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妻子劉枝有個妹妹，叫劉葉。
小姨子與妻子不一樣。誰都知道，劉枝大字不識一個，劉葉卻是遠近聞名的才女。
劉葉今年十七，老丈人丈母孃前兩年去世了，長姐如母，劉枝關愛妹妹，一心想為劉葉找個好夫婿。
這天，劉枝推著劉葉進屋，劉枝滿臉興奮，劉葉扭扭捏捏。我就知道，八字有了一撇，找我把關來了。
果然，劉枝直截了當地問我：“相公，昨日鎮上的李裁縫替小兒子李旭來向妹妹提親了，你覺得如何？”
那李旭，相貌堂堂，看起來倒是一表人才，雖說出身在裁縫鋪子，但不喜手藝，倒是慣會舞文弄墨。
我看向劉葉：“妹妹覺得如何？”
劉葉垂著頭，擺弄著衣角，聲若蚊蠅：“不知道。”
女孩子說不知道就是中意，女孩子說不行才是真的不行。
我其實不太看好李旭此人，但見她這個樣子，也不好直接言明。於是，我說：“此事不急，記得妹妹小時候挺喜歡聽姐夫講故事，今天先吃飯，邊吃邊聽，好不好？”
劉枝嗔怪地看我一眼。
2
明朝末年，河南洛汭有個孤女，是名士的後代，名叫顏真，才華橫溢，超過世間許多男兒，人稱謝道韞第二。可惜父母早亡，家境貧苦。
一日，鄰居王嬸找她攀談，有意無意地提起鎮上的私塾先生張義。張義今年十八，儀表文雅，相貌秀美，很會談笑，善寫書信，在鎮上小有名氣，只是父母雙亡，家中也不甚富裕。
身世大類，處境相似，顏真對張義起了惺惺相惜之感。王嬸見牽線有戲，便給了顏真一封書信，信中表達了張義對顏真的愛慕之情。
顏真孤苦多年，如今有人愛慕，心窗豁然打開。王嬸乘機替兩人做媒。顏真羞羞答答地答應了。
張義家貧，又不想委屈顏真，於是將母親遺留給他的金鴉指環，託王嬸轉送給顏真作聘禮，顏真大受感動。
不日舉行婚禮，婚後夫妻生活如魚得水，十分歡樂。
3
張義人窮志不窮，擁有遠大的抱負。他白天在私塾教書掙錢養家，晚上寒窗苦讀增長學問。
顏真看了他的文章，這才知道自己被傳言欺騙了。張義的文章，比大家認為的要差遠了。她笑著說：“夫君，你的文和你的人一點也不像啊，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考中呢？”
張義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好半天才緩過來：“婦道人家，說得容易，你來執筆寫一篇看看！”
顏真見丈夫生氣，柔聲道：“是我不會說話。”
接下來許多時日，顏真朝夕勸張義研讀，嚴如師友。到黃昏時，自己先點燈坐在桌前吟誦，為丈夫作表率，直到三更才罷休。
4
這樣過了一年多，張義對科舉應試的八股文章已很精通，可是幾次應試都名落孫山，鬱鬱寡歡，茶飯不思，撫情寂漠，嗷嗷悲泣。
顏真略感失望，責備他說：“你不像個男子漢！何不振作起來，東山再起。”
張義反駁道：“說得容易。官場黑暗，社會不公，像我這樣無身份無地位的人，考官連文章都不會多看兩眼。”
張義不知反思自己，一味怨懟考試製度不公，顏氏對他失望至極，脫口而出：“無才之人，就知道找藉口。如果讓我換了髮髻，改成男人衣冠，高官顯位，如同拾取草芥一樣容易！”
張義睒睗而怒：“閨中婦人，從沒上過考場，竟然把考試說的像撿柴燒飯一樣容易。若你是男人，進京趕考，恐怕也跟我一樣。”
張義對撿柴燒飯的態度，寒了顏真的心。顏真跺一跺腳，說：“等著瞧！”
第二天，顏真換上男裝，戴上帽子，開始學習男人的舉手投足。
5
到了考試的日子，兩人一齊去投考，張義又落榜，顏真則以科試第一名而參加鄉試，考中順天府鄉試第四名。
第二年又考中進士，授桐城縣令。
因治理有方，不久又升遷河南道掌印御史，富貴如同王侯。
張義有生以來第一次過上了好日子，然而面對顏真，每每抬不起頭來，如鯁在喉。
為超越顏真，期間，張義又趕考數次，然再試再黜，身名賽落。索性不再讀書，整日吃喝玩樂。又與丫鬟小雙眉目傳情，日久，終成好事。
一日，顏真處理好公務回家，將兩隻交頸鴛鴦抓個正著，大為光火，正欲發作，只聽得張義先發制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我成婚多年，尚無子嗣，叫我如何面對祖宗？”目光凜凜，言辭振振。
顏真心中雖如狂風怒號，但面對張義的指責，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第三天，顏真就託病請求退職，被賜保留官銜，卸任返鄉。
6
張義不時嘲諷：“你若心中不平，可以購置男寵，像你這樣富貴顯赫之人，左擁右抱乃是理所當然。”
不久，顏真病倒，臥於床榻。這時，張義好似心中有愧，對其不離不棄，持羮喂藥，事必躬親。兩人的關係，好像回到了從前。
顏真心想：也許，是我太強勢了，沒有顧及到他作為男人的臉面與自尊。
病好之後，顏氏上書，讓張義承襲了官銜，而她，則閉門做回深閨女人。
不料此時，張義告知於她，丫鬟小雙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
7
顏真這才發現自己上了當。
先前的憤憤怨懟，後來的脈脈柔情，全部都是做戲。前者令她愧疚，後者讓她心軟。多年的苦心經營，全部都是替他人作嫁衣裳。
張義還大言不慚地說：“糟糠之妻不可棄，你雖傷我至深，我卻仍對你有情，你放心，正妻之位永遠都是你的。”
顏真心如刀絞。
又過七月，張義喜得一子。小雙母憑子貴，要求張義將自己扶正。
張義輕蔑地笑笑：“區區正妻之位，給她又如何，反正她又下不了蛋。你放心，以後府上的所有東西，全部都是咱們兒子的。”
小雙咯咯地笑。
張義又說：“幸虧那賤人識相，將官銜予我承襲，否則我定要告上朝廷，治她個欺君之罪。”
門外的顏真癱軟在地。
8
聽罷，劉葉怯怯地問我：“姐夫，你不同意是不是？”
我搖了搖頭：“婚姻大事，還得由你自己做主。我只是以過來人的身份，給你一個小小的參考。李旭與張義一樣，儀表軒朗，文采麼，在我看來，不過耳耳，然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其才不匹其志，難免有一天......”
劉枝白了我一眼，眼角卻是漾著笑意：“相公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滿腹經綸。”
劉葉這孩子卻說：“運道之事，誰能定論。比如說，姐夫19歲應童子試，接連考取縣、府、道三個第一，名震一時，可之後屢試不第......”
我大囧。
劉枝狠狠踩了她一腳，劉葉這才意識到說錯話了，趕緊閉嘴。
許是為了緩解尷尬，劉葉問我：“姐夫，那顏真後來怎麼樣了？”
9
顏真忍辱多年，這一次終於幡然醒悟，她要求張義將自己休棄，張義一番假情假意之後，欣然應允。
沒過多久，明朝滅亡，天下大亂。清廷大肆誅殺明朝官員，張府上下，無一倖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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