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孩子,只有4個半月的緣分

我和我的孩子,只有4個半月的緣分

4年前的那天,

本該是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日子,

然而我卻收到了你的屍檢報告。


離別前4個半月 ,他在計劃中降臨

29歲接近尾聲的時候,一個小生命來到了我的身體裡。計劃中的到來,讓全家人開心不已,他在子宮裡可能還是個小豆豆,但是家裡已經開始陸續購買各種寶寶用品。

離別前1個半月,飛去三亞感受陽光

懷孕時正好是北京的嚴冬,天天霧霾,冷的要死。所以過了3個月的危險期,為了讓肚子裡的他更好的長大,也為了給自己放個風,我和老公一起去了三亞。看看陽光,看看大海,放鬆心情。

一個電話 ,世界變得黑暗

在三亞的第三天傍晚,是個週五。接到了北京產檢醫院的電話。

小護士挺平靜的說:

下週一,你要來醫院見下醫生,你的唐篩結果顯示高危。

掛了電話感覺天都要塌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哭起來。不懂這個指標意味著什麼,但感覺上就是很嚴重。

沒有心情玩兒,回到酒店,上網開始查“唐篩”到底是什麼東西,然後給身邊有經驗的媽媽們發信息詢問。折騰了幾個小時,心情略有平復。因為得到的很多答案都是:唐篩的結果非常不準確,而且,大多數唐篩高危的結果,最後都是不準確的。雖然很多人都這麼說,但是心情依然極度忐忑不安。急急忙忙回到北京,數著秒,等待週一的到來。

從谷底回到地平線

終於到了週一複查的日期,醫生的態度也和周圍朋友的反饋一樣:不用太擔心,這個檢查不準確,基本上不會有事兒。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再查一下。可以選擇無創DNA篩查或者羊水穿刺。家裡人全都不把這個結果當回事兒,大家覺得不可能有問題。羊水穿刺會受點兒罪,所以我們選擇了雖然有點貴,但是扎一針就可以得到確切結果的無創DNA。抽一管血,就可以從血液衝分離出寶寶的DNA,看看是否有問題。

負責無創DNA的醫生抽完血告訴我們,大多數的結果是沒問題的,不用太擔心。14天左右,如果沒問題就會給你發個短信通知。如果有問題,會直接電話。我留下了我自己的電話,心情稍微平復一些。

離別前一個月 ,通知死刑的電話

等待的時間特別難熬,每一天不知道該幹什麼,能幹什麼。只有無時無刻的不在網上看論壇,看各種奇怪的帖子,各種莫名其妙的問題和回答。明明知道,這樣會讓自己越來越心煩,但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每一天都會看無數次手機,晚上睡覺也會開著聲音,一直焦急的等待著短信的到來。短信,怎麼還不來?

接到電話那天,我自己一個人在家。上午11點多,電話響了。看到陌生電話的那一剎那,格外的平靜。

電話那邊說:

您好,你的無創DNA顯示高危。

我說:

那是說,可以確診了麼?

那邊說:

恩,是的。99.9999%的準確性。您的寶寶,是唐氏兒。

我說:

好。

掛了電話,沒有哭也沒有崩潰。只是靜靜的坐在沙發上,給老公打了電話,給父母打了電話。然後和產檢醫院預約了一下。

沒有反轉的劇情,他必須要離我而去

拿著報告,給主治醫生看。

醫生用冷靜又平靜的語調告訴我:

這個孩子,只能引產。

但是現在北京只有幾個醫院可以做引產手術,北京市婦產醫院是權威。但是那裡不認無創DNA的報告,只能再去做一個羊水穿刺,然後等報告出來,再安排手術。

最後,等於所有罪還是要受一遍。

去了醫院換了病號服,排隊等著做羊水穿刺。排隊的人有3-4個,有的是高齡產婦必須要做這一項檢查,有的是和我一樣的狀況,檢查出孩子有問題,需要最終確診。大家坐在有點冷的樓道里,誰也沒有說話,一片死寂。

輪到我,進去了一間小小的檢查室,一張小小的病床。躺在上面,露出已經微凸的肚子。肚子裡的他似乎也有點緊張,一動不動。肚子上塗上了涼涼的軟膏,醫生用B超確定他的位置,以免扎到他。然後,用一根大概10幾釐米的長針,從肚子上紮了進去。說實話,不疼,就比打針疼一點點。看著醫生抽出了一大罐淡黃色的羊水。

穿好病號服坐起來,準備出去。

醫生突然和我說:

從B超看,孩子的心臟不太好。

醫生的話,我沒敢和家人說。對於所有家人來說,他們對我的心疼,已經超出了我自己本身的痛苦。我不想再有多餘的負面消息,給他們帶來負擔。

離別前20天,上天為什麼要懲罰我?

羊水穿刺的結果,也要兩週左右。日子還是那樣一天天的過,在家人和同事面前,我還是很平靜。

雖然所有人天天都在和我說:

“孩子不可能有問題,你和你老公那麼健康,你們家族也沒有這個疾病,根本不可能有問題。”

“你不用管那些檢查那些結果,生下來就行,肯定是健康的。”

“孩子在肚子裡動的那麼好,說明他很健康,絕不會是什麼唐氏兒。”

……

我知道,大家都不願意相信這個可怕的事實。但是有時候,他們越這樣說,我心裡就越矛盾和不知所措。這是我從未經歷過的事情,而那些科學的數據,也永遠不會說:100%的確定。選擇,只能自己做。我到底該怎麼做?怎麼做才是對的?

有一天,我和老公在小區裡散步。那時候是4月,春暖花開的時節。走到了一片桃花樹下,

我轉過頭問老公:

從小到大,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做一個善良的人。我沒有害過人,也沒有做過壞事,為什麼上天要懲罰我?

老公牽著我的手,說:

能檢查出來,是幸運的事情。你不覺得是上天在眷顧你嗎?

在這個事情發生的過程中,老公一直耐心的陪伴在我身邊,陪我聊天,逗我開心。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但是那段時間,他說了好多好多的話。那時候我經常會想,痛苦的坎兒比起快樂的生活,更能讓我確認,他是對的那個人。

離別前7天,無法逆轉的結局,殘酷的擺在眼前

羊水穿刺的結果不出所料,確診。去醫院排了手術時間,在一週後。時間越近,自己內心的情緒就越複雜。那幾天半夜,一夜一夜的睡不著,偷偷上網,想查出一些辦法,可以逆轉這個結果。發現無果後,又開始去找各種算命的、算卦的人。找到一位高人,他說可以遠程給我算一卦。讓我翻出4枚硬幣,我怕家人發現,自己偷偷跑去廁所。把硬幣拋起來,自然落地,然後告訴這位高人4枚硬幣的正反面。

高人知道結果後發來一段話:

看到你子宮裡有一個孩子,但是他似乎多了一個不該有的東西。

唐氏兒也被叫做21三體綜合徵。是人體中第21對兒染色體,多了一根。天塌了,我再怎麼努力,再去想什麼辦法,我的孩子,我真的留不住他了。

離別前3天,一個看上去健康的人,住院了

帶著一些洗漱用品,住進了醫院。一個8個人的大病房,我的床位在進門左手邊第二個。北京市婦產醫院真是天天爆滿,哪哪都是人。能住進來,還是託了人。病房裡3個人是馬上要生了大肚子的孕婦,另外4個是剛生完的媽媽。病房裡人挨人,人擠人。孩子的哭聲,臨產孕婦的叫聲,家人們進進出出嘈雜的聲音。大家雖然忙亂,但也都是歡樂的氣氛。我,顯得格格不入。

大家都沉浸在迎來新生命的雀躍中,而我等待著孩子的死刑。

有些人開始偷偷議論:

這個女的的肚子怎麼這麼小就住院啦?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

中國人喜歡湊熱鬧,愛打聽的行為,真是無處不在。我把床邊的簾子拉了起來,圍住自己的病床,只想與世隔絕。最後的幾天,我和他的緣分僅僅剩下這麼幾天。我多想再好好感受肚子裡寶寶的胎動,和他說點什麼。我反覆在心裡告訴他:媽媽真的不想離開你,媽媽也知道你不想離開我。媽媽多麼的無奈,心中真的很痛。媽媽對不起你,我的寶貝。

不想知道原理的鐳射針

醫生通知我要去打一針,我隱隱約約知道這個針是幹嘛的,但我不想問。像羊水穿刺一樣,這一回,是把藥水打到了肚子裡。

醫生說 :

24-48小時,就會有反應。

好吧,再次回到病房,等待那個時刻的來臨。醫生說要多走動,我就去醫院的院子裡、樓道里,像無腦殭屍般來回的走。周圍依然是吵雜的人群,但都是歡樂的氣氛,沒有人顧及到我的感受。我多想讓他們都閉嘴,都給我安靜。不要來和我說話,不要問我問題,因為我的痛,你們所有人都不會懂。

那時候,肚子裡的他還在活蹦亂跳的動。真好,能確定的一點是,他沒有知覺也沒有記憶,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痛苦,就留給我自己就好。

離別時,天塌了

中午時分,肚子感覺微微的疼,就像大姨媽那樣。醫生說,大概還有8-12小時,還讓我多走動。下午14:00多,肚子繃的很緊,也越來越疼。醫生過來內檢,說開了一指,還要多走。我從自己可以直立行走,到寸步難行;從老公扶著我走,到推著疼的時候只能坐在輪椅上直不起腰。16:30,完全走不了,只能躺在床上,背對著老公。他一直在摸著我的後背,想幫我緩解一些疼痛,但是沒有什麼用。我不想和他說話,也不想看到任何人。疼的說不出來,但那個瞬間,

我腦海中突然想到:肚子裡的寶寶,似乎已經不動了。身體極度疼痛的同時,頭腦卻格外的清醒。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為什麼寶寶已經不動了……但事實就是:那一針,已經讓我的孩子,失去了雀躍的生命。他,死在了我的肚子中。

疼痛快忍不了的時候,終於叫來了一個年輕的實習男醫生,過來內檢。拉起簾子,讓老公外面等。平躺在床上,張開雙腿。

醫生說:

放鬆放鬆。

但當時的我,已經疼到一身汗,渾身緊繃的根本無法放鬆。但是,即使這樣,我沒有叫也沒有喊,盡最大的努力去承受這一切。身體的疼痛,遠遠不及心裡的疼。

但是,這個男醫生,一直摸不到宮頸口,所以他很著急用力。大概2-3分鐘的時間,對我來說度秒如年。他毫無顧忌的在我身體內探索,面無表情,一句話也不說,不給我一絲一秒喘息的時間。身體的疼痛感覺已經接近極限,而精神上離崩潰也只差分毫。

終於,他摸到了宮頸口,已經開了兩指,可以去待產室了。他轉過身出了簾子,老公進來。

看到老公的一霎那,我放聲大哭。全身心繃著的弦,終於繃不住了,徹底崩潰了。老公抱著我,摸著我的頭,他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讓我好一些。

這時候媽媽進來了,我看到她的一剎那,收住了哭。媽媽這幾個月一直在強忍著悲傷和心疼,忙前忙後。我不想在父母面前表現出一點害怕和難過,但是她還是看見我哭了。

我趕緊讓老公扶我坐上輪椅,讓他推我去待產室。

匆匆的和他們說了一句:

沒事兒,等我吧。

寶寶,再見

進了待產室,又是一個8個人的病房。我是進門的第一張病床。躺在上面,沒有人管,醫生護士進進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我旁邊床的臨產孕婦為了促進生產正坐在瑜伽球上顛,一邊顛,一邊痛苦的叫。我心煩的轉過身,等待著一次一次頻率越來越高的陣痛。這中間醫生來查過一次,似乎還是沒有到要生的時候,所以只能自己呆在病床上等。

那期間,我感覺無助到極限,身邊沒有親人,只有冷酷的醫生和護士。周圍的孕婦此起彼伏的叫聲不斷,更加讓人心煩。當我感覺要死的時候,我大聲的叫醫生,可不可以給我打麻醉。

可是換來的就是一句冷冰冰的話語:

你是引產,打不了麻醉。

陣痛到最後,大概不到1分鐘一次,那時候的我,似乎已經處於半暈厥的狀態。間歇的時候,我偶爾看一下時鐘,偶爾突然就暈過去了。疼的時候,滿身溼透的汗,咬著被單。這期間,沒有一個醫生和護士過來看過我,問過我,沒有一個人。那時病房裡放著音樂,為了讓大家舒緩情緒,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歌曲。

突然,我聽到了一句熟悉的旋律,是陳奕迅的《好久不見》。那首歌,是老公在向我求婚的時候,放的音樂,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也就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到身體被撕裂、骨頭被生生砸碎般的劇痛!

一直沒有出一聲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叫起來:

醫生,快來!!!

但是,就在那幾秒鐘的時間,我感覺到一股暖暖的水流,從身體裡流了出去。那幾秒後,靈魂好像回到了身體中,一切恢復到平靜。

這時候,醫生終於過來了,掀開被子看了下,說了一句:

喲,怎麼生在這兒了。

來了幾個人,用容器拿走了什麼。然後又毫無感情色彩的說:

不行,胎盤碎了沒出來,去手術室。

就這樣,我在已經快虛脫的狀態下,又被推進了手術室。兩腿分開,努力抬起放到了冰涼的手術架上。醫生拿著冰涼的手術鉗,要從我的體內把胎盤生生的取出來。那種感覺,就像用剪刀,在肚子裡剪肉,每一下都是鑽心的疼。我真的快忍不住了,本能的抓住了旁邊護士的胳膊。

她瞬間把我的手甩開,然後不耐煩的說:

去抓床欄杆,抓我幹嘛。

終於,手術結束了,我被打上了吊瓶。躺在手術室裡觀察。我顧不上自己身體上受的折磨,我用哀求的口吻求著身邊的醫生,護士:

拜託你們能不能通知下我的家屬,告訴他們,已經做完了,很順利。

拜託了,告訴我媽媽一下,她很擔心。

麻煩您能不能和我的家人說一下,求求您了。

整整10幾分鐘,終於來了一個不耐煩的護士。

問了我的名字,說:

知道了。

那時候是晚上20:30,離我引產完,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後來我才知道,媽媽在門外已經焦慮到崩潰;而我的爸爸,在家中焦急的等了好幾個小時我的消息,接到媽媽電話的那一刻放聲大哭。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們在我的面前從未表現出一次難過,在那個時刻,終於放任了自己壓抑的情緒。

這是我至今無法釋懷的,就是在爸爸媽媽60多歲的時候,讓他們經歷這樣的傷痛。

在待產室、在手術室中的5個小時裡,在我幾次面臨崩潰的時候,我多希望有一個人,能有一句溫暖的問候。告訴我:加油。我多希望能有一個人,哪怕握住一下我的手,給我一點力量。可是,都沒有。

幾分鐘後,我聽見了很大聲音的一句話在手術室裡喊出:

**,生了男嬰,21三體綜合徵,屍體怎麼處理?

故事的結束:2014年8月6日

我和我的孩子,只有4個半月的緣分


至今這件事已經過去了4年,

其實對我來講,那時身體的疼痛的感覺,

已經想不起來了。

但那件事對於活了30年的我,

也確實是一個生命中的大坎兒。

天塌下來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吧?

人活在世,最大不過面對生與死,

我挺過來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呢?

策劃/前後男女 撰文/桃桃樂 插畫/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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