善語,都很難直抵人心。佛教中有觀機逗教的說法,延伸出來就是這個意思。

2

“高才僧”的秘密

吸引人才,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

關於龍泉寺的高知僧團,外界流傳著很多故事。

比如,今年年初中科院計算所的一位博士生導師到龍泉寺出家,由他指導的博士因此難以如期完成論文答辯。

最後證實這只是傳聞而已。但4年前,“數學奇才”柳智宇拒絕麻省理工全額獎學金,到龍泉寺出家,卻是真有其事。

2006年,柳智宇被保送北大數學系。在北大的第一個學期,他就先後加入了禪學社和耕讀社,原本就對傳統文化推崇備至的柳智宇接觸到了佛教。

說起來,北大的耕讀社跟佛教頗有淵源。迄今為止,包括柳智宇在內,耕讀社有三任社長選擇了出家。值得一提的是,耕讀社的創始人,原北大哲學系碩士鄧文慶,就曾在福建莆田廣化寺出家,法號賢慶。而廣化寺的方丈就是學誠法師。

後來學誠法師住持龍泉寺時,賢慶法師追隨學誠法師回到了北京。

也許是有了師兄的引路,2010年柳智宇也來到龍泉寺出家。記者在龍泉寺沒有見到柳智宇,卻見到了一位追隨柳智宇來龍泉寺的居士。她告訴記者,她曾是北大的旁聽生,在耕讀社結識了柳智宇和一群熱衷佛教的北大學子,她也因此發了菩提心,一心皈依佛門。

在龍泉寺,像柳智宇這樣的高素質人才不在少數:禪興法師出家前是清華大學流體力學博士,賢清法師出家前是清華大學碩博連讀的研究生,賢兆法師和賢立法師出家前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教師,賢威法師出家前是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博士……

記者向寺裡的法師詢問僧團中高知人士的數量,得到的答案是出家人不會做這樣的統計。

知識分子出家已經不足為奇,讓記者疑惑的是他們為什麼會扎堆龍泉寺。

雖然在龍泉寺出家沒有學歷限制,但同樣畢業於中國佛學院並拿到碩士學位的學誠法師,卻一直希望能建設一支高素質的僧團。事實上,建設高素質的僧團,也是佛教界的共識。已故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居士就曾說過:“佛教第一重要的是人才,第二重要的是人才,第三重要的還是人才。”

在吸引人才方面,位於海淀區的龍泉寺有地緣優勢。海淀區高校雲集,堪稱北京乃至全國的教育中心。在海淀區地鐵站頤和園北宮門站可直接坐346路公交車到達龍泉寺,這個地鐵站離北大五公里,離清華六公里,離中科院計算機所七公里。

2004年,學誠法師重建龍泉寺時,先後從福建廣化寺帶來八位弟子。這八位弟子中,有三位出身清華,一位出身北航。學誠法師當初一定有吸引人才方面的考慮,因為這八名高學歷的僧人就像是引子,吸引了眾多有佛門慧根的知識分子加入。比如,後來的柳智宇。

如果把寺廟比作企業,不太妥當,甚至會被認為有褻瀆之嫌。但作為一種社會存在,兩者之間又有許多相通之處。就拿對於人才的需求來說,人才之於寺廟,之於企業,就好比渡河之舟。有了渡河之舟,兩者才能抵達各自的彼岸。

3

義工的管理方程式

只有真正參與其中,才能產生所謂的情感和忠誠。互聯網思維之所以強調用戶互動,就是為了讓用戶忠誠於某一品牌。

在龍泉寺的“天地心有機農場”的菜園裡,記者發現了一棵菩提樹。菩提樹的樹枝只有一旁的平房高。在陽光的照射下,菩提葉金晃晃的,像鍍了層佛光。

在佛教裡,菩提樹象徵著智慧。但在龍泉寺,象徵著智慧的菩提樹卻被種在菜園裡。這彷彿是另一種隱喻,即佛家出世與入世的融合。

在龍泉寺,這種融合除了指傳統與現代的融合,還指僧與俗的融合。賢信法師告訴記者,龍泉寺是國內唯一一所留宿居士、義工的寺廟。在龍泉寺,常住義工有將近三百人,這當中有居士,也有普通的信眾。

在龍泉寺,記者跟著這些義工體驗了一天的宗教生活。

記者住在離寺廟大概五六百米遠的居士樓。這裡是女居士的居住地,跟寺廟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早上3點50,打板聲響起,義工們起床梳洗。4點半到5點半是早課時間,男眾和女眾在各自用餐的飯堂裡誦讀《大佛頂首楞嚴神咒》和《十小咒》。誦經的過程中,義工們時而站立合十,時而行跪拜禮,十分虔誠。

早課結束,緊接著就要學習博文。這應該算是龍泉寺的特色,博文主要是學誠法師的博客和一些信眾發表在網絡上的心得體會。這天,義工們學習的主題是“我們為什麼要吃它們”,大家兩三人一組分享了食素的體會和對動物的慈悲心。

學習結束,義工們帶著懺悔和感恩之心享用了早齋。之後便開始出坡勞動,搬磚、種菜、植樹……各有分工。記者被安排到大寮(廚房),負責包裝中秋節發放給信眾的月餅。在佛教中,出坡是一種承擔,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義工不僅要經受體力勞動的鍛鍊,還要在人與人的相處中磨練心性。

值得一提的是,大概10年前,學誠法師接管龍泉寺時,這裡到處斷壁頹垣,破敗不堪。如今,寺中器宇軒昂的殿宇樓閣,都是僧人和義工們一磚一瓦建造起來的。

出坡結束後就是午齋和午休,下午1點半到兩點是拜懺時間,主要就是念佛號懺悔業障。一般寺廟的僧人是過午不食的,但是義工們白天都有繁重的勞動,所以龍泉寺會提供藥石,其實就是晚齋的另一個稱呼。

晚上9點半,義工們都要按時睡覺。男眾住在寺廟裡,女眾居住的居士樓還有專門的樓管,就像大學的宿舍管理員。如果不按時休息,或者回來晚了,樓管還會大聲斥責。

“未成佛道,先結人緣。”義工在龍泉寺的食宿都是免費的。龍泉寺除了一部分蔬菜能自給自足外,其他的生活所需都要靠四方信眾供養。最多的時候,龍泉寺有將近1000多人在寺裡吃飯,這麼多年下來不但沒有把龍泉寺吃垮,反而更加興旺。

這當中的原因,也許就是龍泉寺不但接受信眾供養,還敞開懷抱讓信眾參與其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義工就是寺廟的用戶,與用戶的互動不正是如今互聯網思維的主要內涵嗎?

4

從小乘到大乘

到行業的邊界之外去尋找靈感,用他山之石攻玉,是龍泉寺的跨界整合帶給現代企業的啟示。

在金龍橋附近,記者見到幾張醒目的海報。海報的內容有義工的招募,也有法會的活動宣傳。這些海報夾道而立,讓古老、傳統的叢林有了學院的味道。

賢信法師告訴記者,龍泉寺就是叢林和學院的融合。

這樣的融合當然不單單是幾張海報那麼簡單。學誠法師在龍泉寺的管理上借鑑了學院的模式。

按照佛教的規矩,普通信眾出家要經過準淨人、淨人、沙彌、比丘四個階段。在龍泉寺,還多了個義工階段。也就是說,想在龍泉寺出家的人首先要做一段時間的義工。在做義工的過程中,法師會觀察他們的品德和心性,符合要求的才能成為準淨人。同一批准淨人組成一個班,班上有學習委員、紀律委員等職務,由準淨人自己擔任,就類似學校裡的班幹部。每個班有一個班導法師,相當於班主任,負責管理和引導準淨人的學修。

跟老師和學生的關係略有不同,龍泉寺的班導法師和準淨人之間的關係更像師徒關係。他們一起生活、勞動,通過身體力行來傳遞經驗。除了班導法師,龍泉寺還為這些準淨人安排了授課法師,負責講解經文。

龍泉寺管理上的創新還包括對現代企業管理制度的學習。

傳統叢林有四大班首,八大執事,這是寺廟的管理層級。而龍泉寺在這方面也做了一些改進和調整。龍泉寺的高層是方丈和書記會,書記會有五位書記法師,或者叫監院法師。他們一起決定寺院的工作安排。書記會里面有個代表,叫當家師,相當於寺院的總經理。他不是決策者,是執行者。

執事是龍泉寺的中層幹部。龍泉寺效仿現代公司,設有多個部門,如工程部、文化部、慈善部、弘宣部、教化部、翻譯中心等,每個部門都設有一個執事,負責組織部門的義工開展具體工作。

提到龍泉寺的管理創新就不得不提到它的信息化管理。

2009年,畢業於北京工業大學計算機系的賢信法師來到龍泉寺出家。他注意到,龍泉寺有700多間客房,義工登記入住,辦理手續就是一件麻煩事,更不用說對床位進行管理了。於是他就用了大概七個月的時間開發了一套掛單(登記入住)系統。

隨後,龍泉寺招募了一些有計算機背景的義工成立了信息技術中心。現在,這個中心有一百多位義工。他們正在對龍泉寺的圖書館進行改造。不僅是對現有圖書的信息化管理,信息技術組還希望能開發一個開放閱讀平臺,包括經文善本的電子錄入和傳統經典的摘錄分享。最終這個項目還會以移動App的形式呈現。

與這些現代管理技術相對的,是龍泉寺較為保守的清規戒律。龍泉寺規定僧人不拿單資(生活費),衣食住行統一配給,學誠法師認為,沒有錢就沒有掛礙,沒有負擔。另外,寺中僧人非公事所需,不拿手機不用電腦不上網;有公事者,可提出申請,在特定的時段內使用上述設備。目前整個龍泉寺過百人的僧團獲准使用手機的不超過10人。

由此可見,在龍泉寺,出世與入世之間有著清晰的邊界。一方面,龍泉寺積極吸收現代社會的技術和理念,並將其內化為寺廟內部機制的革新;另一方面,龍泉寺所有創新又都是為弘揚佛法服務的,它對一座寺廟撫慰社會人心,給現代人以信仰支撐的功能定位有著清晰的認識。

換句話說,龍泉寺在人才、用戶體驗以及管理上的革新引發的企業對自身改革的思考,只是其影響商業社會的小乘;而用佛教關於慈悲、智慧的質樸教義撫慰現代商人的心靈,才是它服務於商業社會的大乘。

編輯|彭 靖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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