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梁山上眾頭領的性格,我發現一個有意思的規律:越是殺人如麻、崇拜暴力的人,越缺乏人格的獨立性而甘願為奴,“匪性”和“奴性”在同一個人身上竟能如此奇妙地共存。乍一看,土匪是最不講規矩、天不怕地不怕的,而奴才卻是最恭順的,兩類性格怎麼可能結合在一起呢?
如果問看過《水滸傳》的人,書中誰是最地道的匪?
我想大多數人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李逵。沒錯,李逵的匪氣十足,眼中只有兩把板斧,心中沒有任何的規則概念。可他在宋江面前卻是奴性十足,給他的宋公明哥哥做奴才雖九死而猶未悔。李逵一見宋江,就不自覺地把自己擺在“奴”的位置上。當戴宗把宋江介紹給李逵時,李逵說:“若真個是宋公明,我便下拜!若是閒人,我卻拜甚鳥!節級哥哥,不要賺我拜了,你卻笑我。”
當宋江自得地說明:“我正是山東黑宋江。”這李逵便像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到了母親,性格暴烈的他好像這麼長時間以來終於找到可以託付終身的主子,書中如此描寫:“李逵拍手叫道:'我那爺,你何不早說些個,也教鐵牛歡喜。'撲翻身軀便拜。”這一拜,便徹底奠定了宋江、李逵的主僕關係。李逵做宋江的奴才至死不悟。宋江害怕自己死後李逵造反,毀了自己的名聲,便騙鐵牛一起喝下毒酒。鐵牛知道自己的公明哥哥拉上他做墊背時,對宋江也毫不怨恨,反而說:“罷,罷,罷!
生時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個小鬼。”他不但此生願給宋江做奴才,還想下輩子繼續做。其他的一些梁山頭領也是如此,王英在知道宋江的真實身份前,匪的兇殘冷血暴露無遺,嚷著要挖宋江的心肝下酒;知道宋江的真實身份後,立馬下拜,奴性頓現。
戴宗也是這樣,作為管理犯人的節級,在犯人面前他是一尊殺氣騰騰的凶神,當面對的犯人是江湖上的老大宋江時,也是立即行禮,因為在監獄裡面,他還必須解釋:“兄長,此間不是說話處,未敢下拜。”這種匪性、奴性共存一體的怪象,是大宋這種皇權社會中多數人的真實寫照。因為一個不是憑規則管理、靠談判協商的社會,誰掌握更多的暴力資源,誰就能在社會等級的金字塔中佔據更重要的位置。匪和奴是一個人的兩副面孔,對強於自己的人,自願為奴以求投靠攀附;對弱於自己的人,便是匪的猙獰,強取豪奪。宋江靠自己多年的積累,在江湖上混得了老大的聲名。江湖自有其獨特的價值判斷體系,既然江湖上的人都說宋江是泰山北斗,那麼類似李逵、戴宗、王英這樣的人便自然覺得宋江強於自己,自己做他的奴才不但沒有什麼委屈,反而應該興高采烈。
江湖上的規矩就是這樣,兩個匪碰在一起便是爭奪,我贏了你,你便是我的奴,我可以驅使你;輸給了你,我便給你當奴才,任你驅使。因為這江湖上少平等的人,而大多是兩類人--匪或者奴。而且最徹底的匪往往變成最徹底的奴。江湖如此,那麼大宋朝廷呢?也是如此。戴宗、施恩這樣的吏在犯人面前是匪,在上司面前便是奴。高俅的地位夠高吧,在林沖這種低級軍官面前,他是蠻不講理的匪,連人家的老婆都敢搶奪;可在大宋天子面前呢?他同樣是奴才。在天子的眼裡,大宋所有的臣民都是他的奴才,可他也得虛擬出一個主人呀,於是他便把自己當成上天的奴才。清朝是滿人當家,他們比起宋朝,少了那些美麗的詞藻,而是直指本質。大臣們見到皇帝時跪下來自稱“奴才”,可他們一旦出宮呢?奴才立馬變成主人。由於匪性與奴性的共存,宋江等人在兩種身份中游刃有餘而無精神分裂之虞。他在鄆城縣時,白天在縣令面前是個恭順的押司,到了晚上,他又成了江湖上呼風喚雨的宋公明大哥。土匪和英雄、奴性與忠誠是不一樣的。英雄是敢於挑戰比自己更強大的人,而土匪往往欺負弱者。奴性是沒有原則的歸順,如李逵這樣,只認準宋江,至於自己主人的選擇是否正確,他一般不做考慮。儘管李逵內心反對招安,可公明哥哥進了朝廷,他也只得跟著進朝廷;忠誠是對一種價值和信念的認同與服膺,而非對某個人的無條件的服從。土匪只有奴性,英雄才具有血性。在梁山的世界裡,只有林沖和魯智深是最不具備匪性和奴性的英雄。雖然他們都殺人,但不是濫殺而是有原則地殺,並對比自己弱小的人心懷悲憫。對梁山泊的選擇他們尊重且接受,但對大頭領宋江個人,卻保留一種難得的清醒與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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