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收藏家」黃永年:與上海圖書館競爭的藏書大家

「大收藏家」黄永年:与上海图书馆竞争的藏书大家

黃永年是當代古籍版本學大家,藏書界亦仰之如泰山北斗。15歲開始購藏版刻古籍。民國時期舊家故物流出,價格低廉,永年先生雖囊中羞澀,亦得以逐漸購藏。1952年黃先生轉為薪給制,開始有餘錢買書,後來曾得意地說“我當時只有86元的工資,但是敢於與上海圖書館競爭”。50年代前期,先生奠定了其藏書規模。

【簡介】

黃永年(1925年10月-2007年1月16日),江蘇江陰人,中國知名文史學家,著有《唐史史料學》、《唐代史事考釋》、《文史探微》、《古籍整理概論》、《古籍版本學》、《古文獻學四講》、《學苑零拾》、《樹新義室筆談》、《六至九世紀中國政治史》等書。

【得藏書真趣】

和四五十年代一元幾角就能買宋板書的市道相比,如今的宋版書已貴至“一頁宋版數兩金”。但無論古籍的價格如何變遷,黃先生走的依然是傳統學者形藏書的路子,做欣賞、做研究、做著述,也寫寫題跋,得古人藏書真趣。

黃永年先生開始收藏版刻書,還是在烽火連天的抗戰時期,那時黃先生還是一位初中學生。民國二十八年己卯(1939)黃先生15歲,開始購藏版刻書籍。先生自述:“抗戰爆發,逃難到江陰利港鎮讀了半年孟子和幾篇古文,對古書開始有興趣。不久,淪陷的常州城區秩序稍微平靜,我曾約了同鎮的一位中學生進城買點古書過癮,其中一部會文堂影印的胡克家仿宋本《文選》字體很好看,使我開始注意版本的好醜。所以我買書最初是先著眼於內容同時兼講版本,進而先講版本但也要看內容行不行。結果是經史子集四部都有一點,和專收某一類的做法不太一樣。”

黃先生的版本學是自學成才的。但是對於學術技藝,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是生而知之。古籍版本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陳乃乾《上海書林夢憶錄》就說:“同一書名同一刻本同一紙張而尚有印本先後紙張寬狹諸分別,價值即隨之差異。”董運來學長講黃先生的版本學由鑑定、考據、見聞等組成。黃先生藏書早年得力於這樣幾本藏書掌故著述。一是黃先生民國三十三年甲申(1944)二十歲時在常州買到由周越然、紀果庵、周作人、謝剛主、陳乃乾、謝興堯所著《蠹魚編》,民國三十二年上海古今出版社出版,這是一本談買書掌故的書,黃先生從這裡知道了不少藏書掌故。二是黃先生買到1944年5月上海中華日報社初版的周越然《書書書》及新民印書館初版的周作人《書房一角》。黃先生後來購藏魯九皋《山木居士集》四大冊舊抄本,就是周越然載於是書的舊藏。黃先生搜求郝懿行《爾雅義疏》道光三十年陸建瀛刻刪節本則緣起於《書房一角》。三是黃先生這一時期讀過葉昌熾《緣督廬日記鈔》,有不少購書及拓片的掌故。黃先生舊詩中就有“讀葉昌熾《緣督廬日記鈔》竟題語(1945年11月22日)”:“碑版搜成語石業,奇編寫廣藏書詩。儒生面目依然在,度隴歸來真堪師。”此書廣見聞,黃先生購書及拓片多受此書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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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先生20歲時買到的《蠹魚編》,從中知道不少藏書掌故

【學者黃永年】

黃先生1944年考入中央大學南京部分歷史系讀書。結識了龍榆生先生及呂貞白先生。龍榆生先生是詞學大師,對於詞學著作版本有很深的造詣。呂貞白先生是學者、詩人,精於版本,尤其精於清代精刻精較本的鑑別及收藏,有志於為範希增《書目答問補正》作版本補註。黃先生注重清代精刻本收藏很大程度上受到呂先生啟發。黃先生哲嗣黃壽成師兄曾這樣總結說:“先父喜收藏清代精校精刻本,這是學者讀書人藏書的路子,和藏書家不是一個路子。”

南京時期黃先生書緣不淺,曾在南京保文堂以影印本價格購得徐均字曉霞舊藏原本《兩漢金石記》,並請龍榆生題詩。龍先生《題黃永年藏兩漢金石記》:“蘇齋此學古無儔,想見銀燈細校讎。珍本流傳誰護惜,吳門戈與貴池劉。”“摩挲合遣有涯生,回首承平一愴情。猶喜漢唐文物在,宵深疑聽忽雷鳴。”吳門戈指書上鈐有戈襄、戈載的印記,貴池劉則此書復自楊氏歸於劉世珩玉海堂,而劉乃安徽貴池人,所藏尤以唐人樂器大小雙忽雷著稱。

民國三十四年已酉(1945)8月8日日本投降。《龍榆生年譜》7月24日龍先生致弟子張壽平函欲散書:“現擬將篋中藏書售去,以免他時化為劫灰。惟生平性命所託,亦頗多可愛之本,思得其人而授之。念足下與永年皆愛書成癖者,可否相約屑來,各就所愛分去,半賣半送。書得其主,我亦心安。異時相見有緣,猶可向君家借讀耳。”黃先生藏書中詞籍多忍寒故籍淵源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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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先生藏《白氏長慶集》書影及題跋手跡

黃先生最早關於版本的論文,目前所能找到最早的有這樣兩篇。1948年黃先生髮表《論宋版書優劣》,指出並非凡宋版書均為校勘精良的善本。這是先生關於版本學的早期文字之一。後來被先生概括為“宋代小學生書包裡都是宋板書。”後來有人讀到黃先生《古籍整理概論》版本部分,看見這麼一句:“至於坊肆惡本,更只是小學生上學堂所背書包裡的貨色,正如今天對待學校課本一樣,誰夜不會把它珍藏起來當寶貝。”不禁啞然失笑。其實出典就在這篇短短的《論宋版書優劣》。

同一年黃先生又發表《陳婉俊“唐詩三百首補註”題識》一文,考證“程婉俊”及“蘅塘退士”事蹟。當中可見黃先生青年時已具有精鑑版本學養及能力,並能在文字中講故事一般地娓娓道來。

顧頡剛先生是當代中國史學大師,開創的古史辨學派尤負盛名。黃先生1947年入顧頡剛先生門下執弟子禮。《顧頡剛日記》1951年1月13號星期六(十二月初六):“為永年題其所得鈔本《東萊文集》。”2月,顧頡剛、顧廷龍先後為先生新得孫毓修小綠天景宋槧宋賓王鈔本《吳都文萃》撰寫題跋。

【與上海圖書館競爭】

黃先生這一時期在蘇州、上海古舊書店見到大量自舊家流出的古籍善本。但由於當時供給制,囊中羞澀,只能選購一二冊以為今後著述之用。如黃先生在上海修文堂遇見《資治通鑑》南宋建陽刻本三四十冊,與鐵琴銅劍樓原藏為同一部書,先生當時是供給制,買不起,只買了一冊做樣子,付了兩元。先生亦有撰述版本學之志向。又如黃先生在上海復興中路春秋書店遇到一堆經摺裝大約30來冊,審是南宋至元初在蘇州刊刻的磧砂藏,店主不懂,隨便開價每冊三角,只挑了三冊首尾齊全的。其中一冊厚些的是《波羅提木叉僧祇戒本》;一冊是《佛說求欲經》等三經同卷,因為字體厚重好看;一冊《佛說分別佈施經》,卷尾有元時僧人手書“喜長老住持壽峰禪寺時分置佛經來,大德七年九月日謹題”兩行。(按:黃先生曾在版本學課堂上展示原書)。再如黃先生在蘇州瀚海書店遇到一堆元刻浙本《晉書》,傅增湘曾藏兩卷,半葉十行,行二十字,薄棉紙印,趙體字特別美觀。無奈手頭仍緊,只在《載記》中挑了一冊中苻氏四卷齊全的,付了五角錢。

黃先生1952年供給制轉為薪給制,開始有餘錢買書,後來曾得意地說,“我當時只有86圓的工資,但是敢於與上海圖書館競爭。”黃先生同年秋在上海誦清閣購得傅增湘舊藏明隆慶白棉紙活字本《太平廣記》,其源亦出於談愷刻本。龍榆生為之題詩:“巨編活字幾流傳,彈指今垂四百年,不負藏園珍重義,歸來堂上嫋茶煙。”先生為此請吳樸堂篆刻“廣記盦”白文印一方以示紀念。不久,黃先生購得徐乃昌積學齋宋仙溪傅幹殘耖本《注坡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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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先生藏明嘉靖聞人詮刻《舊唐書》

黃先生這一時期購藏古籍珍本越來越多。如購得殿版原刻雍正帝《大義覺迷錄》,並由顧廷龍轉借張元濟讀閱。黃先生又在上海買到珍貴的太平天國史料《盾鼻隨聞錄》咸豐六年原刊本,並撰寫《記咸豐原刻本》一文約五千字。黃先生還從小綠天舊藏中購得高麗刊本《桂苑筆耕集》,為商務印書館四部叢刊所用底本,所用朝鮮皮紙在燈下泛著絲綢般的關澤,並有顧頡剛先生題字;黃先生又從小綠天舊藏中購得明內府洪武原刊本《孟子節文》,是研究朱元璋思想的第一手史料。黃先生還在上海購得保蘊樓鈔本《吳梅村詩集》,潘景鄭為題長跋。黃先生在滬購得《吳梅村詩集》,為乾隆間太倉程穆衡箋註之稿本,歡喜之餘,又送請潘景鄭先生閱並題跋。潘先生跋約六百餘字,末後有云:“黃君英年多聞,明辨典籍源流,鄭重見示斯稿,屬係數語,聊以報命。”此書1983年12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

【由字體到紙張的古籍鑑別】

黃先生1957年蒙錯劃右派之災,購藏古籍善本此等雅事自然一併擱置。黃先生1961年摘帽,1963年安排在西安交通大學圖書館工作,重理唐史舊業。期間雖也有購藏清康熙寫刻本《西昆酬唱集》之賞心樂事,但其購藏古籍版刻高峰畢竟已逝。1979年調到陝西師範大學,重登講壇並帶碩士研究生,後來又出任古籍所所長;晚年雖然也有購得龔自珍詩集最早寫刻單行孤本《破戒草》及清修綆山房所刻保留元刻舊式的《宣和遺事》之幸事。但黃先生藏書的規模還是五十年代前期在上海奠定的。

黃先生為人低調,總說自己只是一個讀書人,而不是什麼藏書家。而且先生愛惜古籍版刻,生平所為題跋都不願題寫在書冊上,而是寫在另紙夾入書中的。平時也不輕易將古籍版刻示人,但對於隨他受業的學生,不僅允許他們觀賞,甚至有時還可允許複印。1986年元月17日弟子某記錄:“黃先生在看書時,強調不要腑得太低,以免口水流到書上;強調不要亂翻,以免弄出新摺子;強調不要帶鋼筆、圓珠筆,以免弄髒書頁;強調不要宣揚,說他不是藏書家,而是讀書人,愛書而已。此次觀書,系先生所藏一部分,其精華所在,多未聞之,惟望他日有緣觀之,以一飽眼福。此前,黃先生曾帶南宋至元初在蘇州所印磧沙藏數冊來版本學課堂上給同學觀賞,黃麻紙,經摺裝。後來碑刻學課堂上也曾帶自藏拓片及冊頁給同學開眼,惜未留下筆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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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先生藏周紹良先生贈書《唐摭言》抄本

黃先生晚年總結其畢生蒐集版刻古籍的經驗、見聞、寫成《古籍版本學》一書。先生曾詳舉版刻書的字體及地域特點來探討其中的規律。但又不得不承認版刻中紙張鑑別是自己的弱項,因為手工製紙時代,一批紙數量有限,很難有規律可尋。上世紀70年代呂宗力先生曾在上海書店隨嘉業堂理書者周子美先生學習版刻鑑別。呂先生曾說,周先生首先讓他入庫房仔細觀摩宋版書的紙張的質地,又叫他反覆嗅宋版書的墨香。原來講究的宋版書不僅紙質堅韌,而且刷印時使用的墨參配了名貴的香料,故歷千百年而不壞。由此可見版刻鑑別之難,不接觸原物很難學習。宿白先生曾問學於向達及趙萬里先生,後來幫助編寫《中國版刻圖錄》,又在此基礎寫成《唐宋時期的雕版印刷》(文物出版社1999年)。黃先生自言,曾經眼南京圖書館所藏宋版書。又云宋版書鑑別之難如杭州大學善本書目卷首圖錄第一頁所謂宋本竟然是清代通志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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