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略天才陸遜是如何做到謀羽取荊,夷陵破蜀的?

戰略審慎是戰略素質的根本要求之一,而它理所當然地以更廣泛、更深刻的政治審慎為前提。所謂更廣泛,自然是因為戰略大致而言從屬於政治,構成政治的一部分,而所謂更深刻,這是因為政治審慎更直接地密切地關係到基本的世界觀或人世哲理。

三國志吳書陸遜傳第十三摘錄和評註

陸遜:一位近乎一流的戰略天才和偉大國務家,不僅就三國史、而且或許就中華民族史而言皆如此。在與呂蒙一起取得出乎蜀漢意料的成就、即摧毀關羽和奪得非常戰略性的荊州地區之後,他作為指揮將領贏得了夷陵之戰——赤壁之戰之外孫吳所曾贏過的兩場最大戰役之一,依憑他的非常傑出的積極防禦和誘敵深入戰略,還有那根底上的戰略審慎。他由此殲滅入侵大軍,從而拯救了他的國家和決定性地削弱了蜀漢。此後,他作為孫吳廣袤的前沿防禦區的軍政長官和君主的頭號戰略幕僚,能幹地履行了他的職責,以他的忠誠負責、均衡節制和反覆表現的戰略審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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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略天才陸遜是如何做到謀羽取荊,夷陵破蜀的?

陸遜 像

他開始作為一個重大的戰區司令的偉大:與呂蒙一起摧毀關羽和奪得戰略上非常重要的荊州地區,依憑他的間接戰略和出敵不意(在主公孫權的“大戰略馬基雅維裡主義”之下):

這開端首先大有賴於戰區司令呂蒙和最高挺帥孫權的關鍵素質“識才”:呂蒙稱疾詣建業,遜往見之,謂曰:“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不當可憂也?”蒙曰:“誠如來言,然我病篤。” 他提倡戰略出敵不意,基於他對“戰略心理”動能的透徹分析。遜曰:“羽矜其驍氣,陵轢於人。始有大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有相聞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禽(擒)制。下見至尊,宜好為計。”蒙曰:“羽素勇猛,既難為敵,且已據荊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膽勢益盛,未易圖也。”呂蒙的這些話事實上鼓勵了他的審慎和間接路線。蒙至都,權問:“誰可代卿者?”蒙對曰:“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復是過。意為(要找接替我的人)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若用之,當令外自韜隱,內察形便,然後可克。審慎、出敵不意和間接戰略在此決策中被反覆強調!”權乃召遜,拜偏將車右部督代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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遜至陸口,書與羽曰:“前承觀釁而動,以律行師,小舉大克,一何巍巍!……近以不敏,受任來西,延慕光塵,思稟良規。”他說的一切都是要鼓勵他的意中敵人自滿和對他忽視,即搞旨在戰略出敵不意的戰略欺騙。又曰:“于禁等見獲,遐邇欣嘆,以為將軍之勳足以長世,雖昔晉文城濮之師,淮陰拔趙之略,蔑以尚茲。聞徐晃等少騎駐旌,闚望麾葆(大旗與羽蓋,借稱統帥)。操猾虜也,忿不思難,恐潛增眾,以逞其心。雖雲師老,猶有驍悍。且戰捷之後,常苦輕敵……原(願)將軍廣為方計,以全獨克。僕書生疏遲,忝所不堪,喜鄰威德,樂自傾盡,雖未合策,猶可懷也。儻明注仰,有以察之。”羽覽遜書,有謙下自託之意,意大安,無復所嫌。有效!對一個“意驕志逸,但務北進”的意中敵手。遜具啟形狀,陳其可禽(擒)之要。他,與呂蒙一起,現在成功地一步步攻擊在荊州的敵人後方,與此同時關羽卻遠在對曹操兵力的征伐之中:權乃潛軍而上,使遜與呂蒙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遜徑進,領宜都太守,拜撫邊將軍,封華亭侯。備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遜請金銀銅印,以假授初附。是歲建安二十四年[219]十一月也。

戰略天才陸遜是如何做到謀羽取荊,夷陵破蜀的?

遜遣將軍李異、謝旌等將三千人,攻蜀將詹晏、陳鳳。異將水軍,旌將步兵,斷絕險要,即破晏等,生降得鳳。又攻房陵太守鄧輔、南鄉太守郭睦,大破之。秭歸大姓文布、鄧凱等合夷兵數千人,首尾西方。遜復部旌討破布、凱。布、凱脫走,蜀以為將。遜令人誘之,布帥眾還降。前後斬獲招納,凡數萬計。權以遜為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侯。我們的史家在此奇怪地未敘述關羽的毀滅,後者已經喪失荊州,並被他料想不到的強敵包圍。

他懂得如何以一種有吸引力的方略鞏固新近奪得的荊州:時荊州士人新還,仕進或未得所,遜上疏曰:“昔漢高受命,招延英異,光武中興,群俊畢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遠近。今荊州始定,人物未達,臣愚慺慺,乞普加覆載抽拔之恩,令並獲自進,然後四海延頸,思歸大化。”權敬納其言。

戰略天才陸遜是如何做到謀羽取荊,夷陵破蜀的?

關羽失荊州

他的最佳時分:作為指揮將領,他贏了夷陵之戰——赤壁之戰之外孫吳所曾贏過的兩場最大戰役之一,依憑他的非常傑出的積極防禦和誘敵深入戰略,還有那根底上的戰略審慎;由此,他殲滅了劉備本人統率的蜀漢入侵大軍,直接導致劉備在羞辱和心碎之中死去:

黃武元年[222],劉備率大眾來向西界,權命遜為大都督、假節,督硃(朱)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于丹、孫桓等五萬人拒之。備從巫峽、建平連圍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金錦爵賞誘動諸夷,使將軍馮習為大督,張南為前部,輔匡、趙融、廖淳、傅肜等各為別督,先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欲以挑戰。諸將皆欲擊之,遜曰:“此必有譎,且觀之。”他總是有戰略審慎和深思熟慮的耐心!吳書曰:諸將並欲迎擊備,遜以為不可,曰:“備舉軍東下,銳氣始盛,且乘高守險,難可卒攻,攻之縱下,猶難盡克,若有不利,損我大勢,非小故也。今但且獎厲(勵)將士,廣施方略,以觀其變。若此間是平原曠野,當恐有顛沛交馳之憂,今緣山行軍,勢不得展,自當罷於木石之間,徐制其弊耳。”諸將不解,以為遜畏之,各懷憤恨。面對自己的同事而非外部敵人,戰略審慎那麼經常地需要政治勇氣!備知其計不可,乃引伏兵八千,從谷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君擊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他大有戰略自信,並且鼓勵最高統帥也有。遜上疏曰:“夷陵要害,國之關限,雖為易得,亦復易失。失之非徒損一郡之地,荊州可憂。……尋備前後行軍,多敗少成,推此論之,不足為戚。臣初嫌之,水陸俱進,今反舍船就步,處處結營,察其佈置,必無他變。伏原(願)至尊高枕,不以為念也。”諸將並曰:“攻備當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銜持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以固守,擊之必無利矣。”他的戰略說服,旨在令下屬們理解他的曠日持久的、意欲銷蝕敵方士氣或根本力量的“費邊戰略”。遜曰:“備是猾虜,更嘗事多,其軍始集,思慮精專,未可幹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計不復生,犄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先攻一營,不利”:一則為認識殲滅性攻擊的恰當途徑而搞的戰術試驗。決定性攤牌,徹底的輝煌勝利: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爾勢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斬張南、馮習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餘營。備將杜路、劉寧等窮逼請降。備升馬鞍山,陳兵自繞。遜督促諸軍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萬數。備因夜遁,驛人自擔,燒鐃鎧斷後,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屍骸漂流,塞江而下。備大慚恚,曰:“吾乃為遜所折辱,豈非天邪!”

戰略天才陸遜是如何做到謀羽取荊,夷陵破蜀的?

吳、蜀夷陵之戰,蜀軍敗退。

與平吳楚七國之亂時周勃不救梁孝王相似的一則故事; “引力中心” 不容挪動哪怕一寸:初,孫桓別討備前鋒於夷道,為備所圍,求救於遜。遜曰:“未可。”諸將曰:“孫安東公族,見圍已困,奈何不救?”遜曰:“安東得士眾心,城牢糧足,無可憂也。待吾計展,欲不救安東,安東自解。”及方略大施,備果奔潰。桓後見遜曰:“前實怨不見救,定至今日,乃知調度自有方耳。”

恰如埃利奧特·科恩在其《最高統帥》一書裡講的,一位成功的統帥的關鍵條件之一,是懂得如何對付不馴服的下屬,後者經常擁有非同小可的權勢基礎和獨立意志:當御備時,諸將軍或是孫策時舊將,或公室貴戚,各自矜恃,不相聽從。遜案劍曰:“劉備天下知名,曹操所憚,今在境界,此強對也。諸君並荷國恩,當相輯睦,共翦此虜,上報所受,而不相順,非所謂也。僕雖書生,受命主上。國家所以屈諸君使相承望者,以僕有尺寸可稱,能忍辱負重故也。各在其事,豈復得辭!軍令有常,不可犯矣。”政治說服加上嚴厲威懾。及至破備,計多出遜,諸將乃服。權聞之,曰:“君何以初不啟諸將違節度者邪?”還有有遠見的和善寬容。遜對曰:“受恩深重,任過其才。又此諸將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國家所當與共克定大事者。臣雖駑懦,竊慕相如、寇恂光武帝麾下名將,為嚴明軍紀曾將大將賈復手下的一個部將處死。賈復極為震怒。為避免衝突,寇恂決定不與賈復見面,並對其部下忍讓服低。相下之義,以濟國事。”權大笑稱善,加拜遜輔國將軍,領荊州牧,即改封江陵侯。

戰略天才陸遜是如何做到謀羽取荊,夷陵破蜀的?

作為偉大的戰略家,他知道在何處止步而不“濫用”他的勝利,因為他有全局視野;在成功巔峰時的(或不顧成功巔峰的)戰略審慎:又備既住白帝,徐盛、潘璋、宋謙等各競表言備必可禽(擒),乞復攻之。權以問遜,遜與硃然、駱統以為曹丕大合士眾,外託助國討備,內實有奸心,謹決計輒還。無幾,魏軍果出,三方受敵也。

戴著他的歷史性輝煌大勝的桂冠,他擔任孫吳廣袤的前沿防禦區的軍政長官和君主的頭號戰略幕僚,能幹地履行他的重大職責,以他的忠誠負責、均衡節制和反覆表現的戰略審慎:備尋病亡,子禪襲位,諸葛亮秉政,與權連和。時事所宜,權輒令遜語亮,並刻權印,以置遜所。權每與禪、亮書,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

他享有他的君主給予的充分信任和便宜行事權,輝煌地贏了另一場戰役:七年,權使鄱陽太守周魴譎魏大司馬曹休,休果舉眾入皖,乃召遜假黃鉞,為大都督,逆休。休既覺知,恥見欺誘,自恃兵馬精多,遂交戰。遜自為中部,令硃桓、全琮為左右翼,三道俱進,果衝休伏兵,因驅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萬餘,牛馬騾驢車乘萬兩(輛),軍資器械略盡。休還,疽發背死。諸軍振旅過武昌,權令左右以御蓋覆遜,入出殿門,凡所賜遜,皆御物上珍,於時莫與為比。遣還西陵。

戰略天才陸遜是如何做到謀羽取荊,夷陵破蜀的?

影視劇中的孫權視察陸遜練兵。

他治理孫吳廣袤的前沿防禦區,且擁有在朝廷的巨大權威,從而多多顯示了國務家才能:黃龍元年[229],拜上大將軍、右都護。是歲,權東巡建業,留太子、皇子及尚書九官,徵遜輔太子,並掌荊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軍國。時建昌侯慮於堂前作鬥鴨欄,頗施小巧,遜正色曰:“君侯宜勤覽經典以自新益,用此何為?”慮即時毀徹之。射聲校尉松於公子中最親,戲兵不整,遜對之髡其職吏。南陽謝景善劉廙[yì,漢末魏初名士,文帝曹丕侍中]先刑後禮之論,遜呵景曰[他對經典儒家政治哲學有最佳理解]:“禮之長於刑久矣,廙以細辯而詭先聖之教,皆非也。君今侍東宮,宜遵仁義以彰德音,若彼之談,不須講也。”

遜雖身在外,乃心於國,他提倡一種溫和的治國方略,反對過於嚴苛的,目的是團結一切有用的人士,以成就國家最廣大的事業。上疏陳時事曰:“臣以為科法嚴峻,下犯者多。頃年以來,將吏罹罪,雖不慎可責,然天下未一,當圖進取,小宜恩貸,以安下情。且世務日興,良能為先,自(不)奸穢入身,難忍之過,乞復顯用,展其力效。此乃聖王忘過記功,以成王業。昔漢高舍陳平之愆,用其奇略,終建勳祚,功垂千載。夫峻法嚴刑,非帝王之隆業;有罰無恕,非懷遠之弘規也。”

他訴諸戰略審慎和保守主義,反對浪費的、遠非必需的外圍遠征:權欲遣偏師取夷州[今臺灣]及硃崖,皆以諮遜,遜上疏曰:“臣愚以為四海未定,當須民力,以濟時務。今兵興歷年,見眾損減,陛下憂勞聖慮,忘寢與食,將遠規夷州,以定大事,臣反覆思惟,未見其利,萬里襲取,風波難測,民易水土,必致疾疫,今驅見眾,經涉不毛,欲益更損,欲利反害。又珠崖絕險,民猶禽獸,得其民不足濟事,無其兵不足虧眾。今江東見眾,自足圖事,但當畜力而後動耳。昔桓王創基,兵不一旅,而開大業。陛下承運,拓定江表。臣聞治亂討逆,須兵為威,農桑衣食,民之本業,而干戈未戢,民有飢寒。臣愚以為宜育養士民,寬其租賦,眾克在和,義以勸勇,則河渭可平,九有一統矣。”他完全懂得何處是大戰略意義上的“引力中心”,連同如何在那裡做最根本的努力。權遂徵夷州,得不補失。後悔是拒絕他的諫勸的唯一結果!

戰略天才陸遜是如何做到謀羽取荊,夷陵破蜀的?

再度訴諸戰略審慎和保守主義,反覆反對浪費的外圍遠征,反對“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及公孫淵背盟,權欲往徵,遜上疏曰:“淵憑險恃固,拘留大使,名馬不獻,實可讎忿。蠻夷猾夏,未染王化,鳥竄荒裔,拒逆王師,至令陛下爰赫斯怒,欲勞萬乘汎輕越海,不慮其危而涉不測。方今天下雲擾,群雄虎爭,英豪踴躍,張聲大視。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擒)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他完全懂得何處是大戰略意義上的“引力中心”:臣聞志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匪懷細以害大。強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眾之與馬,奈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乞息六師,以威大虜,早定中夏,垂耀將來。”權用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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