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田吉那副尴尬、羞怯又抱歉的样子，使得王蕾蕾又看向桌上的检查报告。
但王蕾蕾仍然不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可能？你才多大？”王蕾蕾气呼呼地说，好像走在路上踩到狗屎。
田吉叹了口气说：“生病和年龄没有关系吧？”
王蕾蕾假装开玩笑地说：“不会是因为以前撸多了吧？”
田吉忽然变了态度，愤怒地说：“医生都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你倒知道了?”
王蕾蕾没有和他在这一点上纠缠，而是说：“你妈妈经常叫我抓紧怀孩子，现在怎么办？”
他们结婚半年来，田吉妈妈已经明说、暗示不下十次。王蕾蕾和田吉提过几次，田吉总是说，再过两年，带孩子太累了，但又不愿戴那玩意儿，所以总是在忍得住时拔出来，忍不住时就让她吃药。
“那你和你妈说呀！不然她还以为是我不要呢。”
“你去说。”
王蕾蕾不知道要怎么说，所以田吉妈妈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时，她都不吭气。
“要么——离婚吧，不然你就苦了一辈子。”田吉声音颤抖地说，没有看王蕾蕾。
王蕾蕾先是吃惊，继而生气。他们才结婚半年，“离婚”这个词就出现了。在从相识到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王蕾蕾发现了田吉的各种缺点，他们就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吵过很多次，但她从来没想到要分手或离婚。
“你疯了吗？就因为这点事？对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进门换鞋。”
“我看地上也不脏嘛。”
“那是因为我每天都拖地。”
田吉并没有换鞋，抬头茫然地看了看吊灯，然后说：“我觉得这事非常重要，我不能耽误你一辈子啊。”
王蕾蕾对这么认真的田吉感到吃惊，懒得再说换鞋的事：“可是我不觉得重要就行了呀。你这么年轻，肯定能治好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不算什么大毛病吧。”
田吉看着王蕾蕾，摇了摇头：“治不好了，你这么性感，我看了都没有感觉。所以我最近都没有碰你。”
田吉在他们初次见面后没几天，就对王蕾蕾说过：“你真性感。”王蕾蕾不喜欢田吉用性感这个词来形容她，也这样对田吉说了，可田吉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此后又说了很多次。不过他上一次对王蕾蕾说这个词，好像已经是一两个月前了。
“说起来，我们的确是好久没有‘那个’了。”
王蕾蕾回想他们有多久没有‘那个’了。王蕾蕾对那件事并没有多大兴趣，从没有主动要过。仍然只是热衷打扮和吃。她带着田吉，有时是和好友张清清，吃遍南京各家好吃的饭店。但这一个月，她晚上很少和田吉吃饭，因为田吉说他们单位正在改革，他要撰写各种材料供开会用，而王蕾蕾也很忙，因为他们单位正在筹备一个经济论坛。而张清清一向很少主动找王蕾蕾出来吃饭。
“也许是因为我们最近太忙了吧。我明天中午去单位旁边的商场买件好看的睡衣，我们明晚试试。”然后她噗呲笑出来。
“你笑什么？”田吉无名火起。
“对不起，我不是笑你。我想起你第一晚那么勇猛，膝盖都磨破了。这才过去多久啊，都需要情趣睡衣了。真是太奇怪了。”
“可能就是因为过去这段时间做太多了。”
“反正你正好也休息了快一个月——我是说它休息了这么久，我们明天就试试吧。”
“没用的，你现在的内衣就很好看啊，我还是没感觉。”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呢？我不行了!我不能耽误你!我们离婚吧！”
王蕾蕾没有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看着田吉，脸越来越红。
田吉发完火倒是平静下来，和王蕾蕾对看了一会儿，然后开门离开了家。
2、
虽然今天没有人有心思吃饭，但王蕾蕾还是费尽心思点了六人的菜。她点菜时，她妈妈一直唉声叹气，她爸爸则四处张望，因为他没来过县城的这家高档餐厅。
王蕾蕾点好菜之后，便低头玩手机。她没有心思玩游戏，便一直看新闻，反正网上有无穷无尽的新闻。她妈妈继续唉声叹气，好像憋在肚子里的气永远也出不完。她爸爸继续四处张望，还站起来朝窗外看了看，好像打算把关于这间包房的一切永远都记在心里。
田吉和他的父母到来时，菜已经摆满了桌子，连包子都已经端上来了。
王蕾蕾多看了田吉父亲一眼，好像他只是个精干而衣貌整齐的陌生中年男人。差不多算是陌生人吧，算上这次，他们见面次数好像也没超过五次。
太遗憾了，王蕾蕾心里想，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王蕾蕾很喜欢这个田叔叔——她叫这个中年男人叔叔的次数比叫爸爸的次数多，在她心里，这个中年男人依然还是那个田叔叔。田叔叔脸上永远挂着笑容，永远衣貌整齐。
“老田——”王蕾蕾的爸爸站起来。
“哎呀，老王，好久不见。哎呀，这菜是蕾蕾点的吧，好会点呀，好想吃——”
“吃吃吃，那么爱吃，也没见你胖起来。”田吉的母亲愤恨地说，眼睛谁也没看，挪到里边，坐了下来。她差不多有丈夫两个宽，右手腕上戴着一个金镯和一个玉镯，十指从指尖到指根逐渐变粗，好像剥了皮的茭白。
田吉也谁都没看，从王蕾蕾和王蕾蕾妈妈身后走过去，在他妈妈身边坐下来。
田吉爸爸放开王蕾蕾爸爸的手，拍拍王蕾蕾爸爸的肩，正要坐下来，他老婆喊道：“这边啊!”
田吉爸爸没显出一点尴尬，笑嘻嘻地走过去坐到儿子身边，夫妻俩把儿子夹在了中间。
田吉看着菜，好像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好像他想立刻开动。田吉妈妈瞪着正把手机放下的王蕾蕾，呼呼喘气。田吉爸爸看着王蕾蕾爸爸，好像看着久别重逢的老友。王蕾蕾妈妈仍在叹气，也好像这里没有其他人。王蕾蕾爸爸继续四处张望，好像这个包间有数不尽的迷人之处。
王蕾蕾就像他们初次见面那样端详了田吉片刻，他们分居快一个月了。王蕾蕾似乎在重新考虑先前的决定。事实并非如此。她打定主意，今天把所有事情了结。
对不起了，田叔叔，好在那也不是你辛苦赚来的钱。
“事情你们二老想必已经知道了。今天咱们把余下的事情全部解决。”
“田吉对我们说了，我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太不像话了，年纪轻轻不学好。我先向你们三位道歉，我们没有教育好孩子。田吉，你也道歉!”田吉爸爸板起了脸，但那张脸长期处于绽开笑容的状态，无法板结到一起。
田吉不说话，继续看着菜，但似乎也没有了食欲。
田吉妈妈扫视了对面三个人一眼，瞪着王蕾蕾，说道：“你们一家想干吗？兴师问罪吗？”
王蕾蕾妈妈不再叹气，有些委屈地说：“亲家，我每天都说王蕾蕾，就是说不听啊。”
“不是兴师问罪，是谈分割财产的事。”王蕾蕾平淡地说。
田吉妈妈小小的嘴巴张成圆形，她随即站起来，白胖的脸涨得通红。田吉也站起来，凶神恶煞一般，似乎想生吞了王蕾蕾。田吉爸爸也站起来，使劲把儿子按下去，又用那双纤细的手拽住妻子粗壮的胳膊，那双手几乎无法完全环住那胳膊。
王蕾蕾看着田叔叔那慌乱而担忧的神情，有些不忍，但随即在心里对自己说：那是我应得的东西。
田吉妈妈突然坐下来，脸上的红潮褪去，也不像刚才那么喘了。
王蕾蕾妈妈一只手按着胸口，好像吓坏了。王蕾蕾爸爸则看着菜，好像终于想起，他还没研究包房里的这一部分东西。
田吉妈妈忽然变了个人，成了慈祥的白胖老太太，先前的所有神态似乎被一阵风刮得丝毫不剩。田吉依然瞪着王蕾蕾，眼睛通红。田吉爸爸一条胳膊肘搭在椅背上，上臂抬起来，好像随时准备用这只手制止妻子或儿子的不理智行为。那纤细的五指微微颤抖。
“蕾蕾啊，咱们还是好好过日子吧。田吉不懂事，一时糊涂，你罚他，罚他做一年家务。我再让他给你买个包。咱别再提离婚的事了，好吗？你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都会过去的。”
蕾蕾微微颤抖，婆婆最初几次催她要孩子时，就是这副模样和口气。“我不要包，我要房子。”
那阵大风似乎又把田吉妈妈那套神态送了回来。她以胖子身上少见的敏捷站起来，丈夫未能按住她。
她一拍桌子，金镯和玉镯的碰撞声，与杯盘撞击玻璃转盘的声音混在一起。
“这么大点人，学会讹人了是吧？房子是我买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房产证上有我的名字。”
“那是我们田吉糊涂，上了你的当!你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是吧？诈骗犯啊！”
王蕾蕾妈妈快要完全站起来时又坐下去。“亲家，这话就伤人了。我们蕾蕾不是那样的人，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你们两个是怎么为人父母的？任由她这么无理取闹？是不是你们教的呀？”
“好好说，好好说。”田吉爸爸拉不住身体往前倾的妻子，便拍她肉鼓鼓的后背。
“你也好意思指责我们？我们家没出装修的钱吗?车子是谁买的?他去和别的女人开房时，开的可是我们家买的车子。”
“车子才多少钱？装修才多少钱？为了让你们还贷轻松，我付了七成房款。”
“我只要一半。”
“说得轻巧!一半!几百万哪!”
“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负什么责？多大点事？要拿走我们几百万？”
王蕾蕾不再说话，直直地盯着田吉。王蕾蕾回忆他们在一起的岁月。她想不起特别快乐的日子，也想不起特别悲伤的日子。她拍到田吉出轨的证据时并不悲伤，只是愤怒。她原以为他们达成了秘密协议：两人结婚，生子，满足四个老人的期待。但田吉居然以那么拙劣的伎俩那么快就出轨了。她不能和这么愚蠢又没有自制力的人生孩子，为了谁都不行。
“车子我不要了。”王蕾蕾依然冷静地说。
“车子你可以开走。”田吉妈妈的火气一点也没消。
“按照法律，那房子本来就有我一半。”王蕾蕾不知道法律是不是这样规定的，她只是在没话找话，不想那么快就使出杀手锏。
“什么法律？谁也别想拿走我们的房子。”田吉妈妈撸起衣袖。
“给纪委的信，我已经写好了。”
田吉妈妈的肩膀忽然矮下去。田吉爸爸不用或者不愿再拉着她，双手按着桌子，看着王蕾蕾，目光里有些埋怨，但声音恳切：“蕾蕾，咱们慢慢商量，别闹到领导那里去。大家认识时间不长，但还是一家人嘛。我让田吉写封检讨给你，保证他如果再出轨，房子完全归你，好不好？”
田吉妈妈忽然坐下来，一边拍桌子一边号啕大哭，桌子上的空杯碟被她拍得跳上跳下。
“你这是讹人哪！那可是我用一根根钢筋换来的钱哪！你一个小姑娘，路还着长着呢，会有报应的！”
田吉爸爸站直身体，抱起双臂，不知如何是好。王蕾蕾爸爸和田吉都动了动身体。三人似乎都有话说。但王蕾蕾抢了先：
“你三不五时就对我说你在这套房子上花了多少钱。其实我们家花的钱并不比你家少多少。还有，别夸张了，房子的一半并没有几百万。总之，一周后挂牌卖房分钱，不然就带着田吉卖钢材去吧！”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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