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的三件宝:土豆山药马铃薯

内蒙古的三件宝:土豆山药马铃薯

正文共: 407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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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大名马铃薯,呼市人爱叫山药,此地话,就是“三丫”,黄“三丫”,红“三丫”。

1

“三丫”听起来有点儿土,可它确实是个洋玩意儿。追根溯源的话,可就早啦。那是大约距今7000年前,一支印第安部落迫于生活,迁徙到高寒的安第斯山脉,以狩猎和采集为生。采集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野生马铃薯,但那时候的马铃薯毒性非常强,弄不好没填饱肚子就先要了人的命。

后来,为了果腹和生存,经过人类长达几千年的驯化,终于,野生马铃薯的毒素越来越低,直到成为餐桌上的主要成员。17世纪的明朝时期,马铃薯跋山涉水来到中国。这之后,万变不离土豆的各色菜肴被煎炒烹炸出来,它们或雅的令人赏心悦目,或俗的叫人越吃越爱。作为呼市人,谁敢说自己没有土豆情结?反正我不敢!

2

要说这山药,可真是个宝贝圪旦。计划经济时期,粮食不够吃,它可以熬到稀粥里或拧到炒面里当主食,还可以用檫子擦碎直接和到莜面里去充数。我小时候最爱吃我妈拿这种莜面擀出来的金棍儿条条。上笼蒸熟了,先弄上半碗炝了扎蒙蒙花、拌上水淹红萝卜和水焯绿菠菜的山药丝子做调货,再拌点儿油炸辣椒,再倒股子醋,再就瓣儿紫皮蒜,如果季节对,再有点儿烧茄子呀香菜呀,香的,准定吃的弯不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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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在擦碎的山药里拌干莜面后铺上笼布蒸出来、再拿胡油葱花炒过的莜面丸丸,同样吃的不识饥饱。现如今,土豆最大的用处还是当蔬菜,凉拌、素炒、猪肉烩、羊肉炖,当然,调莜面如果少了它,那简直寡的没法儿吃。还有用土豆加工成的薯条、薯片等小吃零食,更是大人小孩儿闲的没事用来磨牙的好东西。

可想我小时候,经济越计划越不景气,有的人家吃饱饭都是问题,娃娃们除了几颗奢侈的炒豆子,再无其它零食可见。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顶天立地的两种粗俗食品——干咸菜和干山药。

做干山药也有季节性,得等过了大年,虽然还冷,但土默川上已有了春风。把菜窖里冬天着了冻、已经发软的山药取上来,洗干净,煮熟,剥了皮,然后放到一个大铁筛子里,再搬到凉房顶儿上去连冻带吹。起码得一个多月,香甜干爽的干山药才能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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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放学回来饿了,登梯子上房,抓几个揣到倒叉子(衣服兜)里,再踩着梯子下来,两手各握一个干山药,相互磕打磕打,把上边儿的灰土磕掉,咔嚓一口,酥的满地是渣子。那时候日子苦,不管是饭锅里的山药,还是装在兜里的干山药,遇见发麻的,顶多嚼几口咸菜去去麻,然后接着再吃。

没人知道那种麻的感觉来自毒性极大的龙葵素,当然也没见有人因为吃麻山药吃的中了毒。我家房顶上的干山药有时会被左邻右舍的娃娃们悄悄摸捞(偷)去一些,但摸就摸了,没人会把这当成一回事儿,一点儿果腹的土零食,谁吃不是个吃。

3

与出生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我妈相比,不管吃什么,我们的童年总没有挨过饿。拿土豆来说,每年一到秋储时节,呼市近郊农村要按人头给社员分,市区的企事业单位要给职工分,我们家更是双份儿,桥靠大队分,我爸所在的呼市乳品厂也分。

一麻袋一麻袋的山药倒在院子里,大的挑出来入窖人吃,中不溜的洗干净磨山药粉子,小的和被锹铲烂的,就煮熟喂猪,等的吃肉。可我妈小时候,连山药皮都很金贵。有一天,一个讨吃子(乞丐)估计是大半天没要上饭,早饿的眼睛发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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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转悠到新城南门外护城河边儿我姥姥家,扒在窗户上一眊,就眊见了锅台上的一小堆儿山药皮。他冲屋里的我姥姥就喊:“大嫂,把锅头上那点儿山药皮打发了我哇……”我姥姥一听,赶紧把一块烂抹布扔到土豆皮上盖住,然后毫无商量余地地说:“不行,我还喂猪了!”姥姥在世时,每当我们谈论起这件事情,她总是仰起头哈哈大笑,然后,摘掉老花镜擦眼泪。

姥姥还给我讲过一个关于土豆的故事。那是我出生以前很多年,也就是我妈小时候的事儿。是农业社时期。社员出工去地里劳动饿了,趁队长不在,偷偷跑到山药地里挖了些山药,又在地上挖了个坑,想等坑里的柴禾烧得差不多了就把土豆埋进去焖熟吃。可真不巧,火点着没多大功夫,就有人喊队长来了,吓得大伙儿赶紧把土豆扒拉到坑里,几锹土下去,火也灭了,烟也没了。

晚上收工时,我姥姥还惦记着那些土豆。她故意磨蹭着走在最后头,等人都走的瞭不见了,才扭着一双金莲小脚,返回去找到埋土豆的地方。虽然那些土豆早被烟熏土埋成再也无法熟透的夹生黑圪旦,可晚上的稀粥锅里,还是有了一些可以用勺头捞起来的稠东西。

4

现如今,谁还会把土豆当成一回事,谁还会在开春后把窖里的土豆取出来掰芽子。对于年轻人来说,长了芽子的土豆就有毒了,就不能吃了,可我们那时候,上一年的山药蛋,经过一次次的掰芽,最后水分丧失的都成了皱皱巴巴的软团子,削皮像剜花,可就那也照吃不误,而新土豆,不到国庆节,根本吃不上。

可要说把土豆吃到及至,还得是乌盟人。新鲜土豆就不说了,单说冻的硬邦邦的、我们认为该扔掉的土豆。小时候常见五嫂从凉房端回一脸盆冻的能打死人的山药蛋,用瓢舀上冷水倒进去,往外激冰。等激出冰壳后剥掉,换上水再泡一会儿,山药蛋就都软了。五嫂把土豆放到两块案板中间,使劲儿往外压水,直到压的土豆成了脱水状的扁片子为止。

接着,五嫂把这些扁片子都放到笼里,拉起风箱开始往熟蒸。这个过程中,我总能闻到一股股妙不可言的略带甜味的香气。等蒸熟了,稍微凉一凉,就上点儿烂腌菜或芥菜丝儿,非常可口。五嫂说在她老家,赶上饥荒年月,出去放羊的人带的干粮,就是几个这样的蒸土豆。

原以为乌盟人是怕浪费,才把冻土豆想着法子吃下肚,后来小区门房新来了一对儿夫妇,冬天我去取报纸和书信的时候,发现他们隔三差五就蒸一回冻山药。细问才知道,原来他们虽然离开老家多年,但总也忘不了这个吃法,就专门冻一些用来解馋,或者说怀念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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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还告诉我,过去在老家,天气一上冻,人们就把一箩头一箩头的山药倒到院子里让冻着。冻好了,先泡,后压,再蒸,既当干粮又当饭。最不可思议的,是头年起山药时遗漏在地里的,虽然冻了一个冬天早已面目全非,但第二年春天刨出来,依然是抢手货;即便是刨出来没捡净又风干了,没事,拿回家洗净晾干磨成面,那家伙做出的黑鱼子,比新鲜山药做成的山药鱼子还劲道,还好吃。

更绝的是,现在条件好了,他们居然还把蒸熟的冻山药切成片儿和肉啊菜蔬啊一块儿炒着吃,据说口感和味道都相当不错。写到这里,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个问题,最后这个吃法,到底算雅吃,还是算俗吃?

5

关于土豆的吃法,放眼饭桌,真正是雅便雅到大雅,俗便俗到大俗,但不管大雅还是大俗,好吃才是硬道理。不信你看啊:

一碟点缀着青红椒丝的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的酸辣土豆丝儿,

摆在星级酒店的转桌上,算是雅吃;

弄一盘加足酱油放足调料炒得一塌糊涂的家常土豆丝,

端上自家的饭桌,算是俗吃;

下辛苦炮制一锅红润可口滋啦响的干锅土豆虾,是雅吃,

炖一锅烂糊排骨土豆酸菜粉,肯定是俗吃;

煎个精致的西班牙土豆鸡蛋饼是雅吃,

蒸上一笼个大如拳的油渣渣山药包子,是俗吃;

在大饭店里,点个被安置在细白瓷盘正中央的沙葱土豆泥,是雅吃,

可个人捣一碗调莜面的土豆泥,一定是俗吃。

据说武川的高级厨子用山药蛋精心煲制出一道色、香、型、味俱全的素食鲍鱼,那绝对是雅吃,

而和林羊肉炖土豆虽然有肉,但想想它出现在饭桌上的频率,还是俗吃。

在烤箱里包着锡箔纸烤熟的土豆,吃的时候,翘起兰花指,沾上点儿特备的孜然椒盐面儿,是雅吃,

而炉坑里刨出个烧山药,拍打拍打炉灰再就点儿烂腌菜,是俗的不能再俗的俗吃。

后山主产区有个叫“费乌瑞特”的土豆,因为对土地、气温要求高和产量低的缘故,呼市市场上很难见到,堪称土豆中的王,好吃的简直没法儿说。这个品种也是洋玩意儿,来自荷兰,淀粉含量高,用呼市方言说,就是吃起来“真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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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沙”就代表了快熟,所以在四子王旗,人们还喜欢用山药拌饺子馅儿,这真叫前山人不可思议。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用“费乌瑞特”做菜,剩下了第二天热上再吃时,绝对没有其它土豆那种说不上来的剩土豆味儿。除此而外,乌兰花的朋友请我在“街上”吃饭,简直是顿顿不离土豆。早晨的羊杂碎里有土豆,羊血包子里有土豆,中午的炖羊肉、炖笨鸡有土豆,晚上简单的吃点儿面,臊子里熬的,还是土豆。

6

因为爱吃土豆,最近几年我就不停地从呼市坐上大巴往后山地区跑。春天看人家种土豆,夏天看人家给土豆苗锄草,看土豆开花。回城后听说下冷蛋子把土豆秧打的不像样儿,我不仅着急上火,还有些寝食难安,生怕影响了秋后的收成。当然秋天我也没闲着。我按春天的约定,去帮一户人家义务起了一天山药。

起山药这个营生我以前没做过,死活不敢用脚往土里踩铁锹,生怕把土豆给铲烂。后来,我干脆放下铁锹,拿了俩箩头,只管一心一意捡土豆。

每年到了收获土豆的季节,也是后山淀粉厂最忙乱的季节。厂方要集中人力财力,一口气把农户选出的小土豆收购回来,物尽其用地加工成淀粉,卖给食品厂做原料或添加剂。当然老百姓也会买上十来斤,夏天出凉粉儿、吊粉皮,冬天压粉条、勾芡熬粉汤,大年下炸丸子、做过油肉,反正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人们顿顿饭离不开的,似乎就是个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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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淀粉,我不由得就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磨山药粉子的情景。工具是一个布满钉子眼儿的檫子。人坐在炕上或小板凳上,面前是一个大盆,左手抓牢抵在盆边子上的檫子,右手握着洗净的土豆,在毛拉拉的钉子眼上不紧不慢、来回来去的擦呀擦、擦呀擦,一刻不停的擦。擦出的碎末末,顺着擦板和钉子眼儿流到大盆里。磨山药粉子不能着急,一着急,必定擦手,而且一擦就是几个指头,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最终山药分子白不白,取决于整个过程中最关键的“过”和“澄”。“过”是滤渣,“澄”是清洗,只有这两项工作做到位了,晾在炕头上的山药粉子才能白如雪。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呼市市区平房多,吃的是洋井水,所以和农村一样,为了把粉子“澄”的白一些,家家户户在磨粉子期间,都得投入个好劳力往回担清水、往外倒浑水。

总之,磨山药粉子就是个又累人又耗时间的活儿,可等杀下年猪压好粉条烩熟菜,一吃,才知道那种累还是值得的。

在呼市乃至全内蒙,土豆天生就是个宝,是人们的物质寄托和精神寄托。如果开饭店、过日子缺少了土豆,那厨师和主妇,肯定会有些无所适从;而具体到我自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筷子头夹不上土豆的日子,真还找不出几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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