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強風情:芳妹子的廣場舞(上篇)

正是不冷不熱的五月初天氣,天還沒擦黑,涼風就來了。

小鎮的廣場上已集合了幾十個女人,大多是三十多四十歲的中年婦女,也有看起來剛結婚的年輕媳婦或者年齡更大一點的婦人。不過,後兩者是少數。他們正在自行佔位排隊,廣場舞馬上就要開始了。

一會兒,音樂響起來了。“煙花三月是折不斷的柳,夢裡江南是喝不完的酒,……”是童麗演唱的《煙花三月下揚州》,慢四版,節奏舒緩,倒很符合這小鎮的氣質。舞步也跟著音樂動了起來,伸手,移步,轉身,有個別女人還不很熟練,老是和身後的女人打了個照面之後才急忙轉過身去,弄得自己慌張而羞怯。

看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有男人。免不了對其中的某個女人多看幾眼,甚至與同來的熟人小聲品評一番。有女人。有的可能一點兒也不會跳,只是微笑著看;有的可能會跳一點兒但又抹不開臉,只得把自己藏到角落的樹下,偷偷地移上兩步甚至轉上那麼一圈,又急忙環顧四周,等確定沒人注意自己,才露出一點兒歡欣的微笑;也有那麼一個女人可能跳得很好,但又不想和這群花花綠綠的女人瞎摻和,只是扶扶墨鏡看了那麼一會兒,便不動聲色地踩著恨天高不緊不慢地走開了。

但芳妹子沒有走開。

芳妹子來得晚。她來時,四周已差不多圍得嚴嚴實實,只有大屏幕側前方有一塊地兒空著——那裡有幾個孩子在你追我趕鬧騰著。芳妹子不嫌棄,就帶著孫女站過去。孫女一個地方是站不住的,不一會兒就要跑動,她只好把孫女帶到對面的親戚家,讓和他們孩子玩一會兒。之後她又匆忙回到原來位置,還好那裡還讓她重新擠進去了。她看著廣場舞,感到很新鮮,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子莫名的興奮勁兒在衝撞著自己的腦殼。

芳妹子覺得能住到這鎮上來真好,最起碼可以看人跳舞哩!

這是芳妹子這輩子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這麼多人跳舞。芳妹子以前只在電視裡看過人家跳舞。電視劇裡有時會演一點兒跳舞,她剛提著手中的笤帚把兒湊到電視機跟前,跳舞的就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按芳妹子自己話說,沒頭沒尾的,掃人興得很。能讓她看到有頭有尾跳舞的,只有音樂頻道了。女娃子們從電視的左邊或右邊冒出來,排隊,再擺個花樣子定在那裡,等著音樂響起才開始跳動。有時候等的時間長一些,有時候等的時間短一些,當然也有不等的,一上來就瘋了一樣地跳起來。但不論哪一種,芳妹子都看的很開心,常常是一段跳舞完了,芳妹子才發現沾著洗潔精泡泡的碗還在手裡,只得邊笑自己邊又去接著洗碗。

快十點,跳舞的女人們開始自行離隊了,只剩下少數幾個人還在那裡。一個人扭兩步,停下了,另一個人又去扭了兩步,先前那人嘴裡還說著“對的,對的,就這樣”。她們在研究步子吧?芳妹子琢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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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出場

芳妹子,其實不是個少女,連小媳婦也不是,說她是中年婦女都要加“大齡”了,因為她已經四十九歲,孫女都上中班了。只是她小名叫芳芳,上戶口時爹媽又一時想不到好名字,就想隨個小名叫劉芳算了,填戶口的人想了想說:“要不叫個劉芳妹吧,女娃嗎,還好,劉芳,重名字太多了,你們看行吧?”她爹媽一聽,樂了,感激地說:“行行行,好得很,就叫劉芳妹!”

劉芳妹嫁人又嫁的不好。她男人在族裡輩分很低,幾乎見個人都要叫大爹二媽的,自古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弄得她也是出門就是大媽二爺,當然的,人家輩分高,喊她當然就是芳妹子芳妹子,這一叫就把她叫成了個半老婆婆。

芳妹子家本來在村裡的半山坡上。但是近幾年村裡學校都撤了,幼兒園、小學及中學都歸併到了鎮上,所以,孫女姍姍一上幼兒園,芳妹子家就在鎮上租了房子,由孫子媽——芳妹子的兒媳婦經管姍姍上幼兒園。可是,這樣一來,家裡收入就少了一塊——兒媳婦一去經管孩子,掙錢的人就少了一個呀!最後,經過商量:芳妹子代替兒媳婦去經管孩子,騰出來的兒媳婦跟著兒子出外打工掙錢。這不,今年五一前,芳妹子就接替兒媳婦住到了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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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女人

剛到鎮上,芳妹子覺得人生地不熟,遵照丈夫的囑託,小心翼翼地生活著。以前芳妹子家有片竹林,有什麼紙菸盒盒啤酒瓶瓶骨頭棒棒剩飯渣渣之類的,拿鐵鍁一攬,轉過房角就揚出去,只聽得竹林裡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驚得打瞌睡的鳥兒們一下子撲稜出來衝向半空,芳妹子常常就握著鐵鍁把兒看鳥兒們亂飛,覺得蠻有意思,甚至一個人站在竹林邊笑出來。現在不行了,鎮上人有鎮上人的規矩:垃圾要扔到固定的地方。所以,芳妹子總是把裝過菜的袋子留著,裝一些要扔的東西。她總覺得專門買黑色的垃圾袋太浪費了,垃圾就是垃圾,裝什麼袋子它也還是垃圾呀?而且,她要等袋子裡塞的實在不能再塞了,才將袋子口扎的緊緊的,之後,提著垃圾下樓去,一路上小著心兒,生怕掉一點兒出來落在了人家的地盤上。到了垃圾場,看別的人大老遠就將垃圾袋子扔過去,拋的滿地都是,砸得玻璃渣子亂飛,芳妹子不敢那樣,她總是走得近近的,才將袋子輕輕地放下去,嚇得一群蒼蠅四飛逃散。

芳妹子覺得鎮上太吵,大晚上的過火車,過汽車。動不動就聽到火車到站的聲音,同時一個女人慢慢悠悠的聲音就開始“過電”了。芳妹子認為自己只聽準了一個詞:到站。芳妹子琢磨過,這裡是火車站,火車又到了,那不就是“到站”嗎?對,是到站!至於汽車,那就更吵人了,又沒個準時間,想什麼時候過就什麼時候過,時常迷迷糊糊的把人吵醒。

在剛住到鎮上的那一週中,芳妹子還發現了一個事情,每天太陽落了山,近處就有三三兩兩的女人往中間那個廣場上去,天不擦黑,音樂就從廣場上傳過來,有一些還是芳妹子在電視裡聽過的呢!

芳妹子早早的心裡就有點動,可又抹不開那個腿。心裡想:聽說這附近住了好多來經管孩子上學的,去了怕要碰到熟人哩吧?可轉念又想,現在都住到這兒來了,可以去看看,為啥不去看呢?一來這麼近,二來自己一個人去又沒人催著快走,哎,想想以前……

芳妹子以前是一年到頭也難得上幾回街的。按芳妹子的話說,她一走,屋裡嘴都要吊起來的——豬、牛、雞、狗、貓,哪一張嘴都是靠她吃飯的,沒辦法,走不開。即便是抽出半天時間去上個街,也是不得多逛逛,因為男人總是催。

那一回,是上街回來,轉過村前那個山樑,便聽見山窩子裡想起來了“拜新年呀拜個幸福年”的調調,芳妹子坐在丈夫摩托車後面就有點激動,說:我們在河壩裡看看再回嗎。

“沒個啥看的嗎,幾個女人跳舞,回去電視裡看下就行了嘛,今天忙的。”丈夫有點生氣地說。

“不看了不看撒,忙的忙的,你一輩子都是忙的。”芳妹子喉嚨裡潮潤潤的。

“看撒看撒,到了我給你停到你去看撒。”丈夫按捺著說到。

芳妹子眼淚竟止不住的淌出來,自己拿手背擦了擦,強忍著啜泣,不想讓任何人聽到——包括丈夫,只是覺得胸口憋得生疼,心口跳得突突突的。

活動室外邊,一邊連著是幾個商店,對面也是幾個商店,店裡店外都有些人。

到了,丈夫剎住了車。“看了再走嗎。”

“不看了,走。”芳妹子低著頭,從掩著臉的手縫裡擠出一句話,聲音不大,很乾脆。

“看一陣陣了再走麼。”丈夫溫和了一下語調說。

“走,臉花得跟啥樣的,看啥嗎,走!”芳妹子催到。

“哎吆,不曉得你要幹啥啊!”丈夫壓低了聲音說。

說著摩托車又起步前行了。

回想到這些,芳妹子有些鼓起勇氣,於是才有了五一那天晚上去廣場看跳舞的事情。

寧強風情:芳妹子的廣場舞(上篇)

失望的女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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