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累——繪畫與拉幕

徐累——繪畫與拉幕

我是一個興趣多多的人,注意力容易分散,有時候反而是一種缺憾。正因為這樣,當決定了要以藝術為職業,我就開始告誡自己,從一而終,不東張西望。

徐累——繪畫與拉幕

這個“從一”,也就是“畫畫”了。於是就這樣做了三十年,沒有什麼意外,很幸運。其實偶爾還有做其它媒介作品的衝動,比如裝置和攝影,也做了一點點,但最終還是被拉了回來,回到畫桌前面,未敢出軌,未敢追風。到現在,有時我還有點懷疑,這樣謹慎究竟對不對?有可能我丟了其它的變數,不做,哪裡知道有沒有?所以,總有一點點不甘,但也沒有什麼後悔。因為畫畫有畫畫的境遇,不堅持到底,又哪裡會知道?

徐累——繪畫與拉幕

說起來不怕人笑話,我曾經的理想是做一個導演。從小喜歡戲劇,喜歡電影,上大學時做了一點紙上談兵的研習。後來發現真要在八十年代實現這個理想,很難,因為這個職業,一個人做不了,要許多人幫忙,怕麻煩,就不再想了。可是畫畫不一樣,一個人塗塗弄弄,足矣。但這種情意結一直藏在心底,忽然發現畫畫過程中,戲劇性不知不覺被演示了出來,這讓我又驚又喜,覺得如此這般,也很好。

徐累——繪畫與拉幕

和其它畫家相比,我肯定不是一個純粹的畫家。畫畫這件事對於我來說,完全不是沉浸在色彩和筆觸的快樂中,它的過程在於立意、佈局、出場、顯影。先是有了某個意象,或者是某個有趣的形象修辭,然後才覺得需要去完成。靈光乍現的這一刻,非常讓人高興,就像煙花綻放。很快,煙花散盡,製作就是一個煩惱和掙扎的過程。這期間的干擾有材料問題,有天氣問題,三礬九染,輾轉反覆,一場場搏鬥,過程如履薄冰,沒太多快感可言。直到作品完成,才鬆了一口氣,然後坐下來看,審判它究竟是不是合格,全然忘了馴服它的過程。我常常以為,如果自己貢獻了一張好作品,那是神的旨意。

徐累——繪畫與拉幕

我的畫不著力所謂的筆墨。玩筆墨,前有古人,後有近現代諸大家,我自知之明,就不自取其辱了。再說了,無病呻吟地搞點筆墨情趣,也沒有什麼意思。那麼,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可以接得上傳統的地氣呢?我認為是“圖像”。營造圖像,是唐宋繪畫的秘訣,無論《千里江山圖》,還是《韓熙載夜宴圖》,都在說這件事。可惜元代以後,就不主要關照它了。中國傳統繪畫得益於文學,畫評的標準,文理相通。在元代之前,繪畫是敘事性的,之後轉變為詩。敘事性的繪畫,必有圖像的意義,圖像的意義,又不僅囿於繪畫。所以,重新回到圖像,不僅是中國繪畫形式的正本清源,也有視覺的普世價值,藉機打通中西繪畫的壁壘,還能將所思所感歸納到現代性的容器中。繞開筆墨的桎梏,雖然有人嗤之以鼻,但我稱這條路為“離經不判道”,正好契合我這個“野狐禪”的繪畫理想。

徐累——繪畫與拉幕

荒誕派戲劇作家貝克特在導演自己的戲時,他告訴女演員,“你要用月亮一樣的語氣說這段臺詞。”這真是太妙了,給我印象至深。我畫畫的時候也會提示自己,哦,這張畫,是關於氣味的,那張畫,說的是魔術,有點不著邊際,但如此觸類旁通,好像真能抓住點什麼。

徐累——繪畫與拉幕

在畫畫這件事情上,我有時是一個病人,有時又是一個給自己看病的醫生。確切一點說,畫畫之前,我一定要充分表現自己的症狀,準確表現自己的症狀,而作品完成之後,我要學會為自己診斷,為什麼有這樣的病情?接下來會有什麼併發症?它的病源是什麼?又怎樣受時代的感染?畫裡畫外,入境出境,我享受這搖擺不定的角色。畫格分裂,可能就是雙魚座的宿命吧。具體到畫面中,我發現自己的作品,常常預設一個有形或無形的中界,有時是盤桓內外的帷幔,有時是上下平分的水面,還有如《霓石》的概念,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我調停兩極的關係,自認為這就是所謂的“中庸之道”,其中也包括了對待藝術史的辯證法,古今皆宜,中西合流。2013年所作的《遊絲》,一根鋼絲上走動的那些動物,無非是這種平衡心態的象徵。所以,將繪畫視作舞臺,我在中間,就這樣做一個拉幕的人,起承轉合,豈不快哉?

徐累

2015年8月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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