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訊、頭條紛爭背後 「黑公關」疑雲

腾讯、头条纷争背后 “黑公关”疑云

“黑公關”伴隨商戰而生,正源於彼此業務的摩擦。這一年來,騰訊和頭條系之間的商業競爭,正變得勢同水火。(資料圖/圖)

(本文首發於2018年7月5日《南方週末》)

夾雜著商業競爭、平臺責任、正常批評、曲解事實、金錢交易的“黑公關”問題,在2018年,因為騰訊和字節跳動的爭議,再次暴露在眾人面前。

“黑公關”之所以盛行,在於埋單的一方,只要風險規避得力,更像是小成本的博弈,如果輿情燃燒起來,會產生驚人的反應。

警示已經看起來已經有了點作用。今日頭條公關部稱:負面輿情監測顯示,雙方聲明報案之後,黑稿少了90%。

一段意外的疏失,讓一個隱匿已久的地下行業,突然曝光。

6月20日,一篇名為《教育專家諍言無昧:騰訊、XXX為何一再為網遊洗白》,經註冊主體為“南京易特傑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易特網”轉發後,迅速在全網引爆。

這篇圖文、數字、表格並茂的文章,直接點名騰訊公司和董事長馬化騰,批評遊戲上癮對青少年帶來的傷害。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文內一段評論後的接續以下內容:——“(這一段去掉吧。因為王鋒的確說的是很有道理的。不然會讓文章變成為黑而黑)”。

這篇由山東臨沂第四中學語文教師嶽增學寫作的舊文,發表在14天前。但14天后改頭換面,卻因為這段意外的疏失,卻直接引發了馬化騰的直接回應。

“若不是這個紕漏,很多人沒有意識到黑公關是多麼猖獗。近兩個月突然爆發,本想一貫佛系忍忍就算了,但是時候挖根源了。”6月20日晚,馬化騰在微信上發了一條朋友圈,箭頭直指“黑公關”。“為黑而黑”,因此成了2013年“大概八點二十分發”之後,又一條公關圈戲謔的段子。

6月25日上午,騰訊發表聲明,稱“騰訊已就近期掌握的一些線索向公安機關正式報案,並將配合公安機關依法打擊”。並隨後表示,多名“黑公關”涉案人員已被警方刑拘,部分嫌疑人潛逃境外。

據接近公安系統的信源向南方週末記者透露,負責這起案件偵辦的是江蘇南京警方,南京警方截至發稿並未回應採訪請求。

7月3日,突然爆紅的嶽增學,在電話中拒絕了採訪請求,只回復了一條私信:“感謝關注!容後再議”。

不過報警的並非是騰訊一家。6月25日同一天,今日頭條所屬的字節跳動公司也宣佈報警。與騰訊簡短的報警聲明不同,頭條方面出手即曬出關於“被黑”的三張截圖。

分別是某自媒體人與“北京凱米克羅曼斯科技有限公司”工作人員的談話;某自媒體人與“北京動力公關顧問有限公司”工作人員的談話;動力公關工作人員的職場社交資料中提到服務過“搜狗、騰訊視頻”的截圖及其向該自媒體人轉賬的記錄。

雙方對具體的指向都不予回應,但彼此公告的字字句句,都暗指對方使用了“黑公關”手段。

夾雜著商業競爭、平臺責任、正常批評、曲解事實、金錢交易的“黑公關”問題,在2018年,因為騰訊和字節跳動(今日頭條、抖音)的爭議,再次暴露在眾人面前。

商戰背後的輿論戰

紛爭背後的“黑公關”疑雲,由來已久。

4月9日,今日頭條開始拋出被黑證據:400多篇內容一致,標題替換的文章在微信公眾號平臺出現,他們直接質疑這背後有“幕後推手”。

不過南方週末記者核對時,其中一些文章已經刪除。一些發文者是各地影響有限的“小號”,部分運營者稱:這只是火熱話題,跟風為之,並沒有向誰收取過費用。

不過,今日頭條方面或許並不這麼認為,在6月25日報警後,今日頭條小範圍發佈了一份《字節跳動公司遭遇有組織、大規模黑公關的調研報告》,用調查的手段,證明自己遭遇黑公關的事實,並特別說明,核心材料“通過一對一訪談,以及在行業內設置懸賞”取得。

在外界看來,今日頭條的反擊來勢洶洶。5月30日下午5點53分,今日頭條推送新華網科技頻道文章,此文原標題本為《多少道文件才能管住網遊對少年兒童的戕害》,但頭條推送時標題改成了《新華社:要多少文件騰訊才肯收手》。

媒體和公關界的人都熟知,新華社和新華網是兩家雖有隸屬關係,但分量完全不同的媒體。在外界看來,將來自“新華網”的批評,改頭換面、升級成“新華社”的官方指責,“誤導”成分明顯。

雙方的憤怒已難以壓制。6月1日,騰訊系、頭條系分別向北京海淀法院起訴對方涉及不正當競爭,合計三起民事訴訟。25日,雙方就遭遇“黑公關”先後宣佈報警,線索亦暗指對方。

互不信任的氣氛已徹底瀰漫。今日頭條、騰訊兩邊的公關人員確認,此前他們曾有過一個七八人規模的微信群,對各自平臺上出現的對方負面新聞進行溝通。如今,這個群已經成為沒人說話的殭屍群。

“互黑”或源於彼此業務的摩擦。這一年來,騰訊和頭條系之間的商業競爭,正越來越變得勢同水火。

2017年,今日頭條內部孵化的抖音開始躥紅,3月開始,微信朋友圈開始出現限制抖音分享,騰訊對此回應,是因觸發了防刷屏的“閾值”。

但今日頭條創始人張一鳴並不認同這樣的解釋,雙方創始人隨後就打了場口水仗,5月7日,張一鳴在朋友圈直指“微信的藉口封殺”,隨即遭馬化騰回覆,這“可以理解為誹謗”。

5月18日,“抖音”“博物館戲精”宣傳動態網頁因觸及“誘導分享”被一度封禁。同日,微信發佈規則:在沒有信息網絡傳播視聽許可證的情況下,含視聽內容的外鏈禁止分享,亦被質疑針對風頭最勁的“抖音”。其後,今日頭條方面幾次直接點名,稱騰訊的真實目的是為了扶持自己旗下的短視頻平臺。

面對今日頭條來勢洶洶的指責,騰訊方面顯得更為剋制。7月2日下午,騰訊公關主要負責人跟南方週末記者的電話談了二十多分鐘,但對於談話的內容,拒絕作為採訪內容引用。

緘默背後的行業規則

伴隨著商戰而生的“黑公關”,正遭遇越來越多的“證據”“實錘”而“打臉”。

2017年末,阿里巴巴集團和京東集團關於“互聯網實驗室受僱於京東抹黑阿里”的爭議甚囂塵上,微博上的匿名用戶甚至直接拿出“相關合同”,並將京東高層與相關公司的架構關係掛在網上。兩家常年的對手,最終在輿論場上收場的方式是,公關高層分別直接發文,一個呼籲司法調查,一個直稱對方為“鼻祖”。據瞭解,案件仍在偵辦階段。

2018年初,知名媒體人羅昌平在微博發佈百度有個“打頭辦”的信息,後被“這屆百度公關”拿出材料指他曾經以投資人身份參與自媒體“藍媒匯”的創辦,而“藍媒匯”發佈過多篇與百度有關的負面報道。巧合的是,“藍媒匯”創辦人韓輝的說法也在上述今日頭條製作的報告書中被多次引用。

“小打小鬧的黑公關操作費用並不高。在媒介資源越來越透明、自媒體明碼標價的今天,這種既有風險、利潤一般的事情很多大公司不願意做。現在更流行拼創意、拼跨界資源、拼核心媒體背書能力”,北京某4A公關公司合夥人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記者也曾聯繫一批被曝光的自媒體,其中一些較小的賬號,微信頭條價格只要100元。

較大的一家包括“廣東美至簡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旗下有“廣州吃喝玩樂”等在內的一批賬號,該賬號6月18日曾發佈二條文章《抖音,再見!國家正式發聲!廣州人,你還在玩嗎?》。

該賬號商務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單來自北京,一家長期合作公關公司的工作人員,原報價為25000元,抹零優惠為20000元,以工作人員私人名義下單,文章發佈之前對方預覽,確認後直接打款,不提供發票。

騰訊和頭條方面都拒絕對案情或掌握的證據再做評論。記者試圖聯繫今日頭條所在地、所指公關公司所在地的北京警方,亦遭拒絕。

不過南方週末記者掌握的一些代理公司報價單顯示,不僅常規的自媒體大號小號可以發稿,影響力很小的小網站可以發稿,就連一些地方重點網站、主流傳統媒體網站的娛樂、科技、美食、旅遊、財經頻道也可以發稿,價格區間在小几千元的區間徘徊。一些時期,主站發不了的,還有移動網可以選擇,可以保證被搜索及收錄。

在公關界,這早已成為分工明確、相當成熟的一個成熟鏈條。

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老師魏武揮指出,嚴格來講,在傳統媒體時代,採編人員受監管,如有完整證據,可按照受賄罪處理。但個別公民發聲批評某家公司,只要不涉及造謠,即便犀利,也難涉及刑罰。

以小搏大的“黑公關”

僥倖和慣性,是滋養“黑公關”的土壤。

不過,有組織、成規模的“黑”仍會面臨嚴肅後果,中國傳媒大學文法學部教授王四新提示,從國家治理及網絡管理的角度,不會放任這些現象屢屢發生。

網絡安全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出臺後,“編造、傳播虛假信息擾亂經濟秩序和社會秩序,以及侵害他人名譽、隱私、知識產權和其他合法權益等活動”被明確為違法。

其中最明顯的包括對水軍的管制。前瑞星、獵豹安全專家王佔濤舉例說,網絡實名化背景下,如果進行虛假的輿情攻勢、勢必使用水軍,水軍背後就和個人信息有關,其中地理位置、徵信等敏感信息達到50條,普通信息達到5000條,都可被視為情節嚴重。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位業內人士分析,“黑公關”之所以盛行,在於埋單的一方,只要風險規避得力,更像是小成本的博弈,儘管大家都知道一些網站、號並沒有什麼人看,但如果輿情燃燒起來,會產生驚人的反應。

一些材料、爆料最初從論壇、職場圈子、不知名的網站出現,然後被一些二線新聞網站、小型KOL轉載,最終進入一些傳統媒體的視野進行報道,到最後一步,強有力的媒體如果介入,就會完成終極的演變。

這正是最經典的“洗稿”意思,雖然其中不乏運氣成分。

不過,做黑公關的也並非絕對安全。2000年創辦IT社區DoNews的知名媒體人劉韌,就曾遭遇過這樣的滑鐵盧。

這位曾是雷軍、周鴻禕等互聯網大佬座上賓的媒體人,因為與周鴻禕不和和,在360與瑞星、江民、金山的殺毒競爭中站在周的對立面。360通過劉韌下屬提出“付費公關”,在現金交易現場,被警察逮捕,後以敲詐勒索罪獲刑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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