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楓雨2
首先介紹一下陳渠珍其人。
陳渠珍是經歷過清朝、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傳奇人物，祖籍江西，後遷入湖南鳳凰人，與熊希齡、沈從文並稱“鳳凰三傑”。陳渠珍曾長期擔任湘西地方軍政長官，經營湘西幾十年，人稱“湘西王”，沈從文早年就曾當過他的書童和文書。陳渠珍在解放前夕參加和平起義，1950年受邀參加全國政協會議，1952年在長沙病逝，享年70歲。
陳渠珍早年在湖南武備學堂讀書，畢業後到湖南新軍任職。1907年秋，陳渠珍到武昌投奔湖廣總督趙爾巽，被趙推薦至其弟川邊大臣趙爾豐處任隊官（連長），駐防川藏邊一帶。當時英國、俄國等國外勢力覬覦西藏，西藏局勢動盪不安，1909年7月，陳渠珍所屬部隊奉命援藏平叛，因軍功升任管帶（營長）。駐藏期間，陳渠珍與當地藏民、喇嘛和官員往來密切，關係很好，還和一位名叫西原的藏族少女結為夫妻。
武昌起義爆發後，駐藏清軍中哥老會積極響應，殺死駐軍統領，並擁戴陳渠珍為首領，但陳渠珍婉言謝絕了此事，率領妻子西原、湖南同鄉及親信士兵115人棄職東歸。回鄉途中，陳渠珍一行誤入羌塘大草原，期間陳渠珍等人斷糧數月，茹毛飲血，最後終於生還蘭州，但115人中僅剩下11人。
陳渠珍在蘭州遣散部下，與西原抵達西安，不料西原突染上天花，不幸病逝。陳渠珍在西安窮困潦倒，只好靠接濟度日，後輾轉返回湘西，終成大事。
1935年春，陳渠珍因與當時的湖南省主席有隙，被剝奪實權和部隊，以湖南省政府委員的空銜閒居長沙。此間，陳渠珍回憶往事，寫成了《艽野塵夢》一書，記述了當年的西藏舊事。書中“艽野”一詞出自《詩經》，本指荒遠之地，在書中代指青藏高原。
《艽野塵夢》篇幅不長，全書用文言寫成，共計12章，6萬餘字。今天看來，這本書不僅是一部精彩絕倫的自傳體小說，更是一部清末民初青藏高原人文地理和風俗人情的考察報告，我也是剛剛讀完，掩卷而思，真可謂是字字感人，處處驚心。
1950年，陳渠珍受邀參加全國政協會議，期間拜會了舊交賀龍，並將《艽野塵夢》一書相贈。當時正值解放軍進軍西藏，賀龍便將此書轉增進藏的第18軍負責人以供參考。
題目中所說的318國道是指進出西藏的要道，題中說“陳渠珍率人走了318國道”，雖然不甚妥帖但也確有其事，並且真的穿越了羌塘大草原。這些故事陳渠珍在小說中都有記載，建議有興趣的朋友讀一讀《艽野塵夢》。
民國年間那些事
那是1911年。那一年，一群留著清式長辮子的人，浩浩蕩蕩走進了藏地廣袤的荒原，與世界完全隔斷。
他們此行的目的本是回家，回到內地，卻不料先後慘死，葬身於荒蕪的曠野。
或是，同伴的胃裡。
廣袤嚴酷的藏地無人區。圖/棉花
二十多年後，115人中僥倖生還到達西寧的7人之一陳渠珍，回憶了這段震天撼地的藏地傳奇，並詳細描繪了由川入藏的沿途見聞，以及與一名藏族女子的生死愛戀。
《艽野塵夢》為通俗文言文寫就，有現代白話文版本《西藏生死線》（或譯《西藏驚情》）。
他取《詩·小雅·小明》中“我徵徂西，至於艽野”之意，把自己這本兩萬餘字的著作命名為《艽野塵夢》。（艽[qiú]）
百年前的“318歷險記”
1909年，時年27歲的陳渠珍供職於清廷川軍，軍隊奉旨進藏驅逐英軍，出發不久，當時的藏軍首領卻轉投英軍，因而此番入藏，還要一路與叛軍斡旋。
這一路艱險，除了嚴酷的自然環境之外，更要與各路勢力斡旋。
如今的318線入波密途中。圖/烏木
陳渠珍在臘左，被藏兵砍中數刀；在波密，遭遇悍匪；在魯朗，曾殺到屍橫遍野。類似驚心經歷不勝枚舉，自長途跋涉入藏以來，陳渠珍鮮得安寧。
美麗的東方小瑞士——魯朗。圖片來源網絡
轉眼兩年已逝，形勢更加紛雜。那是1911年，中華大地的變革之年，波密兵變，川籍哥老會橫行，入藏軍隊混作一團，陳渠珍準備私自離開當時危險的昌都。但這一走，便迷入羌塘，人數超過一個連的隊伍，最終僅剩7人生還。
冬穿羌塘，最慘烈的嘗試
考慮到重走川藏一線可能會迎面遇見入藏平叛的清軍，陳渠珍決定帶領湘西籍及雲南貴州籍士兵總共115人，冒險由青海出藏。卻不料，此去100多人永無歸期。
想象總是美好的——70多歲的嚮導老喇嘛曾提及此行線路，說他年輕時用了兩個多月才在溫和的夏季穿行成功。
荒原，生命禁區。圖/棉花
行軍七天，一到哈喇烏蘇，卻被藏族士兵數百人持刀槍圍了起來。在被監視中慌亂度過一夜後， 又在第二天莫名被數千名藏人騎兵跟蹤包圍，我走人走，我停人停……只好來一場惡戰，隨後陳渠珍率部倉促離開。
荒原，狼。圖片源自網絡
死亡氣息撲面而來——士兵大多沾上嚴重凍瘡，到最後身體壞得無法挪動，每天都有人倒地猝然斃命。
糧食告罄後，他們開始獵殺周圍野騾野牛，實在捕獲不到，就宰殺馱牛。士兵死傷僅剩73人，牛馬各50餘頭，行李非隨身所需的，只好一把火燒掉。
嚮導寧願葬身狼群——自燒行李後，又病死13人，腳痛至死15人，忍痛跛行的六七人。
70多歲的嚮導老喇嘛，初時還能隱約指示道路，後來冰雪瀰漫，連他自己也迷暈了。每次迷路時，老喇嘛就近找一個制高點眺望，有時看了老半天也沒結果，跟隨左右的士兵愈發憤怒，不停呵責，最後竟用槍柄痛擊老喇嘛，或飽以老拳。
一夜，不堪忍受士兵暴虐的老喇嘛逃走了。荒野多狼，喇嘛年老孤身、沒有乾糧。而餘下的人，也失掉了唯一可能的嚮導……
絕境中，生死掙扎——老向導一走，眾人更加沒了方向。探路的10人先遣隊有去無回，只剩30幾人。
無人區，讓人變成狼——在斷糧已三天後，陳渠珍忽然聽見士兵喧譁吵鬧，原來是餓昏的人們正在搶食一位昨夜死去的楊姓士兵的屍骸。屍骸被一路跟蹤的狼半夜吃得只剩下兩手一腳，士兵們拿回來用火烤著分吃掉了。陳渠珍見此不禁掉下淚來。
九死一生柴達木——擺脫狼群后， 漸出荒原，山水明秀。在遇到的藏民家裡，忽然吃到人間面糧，又住進了帳篷，眾人有如羽化昇仙。
大美藏地，西原故里。圖/青石
租了騎牛，請藏民供給、引路，16天后到達柴達木，只見無數的蒙古包散佈在一望無際的曠野，終於“重返人間”！休整後，一行人租駱駝繼續行至丹噶爾廳（今湟源市）。
自1911年初冬11月從江達出發，至此已是1912年6月24日，累計穿行223天。久未換洗的衣服全成了赭黑色，辮髮結塊難以梳理，如此奇異裝扮，引得男女老幼爭相傳觀。
繼續騾車至西寧，只剩了7人：除了5名士兵，餘下兩人，除了陳渠珍，便是那位藏族姑娘——西原。
西原，是陳渠珍在藏地結識的戀人。如果沒有西原，陳渠珍早已死過數次，在戰場、在羌塘，這個十幾歲的姑娘一路與陳渠珍生死相依，堪稱”藏地絕戀“。
生死絕戀，姑娘西原
陳渠珍駐防工布時，受邀去當地營官家赴宴，並觀看撥竿表演。他在宴會中盛讚一位身手最為敏捷的拔竿女子。主人介紹說是他侄女，叫西原。旁人攛掇：“長官如果中意，送給你如何？”眾人大笑，陳渠珍以為玩笑而已，也隨之一笑。不久，宴會主人倒真把盛裝的西原送了來。兩人第二次見面，便是在軍營簡易的喜宴上了。
可無我，不可無君——西原從此伴隨陳渠珍左右，更數次救他於危難。波密剿匪時，虧得西原喊叫提示，陳渠珍才與偷襲的子彈擦身而過。
之後，17歲的西原與眾人一起走進了那趟“死亡之旅”，用生命詮釋“萬里相隨”的含義。
相期終始，卻中道永訣——萬里從君，熬過了最艱難的223天，西原卻最終病倒在了西安。當夜，西原即臥床不起——她染上了天花，此後延醫無效，典當已空，陳渠珍只能暗自飲泣。直到一個深夜，西原忽然叫醒陳渠珍，一番叮嚀後溘然長逝，時年19。陳渠珍撫屍號哭，幾次哭暈過去。
“湘西王”陳渠珍
至此，肝腸寸斷——多年後，陳渠珍重新崛起於湘西，叱吒半生，被人喚作“湘西王”。
他給女兒名字中加上“元”字；
- 1921年，他將西原隆重遷葬至鳳凰古城，親撰墓誌銘。
- 1936年，陳渠珍寫成《艽野塵夢》，二十多年時光荏苒，深情仍在。此後再多的傳奇偉業，也不值一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