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你们这些乡下人

哎呦,你们这些乡下人

文/应志刚

到上海办事,中午路过轻纺市场,小巷里有家快餐店看着还算清爽,于是进去将就一顿。

我对面隔了一排位置,坐了个年轻人,白衬衫外罩了件针织衫,鼻梁上架了一幅无框眼镜,脸上虽有几粒雀斑,倒也不辱斯文。

吃到一半的时候,打外面进来一个小伙子,径直走向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的脸微微扬起,瞄了对方一眼,继续低头吃饭,却是满脸的嫌弃。

哎呦,你们这些乡下人

小伙子哼了一声,鼻孔里喷出的音调带有强烈的情绪,因为他的到来,边上的塑料凳一阵哐当作响,让我不由看了一眼。

人的第一印象相当关键,虽然这小伙子的面相不输那年轻人,格子衬衫搭配牛仔裤,也没有出格的地方,却因为他的动静,让人十分不快,很快给他打上了粗鲁的标签。

哎呦,你们这些乡下人

小伙子打了饭菜,又折回来坐到年轻人对面,餐盘似乎也带着情绪,落在桌上,有汤水溅出来。

“有病!”年轻人不满地抬起头,瞪了小伙子一眼。

小伙子却不忙着吃饭,拿着筷子敲着餐盘,问那年轻人,“我的钱你什么时候还?”

“赤佬!我会欠你钱?”年轻人站了起来,似乎要走。

他说的是上海话,至于是否正宗,我这个外乡人是无法辨别的。

哎呦,你们这些乡下人

小伙子扯住年轻人,身子带动了桌子,小方桌一阵晃悠,桌上的两个餐盘纠缠在一起,汤汤水水撒到了两人的裤子上。

“你骂谁赤佬呢?”小伙子音调高亢,却是一口带着外乡口音的普通话。

看样子有一场架要打,店家打理卫生的阿姨赶紧过来劝架,“哎呦,现在的年轻人啊,脾气这么火爆,有话么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

两人对峙着,边上的食客也有劝架的,都是上海腔,字正腔圆听着仿佛有这座城市弄堂里的味道,令人感觉亲切。

听这些劝架的“老娘舅”们讲得很有章法,我猜想这两人应该不好意思在店堂里打起来。

哎呦,你们这些乡下人

两人相互指手画脚,骂来骂去都是些没有实质性内容的脏话,我暗叹一口气,准备舍掉这顿败了兴的午饭出去。

却听那年轻人喝道,“江北人,滚出上海去,信不信今朝弄死你!”

那小伙子一听,顿时脸红脖子粗地抡起塑料凳子要砸过去,幸亏“老娘舅”们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其中一位回头说那小伙子,“侬这闲话讲得太重,阿拉上海是座包容的城市,有本事都可以来的嘛。”

因为影响了生意,店里的老板不乐意了,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挺着大肚腩过来,一胳膊一个捏住两人往外撵,“你们都是江湖大侠,到外面去打个痛快,打死了没人管!”

哎呦,你们这些乡下人

老板把两人赶出老远,回来跟相熟的食客“讲白相”,我听了个大概。

原来这两人是堂兄弟。

那“四眼田鸡”的父亲早些年从外地来上海做生意,在轻纺市场盘了店铺,把一家子都带了出来。

而那小伙子是这两年才到上海来,开始是来投奔自己伯父的,后来摸清了市场门道,就盘了店铺自立门户。

“两个赤佬经常在一起打打杀杀的”,老板说,“过两日又好了。”

哎呦,你们这些乡下人

没来由地想起儿时的一件事。

我的一位堂姑姑曾带我来过这座城市,给她早年嫁到上海的亲姑姑送老家山上采的杨梅,她的姑姑跟里弄里的邻居介绍,“乡下头来的亲戚……”

吃过饭洗澡,老太太给我扑了点爽身粉,说,“哎,这个东西我们城市里的小囡都要扑的。”

乘凉的时候,老太太躺在弄堂口的藤椅上吃着杨梅,一边吃一边说,“哎呦,还是你们乡下的东西好。”

哎呦,你们这些乡下人

我那时是极有自尊心的,老太太无意中表达的莫名优越感,让我对她的那张脸越发的厌恶,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了飞蛾,对,那是一张飞蛾的脸。

我悄悄拽姑姑的衣服,说要回家,姑姑的表情就像在外欠了债似的,对她的亲姑姑说,“乡下的小孩子不懂事体。”

想起旧事,突然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走出快餐店,站在城市的街头,似乎某种东西要从胃里跑出来,要把心肝肺吐个干净才痛快。

哎呦,你们这些乡下人

应志刚——媒体人·文旅作家,已出版《最高使命》、《突然有了乡愁》、《散落一地的温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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