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去世!生前絕筆:死不丟人,怕才丟人

據媒體消息,臺灣作家李敖因罹患腦瘤於今日(18日)病逝,享年83 歲。

李敖去世!生前絕筆:死不丟人,怕才丟人

只要你讀過李敖的哪怕一篇文字,就不會忘記他。

只要你曾知道李敖的一個身份,就有興趣知道他所有的。

他是著名的作家,臺灣有名的政治犯,人人皆怕的訴訟大王;

他是胡適的追隨者,錢穆的學生,還是胡茵夢的前夫,陳文茜的好友。

他平生最喜歡十七歲的女生,找女友的標準是“瘦高白秀幼”;

他喜歡吹牛,喜歡罵人,吹牛的時候狡黠可愛,罵人的時候酣暢淋漓。

敵人說他:狂妄、張揚、跋扈、難纏、有才無德。

朋友說他:義氣、豪氣、俠肝義膽。

十七歲的女友說他:柔情、才華橫溢、風流而最讓人迷戀。

前妻胡茵夢說他:封閉、潔癖、苛求,有綠帽恐懼。

妻子王小屯說他:相當強悍,任何困難、打擊和爭執,他情緒都不受影響。

兒子李戡說他:學問沒人能比得上,理財卻一塌糊塗。

他一生有十幾個女友,各個美豔;朋友不多,敵人不少,問他有沒有罵錯過,他說,“幾乎沒有。我又天才又大膽”。

如今,這樣一個李敖帶著他的傳奇遠去。

李敖去世!生前絕筆:死不丟人,怕才丟人

1949年,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隨著家人登上了前往臺灣省的輪渡。

他出生在日偽政府統治下的東北,成長於戰亂動盪的年代。

沒有人知道,他今後會對華人世界、華語寫作產生何等巨大的影響。

這個人,就是自詡為“中國白話文第一人”的李敖。

李敖去世!生前絕筆:死不丟人,怕才丟人

不論瞭解與否,知道李敖的人,都會對他產生兩個印象:

一個是“厲害”,另一個是“怪”。

李敖的厲害,首先就體現在他的天才,這個人初中跳級,高中退學,先是考上了臺灣大學法律系,讀得不開心,退學再考,又考上了臺大歷史系。

因為書讀得多,腦子又轉得快,每到上課,最大的樂趣就是挑老師的錯,而且毫無忌憚,一旦抓住紕漏就當場指出,加上性格強勢,經常和老師在課堂上爭一個面紅耳赤。

據傳,當年他在臺大臨近畢業,參加論文答辯,進了會場,面前的三個教授面面相覷,一言不發,雙方就這樣靜坐了半小時,終於一個教授開了口:“李敖,你答辯通過了。”

李敖詫異:“你們什麼也沒說啊,我也沒講話啊。”

教授無奈道:“我們知道一開口肯定會被你駁倒的,所以還是不說了。”

可見李敖的博學和雄辯,在年少時就已鋒芒畢露,令人自嘆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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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知道他有智慧,他知道自己有思想,所以崇拜自己。

他評價中國的80後作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長輩口吻,說他們太關注個人的苦難和哀怨,視野不夠開闊,寫得很小氣,缺乏對人類博大的關懷,怒其不爭。

而他自己,一生投身世俗,卻不拘泥於世俗,始終為中國的命運操心,橫溢才華傍身,視權力為無物。

為了社會的進步,他爭強好勝,為了學人的骨氣,他快意恩仇。他與這個深愛著的世界,彼此糾纏,相愛相殺。人生的每個階段都高潮迭起,精彩絕倫。

他大概,就是那種不能忍受自己平庸的人吧。

因為是天才,所以不能平庸,因為有抱負,所以不能沉默。

他說那些想要消滅他的,永遠不能使他屈服。

這,可能就是他最厲害的本領了。

至於李敖的“怪”,我們則可以從更多角度觀察到,因為他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知識分子,根本不屑於什麼“君子慎言”和“大隱隱於市”。

因為他永遠是叛逆的,永遠是自由的。

在他火熱的時候,曝光量甚至能壓過娛樂圈當紅大咖,話題度高的李敖,不僅經常光顧雜誌娛樂版,更是政治版面、社會版面的常客。

1995年至今,他參與電視節目製作,主持超過十檔脫口秀,出鏡過的節目更是不計其數。在《康熙來了》中,他三言兩語辯得小S招架不住,兩人曾掀起數波罵戰,一度鬧上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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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當過兵,任過少尉排長,行伍歲月更讓他看清了人間荒唐。

後來他因為對抗國民黨當局,被捕入獄,直到蔣中正病逝才得到大赦,實際在監獄裡呆過五年又八個月。

李敖自己都說,鍛鍊一個男子漢最好的地方有兩個,一個是軍隊,另一個是監獄,這兩個地方他都有刻骨體驗。

李敖的從政,不像胡適等老一代知識分子,是半推半就地步入政壇,而是很主動地靠近政治。他從小到大都對政治異常敏感,是個極為關心政治的文人。

2000年,他參選“臺灣地區領導人”並落選,大罵臺灣人從來沒有選對過領導人。

2004年他參選“立法委員”並獲選,放出狠話,要讓那些壞、貪、惡官們“官不聊生”,之後果然爆出大鬧“立法院”的新聞。

2008年,李敖任期結束,宣佈退出臺灣政壇,時年73歲。

2011年,他食了言,重返政壇,大張旗鼓地復出,仍然野心勃勃。

他說:“前進的理由只要一個,後退的理由卻要一百個。許多人整天找一百個理由證明他不是懦夫,卻從不用一個理由證明他是勇士。”

成名以來,他敢寫敢罵敢鬧,在臺灣地區風生水起,不停地生產“禁論”“禁書”,遭禁著作多達96本,談古論今,針砭時弊,集百家爭論,成一家之言,每每以尖刺地嘲諷,刺激著民眾的神經。

在臺灣人眼中,這個盛名加身的“怪才”,如同臺灣社會的一面照妖寶鏡,一尊怒目金剛,任何齷齪苟且都瞞不過他的眼睛,只要被他發現,就非得拖出來,無論多高的地位,多響的名頭,都要丟進文章墨海里懲治一番,狠狠鞭撻,容不得絲毫矇騙,他罵過的人,有名有姓的就超過了三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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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道:“對我李敖來說,我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正義。”

他的頗多行為也被批為偏激,不能為世人所接受,常令他感嘆知己難求。

和初戀女友分手,他吞藥自殺,被搶救回來,第一次經歷了生死。

社會流行歐美服飾,他卻天天突兀的身著長袍走進校園,為人側目,稱他“長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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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去世,千人送葬,他痛恨傳統陋習,認為哭喪是封建愚昧,偏不下跪,如此種種,使人愕然。

同時,他又有溫柔的一面,老師嚴僑被捕,他感傷之餘,在退學自修的情況下,省吃儉用,接濟師母多年。

為了幫助在臺的慰安婦,他拍賣了自己的許多珍貴藏品,籌款一百萬美金,全數捐出。

李敖好色,人盡皆知,前半生風流韻事不斷,但與王小屯婚後,收心歸家,再無緋聞。

李敖,李敖,看似狂傲張揚,一目瞭然,可我們又很難看透他的真實想法,揣測不到他下一步的意圖。

他走自己的路,讓很多人無路可走。他恨極了別人對他指手畫腳,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在追求什麼,他可以毒舌,別人卻不能多舌。

耄耋之年,他還在寫書,出書;回大陸進行“神州文化之旅”;在北大、清華、復旦三校做“金剛怒目、菩薩低眉、尼姑思凡”的系列演講。

就像他在《李敖回憶錄》的自序中寫道:“我自感身處亂世,卻一生倨傲不遜、卓而不群、六親不認、豪放不羈、當仁不讓、守正不阿、和而不同、抗志不屈,百折不撓、勇者不懼,玩世不恭、說一不二、無人不罵、無書不讀,金剛不壞,精神不死,其立德立言,足以風世而為百世師。”

李敖去世!生前絕筆:死不丟人,怕才丟人

狂則狂矣,不失情真意切,何況他的確有才氣、志氣、勇氣護身,不畏人言。

李敖,始終是一個不可預估的人,同樣,也是一個不能被低估的人。

李敖,字敖之,國學家、歷史學家、文學家、小說家、詩人、思想家、政治家、批評家。

他的一生,滿腹經綸,快意恩仇,激情四溢,特立獨行,六親不認,只認道理。

李敖去世!生前絕筆:死不丟人,怕才丟人

去年二月,醫生說他還有三年可活,他說自己只有兩件事要做,做完就死而無憾。

一件事,是把《李敖大全集》編寫完成。

另一件事,是和所有家人、友人、仇人,再見最後一面,並錄製成節目,讓全世界見證,他人生終途的謝幕禮。

他要和這個世界做最後的了斷,坦蕩蕩地來,坦蕩蕩地去。

於是,他給朋友,也給敵人,寫下了這樣一封絕筆信:

致我的家人、友人、仇人:

你們好,我是李敖,今年83歲。年初,我被查出來罹患腦瘤,現在剛做完放射性治療。現在每天要吃六粒類固醇,所以身體裡面變得像一個戰場,最近又感染二次急性肺炎住院,我很痛苦,好像地獄離我並不遠了。

我這一生當中,罵過很多人,傷過很多人;仇敵無數,朋友不多。醫生告訴我:你最多還能活三年,有什麼想做、想幹的,抓緊!

我就想,在這最後的時間裡,除了把《李敖大全集》加編41-85本的目標之外,就想和我的家人、友人、仇人再見一面做個告別,你們可以理解成這是我們人生中最後一次會面,“再見李敖”及此之後,再無相見。

因為是最後一面,所以我希望這次會面是真誠,坦白的。不僅有我們如何相識,如何相知,更要有我們如何相愛又相殺。

對於來賓,我會對你說實話;我也想你能對我講真話,言者無罪,聞者足戒。

或許我們之前有很多殘酷的鬥爭,但或許我們之前也有很多美好的回憶;我希望通過這次會面,能讓我們都不留遺憾。不留遺憾,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也是我對你的期盼。

對於來賓,不管你們身在哪裡,我都會給你們手寫一封邀請信。邀請你來臺北,來我書房,我們可以一起吃一頓飯,合一張影,我會帶你去看可愛的貓,我會全程記錄我們最後一面的相會,一方面是留作你我紀念,另一方面也滿足我的一點私心:告別大陸媒體近10年了,我想通過這些影片,讓大家再一次見到我,再一次認識不一樣的我,見證我人生的謝幕。

李敖去世!生前絕筆:死不丟人,怕才丟人

而李敖留給兒子李戡的八個字“過小日子,做大事業”,就此成了絕響。

以下為李敖住進重症病房時,其子李戡寫下的文章,父子情深還歷歷在目——

李敖去世!生前絕筆:死不丟人,怕才丟人

▲李敖父子

“過小日子,做大事業”這八個字,是爸爸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後,對我說的話。

今年初,爸爸接受放射線治療腦瘤,為了消腫,服用不少類固醇藥物,結果導致免疫能力下降。療程結束後,不巧得了肺炎,住進醫院,還沒痊癒就急著出院,沒人攔得住他。回到家兩天,又覺身體不適,只得再回醫院。經過這麼折騰,本已好轉的肺炎再度惡化。兩週前,爸爸連咳痰的力氣都沒了,必須由護士用管子伸進鼻子抽痰,難受無比,爸爸非常抗拒,結果病情再度惡化。再過了幾天,開始發高燒、渾身冒汗,每天清醒時間越來越短。

我在5月14日早上六點抵達臺北,立刻趕往醫院。當時爸爸在昏睡,怎麼叫都沒法完全清醒,當護士來抽痰時,我抓著一隻手,他反應非常劇烈。二十五年來,我從沒聽過爸爸那樣呻吟過。人工抽痰危險性極高,若抽不及時,一口痰卡在氣管,則有窒息可能。過了不久,果然發生這個情況,我在病房外頭,見到房間警報響起,幾位護士醫生推著急救車進房間。幾分鐘後,一張粉紅色的病危通知書交到我手上。醫生建議立刻插管,我馬上籤了字,接著緊握他的手,對他說要“熬過去”,爸爸跟著我念了一次,然後被推進了樓上的神經重症監護室。

爸爸的幾個朋友到了醫院,陳文茜阿姨、魏崢院長都來了,醫生說恐怕撐不過去了,要做好心理準備。下午我進加護病房,爸爸的床位在一角落,邊上全是機器和點滴,身上插滿管子,護理師說情況稍微穩定,但仍需密切觀察。爸爸仍在昏睡,我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離開時忍不出哭了出來。護理師留了我的手機號,若有緊急情況,將立刻通知我。離開病房後,我沒有時間感傷,當務之急是穩住媽媽的情緒。回家後,媽媽叫我絕不能想不開,我說我肯定不會,反過來叮囑媽媽同樣的話。晚上我躺在床上,思緒萬千,真不敢相信這幾小時發生的事情。我已做好最壞打算,想著之後該如何應對各種事物,想累了就睡著了。

一早我去了醫院,本以為爸爸仍在昏睡,沒想到他是醒著的,這真令我始料未及。由於插著呼吸管,不能說話,但可寫字,我到之前,他已寫了一句話給護理師看“結束你們對我的談話”。簡要交流幾句後,我就離開。出了病房,我又哭了一次,這次是喜極而泣,我真想不到他能這麼快醒來,且意識清楚。儘管如此,爸爸仍未脫離生命危險期,最擔心的是其他器官受到感染。所幸接下來幾天,情況逐漸好轉,呼吸功能慢慢復原,第五天(18號)中午拔掉呼吸管。同時,身體各項發炎指數逐漸下降,第七天(20號)醫生評估脫離了生命危險期,待時機合適,即轉回普通病房。

這段時間,爸爸的聽力和理解能力絲毫未減,插管那五天,他只能聽,不能講,雙手還要綁在護欄上以防觸碰呼吸管,非常折磨人。爸爸不想讓人進來看他,只讓我進來,有次文茜阿姨進來,沒一分鐘就被爸爸趕出去了。爸爸的好友劉長樂想來探視,也被他謝絕了,爸爸在板子上吃力的寫下“長樂吾兄”四個字,我就讓他休息,不再寫下去了,他想說的,我全都明白,隨後我就打電話給劉老闆了。我認為陳文茜和劉長樂是爸爸最重要的兩個朋友,前者是他的知己,後者是他的伯樂。他們對爸爸的關心,令我感動備至。

這段時間,我使勁地鼓勵他,讓他保持鬥志,堅持下去,他都聽進去了,經常點頭表示同意。有時沒話找話講,結果言多必失,第二天我說了句“爸爸我很愛你你知道吧?”他雙眼睜大瞪我,估計心裡想這兒子怎麼說出這麼肉麻的話。爸爸的心態一直很好,拔掉呼吸管後,護理師讓他說自己名字,爸爸說“我叫王八蛋”,把大家都逗笑了。由於喉嚨需要休養,我開始限制爸爸發言句數,直到昨天,才讓他隨心所欲地講話。我們聊了很多事情,爸爸不時露出微笑,他的笑容和過去一樣,始終是那麼的自信和真誠。

這次爸爸能“置之死地而後生”,陳文茜阿姨功勞最大。爸爸住院時,堅決要我呆在英國,不準回來,甚至寫字條,說要我回來,就和我翻臉。文茜阿姨察覺到情況有異,12號晚上突然心神不寧,給我打了微信語音,建議我立刻回臺。我本計劃14號傍晚到臺北,但也跟著感覺心神不寧,於是訂了清早抵達的機票。結果當天中午,爸爸就出現危急情況,幸好我到得及時,簽了幾張同意書,又在爸爸休克前,給了他堅持下去的動力。要是我傍晚才到,一切都晚了,這一連串巧合,想起來真是驚險萬分。醫生們說爸爸命大,文茜阿姨說他是“九命怪貓”。經過這次事件,我也堅決相信“生死有命”,爸爸肯定能撐過這一關。

今天下午一點半,我跟著爸爸病床回到了普通病房。這十一天來,我進出病房三十次,對人生有了新的體悟。當一個人被推進了加護病房,再多的金錢與權力,都換不到更好的醫療照護,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的身體與求生意志。我對爸爸說,我絕不浪費時間,追求大富大貴,而是專心做學問,享受天倫之樂。爸爸聽了很滿意,於是說了“過小日子,做大事業”這八個字。這十一天,是二十五年來我和爸爸感情最深的一段日子,我親眼見到他頑強的鬥志與毅力,陪著他度過生死交關的日子,我為這麼一位了不起的爸爸感到驕傲。

嬉笑怒罵,皆成文章,

才氣逼人,傲氣比天,

才而高,德未必。

今遠去,心懷之。

李敖去世!生前絕筆:死不丟人,怕才丟人

他每天徘徊在鬼門關口時,靠鼻飼維持心跳,時日無多。就將他所有要說的,都濃縮在了這本八十歲寫的最後一部自傳裡。

狂言狂語,是為紀念。(以下為書中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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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吹牛,因為你沉默

我承認有些人了不起,但他們活在我活的時空裡,不會凌我而上。王陽明說他做聖人,他做不到;但聖人做他,也不會超過他。真相在此。我一生的“苦心焦思”、一生的“困學紀聞”、一生的“沒個商量處”、一生的“雖千萬人,吾往矣”都是我“綜合爆發力”的張本。因此在八十前夜,我寫下這本書“自大其身”。清朝學者李塨說:“交友以自大其身,求士以求此身之不朽。”我一生朋友不多,也不花時間招朋引類,所以“自大其身”,全靠自己吹捧自己。吃不消我自吹自擂的人應該慚愧,你們本該替我吹的,但你們閃躲,我就只好自己來了。我吹牛,因為你沉默。

吹乎哉?不吹也!

改寫《論語》一句:“吹乎哉?不吹也!”我生也野狐,死也野狼。“自大其身”的不朽,全靠自己野牛的牛X。不過牛X只是我鬧劇式的宣傳,實際上,我是貨真價實的。我有真功夫、有硬裡子,我的程度,迥非世俗所能測其淺深。我留下這本書,正說明了這一點。我不全是寫給世俗看的,我是寫給自己看的,所以“秘密”,不無自藏自珍之意。宋人的詩說“半是濃妝半淡妝”,是濃是淡,隨我高興,不化妝素面朝天照鏡子,也是自得其樂。雖然事實上,我很少照鏡子,因為我怕看到鏡中人,他是文化恐怖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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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一下我的“偉大”

我以自得其樂的心境寫這本書。我笑對李戡說:“媽媽認識我三十年,她的最大本領就是知道我偉大,但不知道我多偉大。”如今,我要綜合一下我的偉大。八十年了,我要用這本書,綜合一下我的偉大,無懼於讀者又喊饒命了。有個陳文茜,她看來是最能欣賞李敖自吹自擂而不以為苦的人。文茜說能欣賞李敖的自我吹噓而不以為他在吹牛的,是具有智慧的讀者。陳文茜自結識連戰、郭臺銘,說了很多錯話,但這次說對了。

五六百字的神通

別人老了會囉唆,我老了卻怕別人囉唆。我的書,除小說外,一律長話短說了。任何大道理,都限定在兩頁紅稿紙上說清楚。兩頁是六百字,標題不算,大概用五六百字暢所欲言。五六百字一定足夠了,我是大手筆呀!一個主題,用五六百字還說不清楚的,要打倒它。一九四四年,諾曼底登陸後三天,二十四歲的英國詩人凱斯·道格拉斯(Keith Douglas)陣亡了。他在死前三年有詩預告:Remember me when I am dead/and simplify me when I am dead.Simplify (簡化)的第一篇乃從形式開始,用五六百字決定內容、濃縮了形式。也許沙丁魚不贊成,但罐頭不容分說。五六百字的神通,化為幾百個主題,寫《李敖自傳》。雞零狗碎,您老寫的是哪門子自傳?答覆是:我寫的就是雞零狗碎的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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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朽”中的我

古人講“三不朽”,有三方面:立德、立功、立言。先說立功,臺灣太小了,無功可立。再說立言,在立言上,我一直被奉為大寫手,不分敵友,對我的健筆如飛,皆無間言。在寫的字數上,從梁啟超到胡適、魯迅,都不能跟我相比。我的《李敖大全集》,早在一九九九年就出到四十巨冊,早都壓倒群雄。一九九九年後十六年來寫的還沒計入。雖然在立言數量上我如此拉風,但奇怪的,我每自吹自擂、排起順序來,卻總把“立德”排在“立言”前面。換句話說,我一生自憙我人格的偉大,乃在文章的偉大之前。

一些淺人(包括所謂正人君子)聽了,有的會奇怪,會發笑,為什麼你李敖不以文章蓋世,卻以人格號召?答案是,眼觀天下,我在人格上,的確雄踞第一,因為我有“大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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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格”

早在一九八一年,我就提出“人格的兩層面”的說法。什麼是“人格的兩層面”?第一層面是“管仲的層面”;第二層面是“匹夫匹婦的層面”。“匹夫匹婦的層面”是小市民的層面,是隨波逐流的層面,是依附權威的層面,是“庸德之行,庸言之謹”的層面。“管仲的層面”是大人物的層面、是特立獨行的層面、是大無畏的層面、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層面。這種層面所表現的人格,叫“大人格”;“匹夫匹婦”所表現的,叫“小人格”。胸懷“大人格”標準的英雄豪傑,都會長期遭到輿論、謠言、群眾、世俗的打擊。

所以,“父子責善”的賢人匡章,全國說他不孝;“弟死不葬”的志士張良,社會說他不仁;周公旦被誣不利孺子;直不疑被誣與嫂通姦;馬援被誣貪汙;袁崇煥被誣反叛;張自忠被罵漢奸,蒙羞六七載;岳飛不得昭雪,沉冤二十年……

多少大丈夫,在“小人格”標準下,都變成了“人格有問題”的下三濫。

雖然這樣,以“大人格”期許的志士仁人,也不會懷憂喪志,因為他們把握了大規跡。我們不要忘記:在舉國滔滔,為閹黨拍馬祝壽的時候,顧憲成不肯簽名,這是何等人格!在舉國滔滔,為國社黨攘臂歡呼的時候,艾德諾(K.Adenauer)不肯妥協,這是何等人格!在舉國滔滔,為國民黨歌功頌德的時候,有人敢捋虎鬚、敢澆涼水、敢扯後腿、敢跟他們不合作,這是何等人格!

和這麼多人為敵

一九八七年四月一日,鄧維楨寫信給我說:“和這麼多人為敵,我真佩服你的勇氣!這不只是敵人多而已,而是許多朋友會因你樹敵太多而不敢和你做朋友。”不過,從謔畫的角度看,我這種四處樹敵的作風,豈不也正是檢驗“朋友”、驗明“朋友”的好法子?如果“朋友”是這樣偽善、膽怯、騎牆、閃躲,這種朋友,也真可有可無了。我常笑我自己說,別人整天做公共關係討好人,我卻整天破壞公共關係批評人;我的敵人不是一個個出現,而是一窩窩出現,我幾乎每半個月就要多出一窩敵人,我真“闊”得很呢!我為什麼這樣與人為敵?因為我爭是非、不講俗情、不肯做鄉愿。

我的敵人十九都是小人,如果我的朋友不勇於做君子(戰鬥性的君子),不敢和我做朋友,我覺得我該就此人我兩棄,也不錯啊!王爾德(O.Wilde)說世人都疏遠了我,而仍在我身邊的人,就是我真正的朋友。我年紀越大,越覺得他這種嚴格的擇友標準其實還不夠。我覺得該改為:我疏遠了他們、他們仍挺身為真理而公然站在我身邊的人,就是我真正的朋友。看來我懸格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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犧牲自己的名譽去奮鬥

我託難友劉辰旦代我自西泠印社標到郭嵩燾的一副對聯。郭嵩燾被我佩服的一個特點,是他為了愛國,竟被國人誣陷為漢奸,犧牲了自己的名譽。在國民黨的長年統治下,花樣更多了,鬥倒又鬥臭的技巧細膩多了、匿壞多了。例如國民黨會用法院判決來鬥臭你:國民黨用法院判決誣陷李敖對蕭孟能侵佔財產,這種誣陷一直跟著李敖,甚至傳到大陸,給大陸一些妄人人云亦云之資。原來臺灣這邊國民黨都不吭聲了,大陸那邊還有妄人摭舍國民黨鬥臭故伎呢。

我寫過《論犧牲自己的名譽去奮鬥》,就特別點出這種,這是郭嵩燾時代更遭遇不到的。所謂“犧牲自己的名譽”,情況不止於郭嵩燾式遭遇和李敖式遭遇,還包括別的。幾十年來,在國民黨堵塞每一條出頭管道下,大丈夫沒有正常管道的用武之地,要想出頭,難免要耍一些世俗眼中的“花招”,製造新聞性引人注意,但一有新聞性,大丈夫就不可能有“正人君子”的清望與形象了。新竹市長施性忠被李登輝等迫害下臺,他在印信交接上耍盡花招,使朝中惡人大窘,但他自己也飽受中傷,雖然他一派風流。他坐牢時,太太莊姬美陪我探獄,隔著鐵窗,他還對我唱個小調呢。我當時大笑,站在一旁的禁子牢頭板著臉看我們,一定奇怪這些名人在牢裡還這樣滿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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