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國是一個特殊的時代,
新舊交替、精神自由、言論自由、媒體自由、中西文化碰撞激烈,
在兼受舊傳統和新思潮的影響下,
湧現了一大批傑出的思想者與文人墨客。
在這段動盪的時間裡,男人的英雄夢更讓人熱血澎湃,
女人的愛恨情仇更深刻感人,他們生生地活成了“故事”。
這個時期的文人騷客,閨秀名媛,各有各的性格特質,脾氣秉性,
但誰也不是人民幣,沒法讓每個人都喜歡。
既要受別人的擁寵,自然也會遭到他人的不屑。
林徽因和冰心,彼時的兩大才女,一是人間四月天,一是繁星落春水
誰也不曾想,她們之間又是怎樣的暗潮湧動
2
李健吾在1945年,寫了一篇題為《林徽因》的文章,其中說到林徽因與冰心的關係時,用了“仇敵”兩個字。
一個是民國四大美女之一,建築學女神,詩人,梁思成之妻,
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的林徽因。
一個是文壇巨匠,有著眾人羨慕的婚姻(生同眠,死同穴,最美的愛情,也不過如此),
與波瀾壯闊的20世紀同行、被譽為“世紀老人”的謝婉瑩(冰心)。
這兩位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佔據著顯著地位,還有其它密不可分淵源的絕世名伶,是“仇敵”嗎?
3
冰心和林徽因相互認識得很早。
1923年,冰心去美國留學,在赴美的郵輪上,偶遇了未來的老公吳文藻。
晚一年,林徽因和梁思成也去了美國。
1925年,林徽因和梁思成來到綺色佳,看望就讀於康奈爾大學的吳文藻夫婦,四個年輕人一同遊玩過,林徽因和冰心還留有一張合影。
1987年冰心回憶這段交往,對林徽因評價頗高:
“1925年我在美國的綺色佳會見了林徽因,那時她是我的男朋友吳文藻的好友梁思成的未婚妻,
也是我所見到的女作家中最俏美靈秀的一個。
後來,我常在《新月》上看到她的詩文,真是文如其人。”
應該說,這開頭和結尾都還不錯,但中間過程並不美妙,不然也不會被他人稱其為“仇敵”關係。
回憶總是經過美化的,寫下來的文字更不容易騙人。
《冰心自傳》裡,冰心用十小節,組成了第五章《在美留學的三年》。
文中也寫到康奈爾大學,寫到綺色佳。
可在寫到遇見的同學時,有梁實秋,陳岱孫,曾昭倫,許地山,瞿世英等名人,
也有一些頗陌生的名字,如桂質良,謝文秋,王國秀,
就是沒有林徽因,以及受林徽因牽連的梁思成。
4
後來,兩人各自成婚。
回國後,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周圍聚集了一批中國知識界文化精英,
如詩人徐志摩、哲學家金嶽霖、政治學家張奚若、物理學家周培源、考古學家李濟、文化領袖胡適、作家沈從文和蕭乾等,
自美國來華的學者費正清、費慰梅夫婦也加入了進來。
這些學者與文化精英常常在星期六下午,陸續來到梁家品茗,坐論天下事。
每逢相聚,風華絕代、才情橫溢的林徽因是當仁不讓的絕對主角,
擅長提出和捕捉話題,
具有超人的親和力和調動客人情緒的本領。
梁家的交往圈子影響越來越大,形成了20世紀30年代北平最有名的文化沙龍,時人稱之為“太太的客廳”。
對於這個具有國際俱樂部特色的“客廳”,曾引起過許多知識分子特別是文學青年心馳神往。
但也有人頗不以為然者,其中之一便是冰心。
1933年9月,已在文壇成名的冰心寫了一篇《我們太太的客廳》的小說,於天津《大公報》文藝副刊連載。
小說一發表,就引起平津乃至全國文化界的高度關注。
小說寫的是北平一座獨立小院中的客廳,這個客廳被僕人炫耀為“我們太太的客廳”,是我們太太舉行沙龍聚會的場所。
作品在對“我們太太的客廳”做了長鏡般的描寫之後,先是太太上場,太太的傭人和女兒也先後進入場景,
之後便是藝術家、自然科學家、政治家、哲學教授、詩人、外國的交際花、醫生一一登場並表演,我們太太則是導演與領銜主演。
待華燈初上,各路人馬紛紛離去,壁爐燃起來了,獨詩人留下,曖昧狀態中,銀行家、我們的先生回來了,
我們太太在詩人離去一那瞬間,還是“忽然地站起,要叫住詩人”,
但詩人已走出了小院門口,走進了逼人的暮色之中,去赴另一場約會了。
從三十年代延續至今,《我們太太的客廳》到底是含沙射影地說誰,其實已無需爭論。
《我們太太的客廳》中,林徽因被寫成一個刁鑽古怪,喜歡拉攏男人,跟多數女人關係都不好的一個女人。
於是,大家紛紛對號入座,猜測小說裡的那些角色都是誰,
說那個科學家是物理學家周培源,
留著中分面容特別消瘦的是徐志摩,小說裡還有一個五歲小女孩兒,叫“彬彬”,
林徽因的女兒當年正好5歲,名叫“梁再冰”,“冰”和“彬”的發音是很近的。
小說還特意寫到彬彬找媽媽,說老姨太已經訂好了晚上去看楊小樓演戲的包房,為什麼要突出老姨太呢,
因為林徽因不是林家嫡出,是妾生的。
這原來是個秘密,只有極少的人知道,冰心卻把它寫了出來。
據說林徽因看了這篇小說之後,特別生氣,
當時她剛從山西大同考察回來,帶了一罈子山西老陳醋,她便託人把醋送給了冰心,這壇醋就送到了燕南園66號。
不過,這個故事來自李健吾的一個回憶錄,只有他一個人說了這個事兒。
他人已經死了,算是孤證,不知道真假。
但無論如何,兩人關係自此徹底“鬧僵”了。
之後林徽因提起冰心總有些岔岔,當年在給美國友人費慰梅、費正清的信中,
曾如此說道:
“朋友‘Icy Heart’卻將飛往重慶去做官(再沒有比這更無聊和無用的事了),
她全家將乘飛機,家當將由一輛靠拉關係弄來的註冊卡車全部運走,
而時下成百有真正重要職務的人卻因為汽油受限而不得旅行。她對我們國家一定是太有價值了!?”
“冰心 ”這個筆名取自“一片冰心在玉壺 ”,是“純潔的心 ”的意思,但林徽因因為《我們太太的客廳》受傷了,所以她寫英文信時,把冰心直譯成 “Icy Heart”——冰冷的心。
年深月久的那壇醋,餘味繚繞,不知幾年。
5
那麼,冰心為什麼要diss林徽因?
有人說是嫉妒。
事實上,除去外貌林徽因確實更俊美一些
,兩女無論從家世還是婚姻、學歷、學術地位都勢均力敵,
關於誰強誰弱的爭執,
吃瓜群眾從民國就一直吵到了現在,
網絡上至今還能搜到新鮮的熱帖。
冰心比林徽因大四歲。兩人都是福建人,祖輩還有過往來。
林徽因的祖父林孝恂,光緒十五年(1889年)己丑科進士,就任翰林院,之後被外放浙江金華縣知縣。
官職不大,但是正規兩榜出身,又入過翰林院,算是一代清流。
冰心的祖父謝鑾恩,清朝舉人,中舉之後一直在福州老家設館教書,廣收當地各階層弟子。
成為福州最著名的宿儒,儒壇領袖,人稱大德公。
晚年擔任福州尊孔興文會會長。可以說是福州的一代大儒。
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同盟會元老,北洋政府名臣,
而且是北洋政府內部重要黨派研究系的領袖,最高職務為北洋政府司法總長。
冰心的父親謝葆璋,北洋水師出身,
清朝末年主持建立了當是中國唯一的一所海軍學校煙臺海軍學堂,民國時期的中國海軍官兵大多是其培養教育出來的。
進入民國之後繼續在海軍任職,最高職務,民國海軍次長。
更巧的是兩位才女的老公同為清華留美預科班的同學,且住在一間宿舍。
林徽因的老公梁思成,清華建築系創始人,一代大師,中國古建築系的權威。
最關鍵的是梁啟超的長子,不僅是一代學閥的嫡傳人,更是北洋政府的官二代。
國徽設計組的領導,人民英雄紀念碑涉及組的負責人。
冰心的老公吳文藻。中國社會學第一人。
獨立開創了中國自己的社會學理論,費孝通、林耀華、黃華節、瞿同祖、黃迪、李有義、陳永齡 都是他的弟子。
論學歷,冰心的學歷略高過林徽因,冰心留學美國,獲得碩士學位,林徽因是大學本科畢業。
1923年夏,冰心以優異成績從燕京大學畢業,獲文學學士學位,後赴美留學
林徽因1927年畢業於賓州大學美術系
林徽因和冰心在京城因各有各的圈子。
林徽因是新月派的(現代新詩史上一個重要的詩歌流派),
冰心是文學研究社的(發起人有周作人、許地山等12人),
他們都有各自的當時擁躉,那些人也經常打筆仗。
林徽因家的沙龍,朱光潛、梁宗岱、胡適、葉公超、金嶽霖、周培源、周作人、沈從文等人常去。
(據說當時在京城小有名氣的沈從文咖位不夠,去太太的客廳,只能在一旁剝橘子。)
冰心自己圈子裡的人也都是大咖,梁實秋、司徒雷登、錢鍾書等人。
1924年,20歲的林徽因參加胡適、徐志摩發起的新月社的文藝活動,
登臺演出印度詩人泰戈爾的詩劇《齊德拉》,在文藝界嶄露頭角。
1924年和1928年出閣前後就分別兩次做過封面女郎,刊登於上海灘的大型畫刊。
冰心未滿20歲就名譽北平,外面稱呼“天才少女”,張愛玲說的出名要趁早,不過如此。
自‘五四’白話文運動興起,文壇地震,摧枯拉朽,一時間群星璀燦,世人矚目,冰心也是其中一顆明星。
其對新詩新文學的貢獻是公認的。
所以說,冰心妒忌林徽因,應該是不存在的。
6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撕逼。那麼,究竟是為什麼呢?
觀念。
冰心是一個愛情觀有潔癖的人,凡是對待感情專一的,她就喜歡,所以她和巴金關係就很好。
冰心的丈夫吳文藻,也是個踏實可靠的人。
相傳赴美留學之前吳文藻曾經在一個火車上碰到一個山東師範年輕女教師,對他崇拜想追求他,他當時就和人家說自己就要出國,怕耽誤人家。
吳文藻的清華同學就取笑他說可以先留著當後備嘛。
冰心聽了這個事對吳文藻的人品更是欽佩。
之後就上演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傳奇。
冰心早就說過,自己找對象第一不找文藝界同行,
因為看過太多男作家三心二意,以自由為名與女讀者曖昧不清,第二不找軍人。
冰心在感情上是一個非常執著保守又專一的人,所以她對男女玩感情遊戲非常看不慣。
冰心不喜歡徐志摩,就因為他為陸小曼離了婚,和陸小曼結婚後又惦記著林徽因。
即便是在徐志摩飛機失事死掉後,冰心寫了一封特別尖刻的信給梁實秋,
說“這個利用聰明的人,在這個不光明不人道的行為下,還得到了一幫人歡迎的人,終於得到了一個歸宿”,
所謂歸宿就是死了,她說上天造就一個天才不容易,但天才自毀,讓她非常心痛。
天才為何自毀呢?她認為是風流二字。
她自己非常安定,她不喜歡模稜兩可,搞曖昧的事情,所以她非常不喜歡徐志摩的生活方式,不喜歡林徽因。
林徽因個性鮮明,爭強好勝,愛情觀隨性浪漫。
高曉松也在節目曉說第一季《民國往事之才貌雙全林徽因》中說過,
林徽因快意恩仇,圍繞在其身邊的都是名人雅士,鮮有女性好友,
唯一一個同性好友還是個外國人費慰梅。
在以“太太的客廳”為中心的文藝沙龍中,
林徽因是當仁不讓的絕對主角,
她是沙龍的主持者,也是沙龍的靈魂和傾聽者,
是以之為交往網絡的核心又是別人關注的焦點,
說是男人心中的夢中情人不為過。
也難怪徐志摩神魂顛倒,金嶽霖終身不娶。
芥蒂,因此而起。因觀念而起。
冰心可能看不慣林徽因的是那種所有人都圍著她轉,高高在上的態度。
看不慣她的隨性而為,看不慣她的開放和浪漫。
然後提筆為刀,洋洋灑灑幾千字,《我們太太的客廳》順勢而出。
而林徽因一罈山西陳醋還之:瞅你內酸勁兒。
對比現在的網絡罵戰,隔空撕逼,動不動就刨墳掘料,求錘散黑幕,以前的撕逼真是文藝得像下棋一樣。
從這次交鋒裡可以看出兩個人的性格差異:
林徽因露骨直率,大方灑脫;
冰心沉穩冷靜,似多了幾分狡猾。
7
林徽因真是一個沉迷於酒香蝶衣,曖昧濫情虛偽,不知亡國怒的輕薄女人嗎?
林徽因生於1904年,死於1955年,短短的一生中,歷經清朝、民國、新中國三朝。
這動盪的一生,她的個人命運也跟民族的重大事件綁在了一起。
在三十年代,林徽因的生活條件相對富足,
在那樣的情況下,
她為了鍾愛的古建築研究事業,
陪伴梁思成在落後的窮鄉僻壤進行野外考察。
抗戰期間,林徽因主動隨丈夫一起攜全家南渡逃亡,並無任何抱怨。
國難當頭,她認為個人吃苦受累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1944年,林徽因一家居住在四川宜賓,
日軍佔領貴州都勻、直逼陪都重慶的危局,
12歲的兒子梁從誡問母親:“如果日本人真打進四川,打算怎麼辦?”
林徽因答道:“中國唸書人總還有一條後路嘛,我們家門口不就是揚子江嗎?”
這個手無寸鐵的孱弱女子,倘若日軍攻進來,她的選擇是投江殉國。
抗戰勝利復員後,林徽因一家回到了北京清華園,她先後幫助梁思成籌建建築系,設計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並且參與北京市政建設。
建國後,一些文物建築保護問題被都打上了政治的烙印。
1954年,林徽因抱病與北京市委領導當面辯論,對著北京市委領導的面,
她義憤填膺地說了那句千古名言:
“你們拆的是具有八百年曆史的真古董!將來,你們遲早會後悔,那個時候你們要蓋的就是假古董!”
可謂擲地有聲!
幾十年後,在冰心《我們太太的客廳》文中諷刺的那位外國風流女人露西,
也就是費正清夫人費慰梅,
寫了一本認真嚴肅的傳記《梁和林》,
敘述了兩人的一生和他們長久的交往友誼,
其中披露出來大量真實的書信資料,
從中可以看出林徽因對待朋友的真誠熱情,
在和丈夫的事業中所作出的巨大犧牲貢獻,讓人感慨至深。
8
林徽因做事幹脆利落、毫無退縮、不留餘地、鋒芒盡現。
至於遭冰心厭惡的愛情觀問題,
在空前開明的民國,西方思潮的影響下,
各種觀念得到大躍進式地發展,
走在最前邊的人,總要被其他的人指指點點。
放眼當下,一個人的生活和行為,不影響其他人,為何要遭他人評判?
9
1955年3月,帶著許多未完成的心願,林徽因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她被安葬在八寶山革命烈士陵園內。
墓碑上,鐫刻著一簇有著濃厚民族藝術風格的漢白玉花圈。
這原是她為人民英雄紀念碑設計的碑座上的一個刻樣。
林謝二人的撕逼,終還是沒有第二回合的較量了。
而其實,早在抗戰爆發時期,兩位才女的恩恩怨怨,在那個國難當頭的局面下,就已不值一提了。
現在回看冰心和林徽因的“文人相輕”,並非要一較高低,再次引戰。
就是想在這個“外賣+信息碎片”的時代,儘量詳盡地回顧一段往事。
逝者已矣 生者如斯。感謝那個年代所有人的奉獻,帶著他們的精神,我們多幹點正事。
10
附
你是人間四月天
——林徽因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響點亮了四面風;
輕靈在春的光豔中交舞著變。
你是四月早天裡的雲煙,
黃昏吹著風的軟,
星子在無意中閃,
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
鮮妍百花的冠冕你戴著,
你是天真,莊嚴,
你是夜夜的月圓。
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
新鮮初放芽的綠,你是;
柔嫩喜悅,
水光浮動著你夢期待中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是燕在梁間呢喃,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
-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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