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意識到貧窮的孩子,因虛榮而感到的痛苦,是成人所不能想象的。”
留守兒童真“好用”
“用”完即扔
最近,綜藝節目《極限挑戰》來到了桂林東昇村。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只剩留守兒童和老人。
6位明星在村子裡呆三天,跟孩子一起遊戲、聊天、互動。
氣氛一片祥和,不少觀眾被孩子的淳樸天真、能幹懂事所打動。
可這種感動突然被打斷了。
在錄製快結束時,張藝興幫孩子取身上的麥克風設備,孩子笑著,表情輕鬆。
旁邊一個工作人員明顯不耐煩了,催了句“快一點”。
要知道,在工作人員沒有佩戴收音設備的情況下,還能如此清晰地收聲,足以見得音量是不低的。
兩人在聽到催促後,表情瞬間不對勁了。
張藝興侷促地抿起了嘴,垂下了頭。小孩子更敏感,他能敏銳地感知到周遭人的細微態度變化,表情也陡然變得緊張了。
節目前幾十分鐘有多用盡心思渲染貧窮,這一聲催促就顯得有多突兀。
孩子們也許不知道自己將會怎樣出現在節目中,他們只知道,這幾個明星哥哥,願意陪他們玩,聽他們的故事。
剛剛放下戒備,把敏感脆弱的內心向外界敞開,就被一聲低吼嚇了回去。
懂事又天真的留守兒童們,彷彿是用完即扔的工具,在完成了對於“貧窮”的刻畫後,就失去價值了。
有網友說,如果不愛他們,請不要打擾他們。
對於節目而言,賺取足夠高的收視率,和足夠多的好評,就算圓滿完成任務了。
至於是否真能為留守兒童們帶來什麼好的、正向的影響,不在考量範圍內。
短短三天的相處,讓這些孩子突然接觸到異常豐富的世界,讓他們產生了“關愛和禮物來得好輕易”的錯覺。
但是三天之後,他們還是在山溝裡。
在看到絢爛的世界後,再狠絕地蓋上隔離網,難道不是更殘忍的行徑?
這種對“貧窮”的過度消費,已經不是第一次讓人無奈和憤怒了。
使勁哭
不哭怎麼感動觀眾呢?
另一檔讓人詬病的綜藝節目《變形計》,也是在窮孩子身上做文章。
它讓貧窮但懂事的農村娃,與有錢卻跋扈的城市孩子,交換生活。
這檔節目對於如何塑造農村孩子的窮苦,城市孩子的叛逆囂張,以及城市孩子令人稱奇的轉變,有一套程式化的操作。
比如,城市主人公必定是一言不合就要跟爸媽幹仗的。
比如,農村窮孩子必定是沒有爸媽照顧,甚至還要照顧弟弟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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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語言會無限放大農村娃的傷痛,展示給觀眾看
比如,農村娃到了城市學校上課,即使用再不標準的普通話讀課文,也能收穫其他孩子“政治正確”式的鼓掌,和新奇的目光。
比如,城市主人公最後會幸福地撲到父母懷裡,大家哭做一團。
故事結尾,城市孩子的喜悅,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終於可以脫離“地獄”,重新迴歸優渥的生活。
但農村孩子,卻經歷了地獄、天堂、地獄的循環,他們能收穫什麼呢?
也許有人覺得,窮孩子有這樣一個機會能見世面,讓他埋下走出大山的夢想,是很好的。
但我卻擔心,心智尚不成熟的他們,會在對比精彩的世界和令人絕望的大山後,產生巨大的心理落差。
繼而發現,生而不公,別人家的孩子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在了起跑線。
有農村主人公的家長說,孩子從城市回來後,開始挑食了,脾氣也越來越大了。
甚至有農村孩子在回答“是否掛念自己的父母”時,斬釘截鐵說了“不”,還嫌棄自己的爸爸不如城市主人公的爸爸。
為了拍出精彩絕倫的反轉效果,送城市小孩去鄉村體驗生活,卻讓農村小孩過早地暴露在殘酷的物質世界,又不給他們任何心理疏導,真的太不公平了。
就如奧威爾在《1984》裡寫的:
對一個孩子最殘忍的事莫過於把他送到一所富家子弟的學校中去。一個意識到貧窮的孩子由於虛榮而感到痛苦,是成人所不能想象的。
但電視節目所要賺的眼球,已經賺足了。
還記得嗎,在前段時間眼癌女童王鳳雅去世事件中,所謂的“志願者”是如何精準催淚的。
鳳雅爺爺說,志願者全程跟拍鳳雅媽媽,還指導她使勁哭。
回顧該事件,也許獲益最大的,就是那些深諳“消費貧窮”的“愛心”組織和媒體。
對於如何把“貧困”打造成完美的、供人觀賞的標本,這些人都輕車熟路。
他們從來不在乎這種行為可能帶來的蝴蝶效應,也看不到被消費的人心底的悲哀。
到底是為他們好?
還是自我感動?
曾有一篇題為《求你們不要再來支教了》的文章流傳很廣。
功利化的慈善,即使出發點是好的,也擺脫不了消費窮孩子的嫌疑。
叔叔阿姨,在你們走後的日子裡,聽說你們因為對我們的愛心獲得了學校的獎賞…
在這之後,支教的、助學的,天使計劃、愛心行動接踵而來,以我們貧窮的名義,擠進我們的細胞,滲入我們的骨子。
我開始明白你們所給予的遠不是我們想要的,你們的愛心破壞了我們心靈的安靜…這些,也許你們永遠無法察覺。
很多自以為是善舉的行為,殊不知最後成了自我感動,甚至還摻雜著利益、名聲等因素。
就像之前那位感動了很多人的冰花男孩,他後來被某機構資助,抵達北京天安門看升旗。
當然,我不是在質疑公益機構的動機,而是覺得,也許可以多想一個問題:這到底是幫助,還是通過消費苦難,而獲得的自我滿足?
送一個連溫飽都保證不了的孩子,千里迢迢去看升國旗,然後留下一堆照片和視頻。
比起滿足孩子的需求,不如說是迎合了“消費貧窮”的需求。
劉瑜曾在《甜蜜的恐懼》一文中,分析過我們熱衷於恐怖電影的心理原因,第一是刺激,第二是無害。
這與“消費貧窮”的心態,是不是很類似?
在一個消費主義稱霸的時代,有些人是不是像消費恐懼一樣,消費著同情和憐憫呢?
正是因為我們離苦難有距離,我們無法感同身受物質、精神雙重層面的貧困,所以貧困淪為了“觀賞品”。
回想一下,在描述偏遠農村、印度、非洲時,大部分人腦海中都會形成一套模式化的表達:窮、捱餓、衛生條件極差、疾病肆虐、女人成了生育機器……
而獵奇的人們,就像開啟了“上帝視角”,不自覺地產生了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在大眾面前將“苦難”、“貧困”抽絲剝繭的行為,也就應運而生。
於是,“消費貧窮”成了一種工具、一門生意。
面對別人的苦難,願我們能永遠做個善良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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