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比0之後，金州勇士距離4年裡第三次冠軍，只有一步之遙。
他們即將衛冕，即將再次把金盃帶回灣區去。他們還是那支世界上攻擊力最強，觀賞性最美妙的球隊；他們的比賽還是那樣澎湃，那樣賞心悅目。可是此時，在互聯網上，在那些最極端，最樂意發言的球迷群體裡，彷彿一切都和往日不同了。勇士會贏得冠軍，這不假，但彷彿他們同時是一群魔頭，他們成了大反派。
從杜蘭特來到金州之後，風向就逆轉了。勇士在一年前的季後賽裡橫掃西部，接著4比1輕鬆擊敗騎士拿回冠軍，今年的總決賽看上去也很輕鬆。可他們同時收到了更多的攻擊，那些看球的孩子們，把比賽代入他們的生活，天然想象著NBA是一處俠義的江湖。
嚮往忠誠的人開始痛恨勇士，因為杜蘭特加盟了擊敗他的球隊；嚮往堅持和努力的人開始痛恨勇士，因為勇士突然擁有了別人望塵莫及的天賦，他們的實力打破了籃球世界的平衡；嚮往公平的人也開始痛恨勇士，他們好像是利用規則，造就了最不公平的競爭，他們好像還總是得到聯盟的幫助。在過去兩輪系列賽，勇士和火箭、騎士的廝殺裡，互聯網上爆炸了，從沒有這麼多人指責勇士在判罰上受益。他們給勇士隊命名“金州裁判隊”。
這很有趣。我是說，拋開這部分觀眾事實上並不足夠了解規則，也並不能真正閱讀和看懂比賽的原因之外，這也很有趣。因為他們對比賽的理解，天然來自他們的好惡和想象。從這裡，你可以最直觀地看到，他們對勇士的痛恨。噢！魔頭啊！你們這群魔頭！你再厲害，我也還是恨你！
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正在克里夫蘭。勇士騎士四次在總決賽相遇，我參與了其中三屆的現場解說。我看到所有這些對勇士的恨意，內心最深切的感觸是，哇，時光真快。也許人們已經在恨意裡忘記了，僅僅幾年以前，勇士還是世界的最愛。他們行雲流水的進攻讓人沉醉；他們用創造歷史的三分球，改變了籃球世界的原則；他們把這項運動推向下一個時代。他們青春無敵，潛力無限，他們真棒啊，他們簡直是大眾情人。
不用太久，5年就好。5年之前，勇士還是在馬克·傑克遜率領下剛剛重返季後賽的新貴。那是他們時隔6年重返季後賽，也是他們過往20年裡的第二次季後賽。那時候，他們的樣子是那麼迷人，庫裡是娃娃臉的殺手，他連小學生這個外號還都沒有；克萊·湯普森是投籃動作被視作教科書的明日之星；來自選秀第二輪的追夢格林，被視作天賦有限，但努力追求夢想的運動員的典型。他們在季後賽第一輪遭遇年度最佳教練喬治·卡爾率領的丹佛田徑隊——掘金隊拼死想壓住他們的三分球，但最終庫裡和克萊還是迎來了井噴。他們就是從那時開始，被稱作水花兄弟的。
有些事情會提醒你，5年其實有多長遠。當那支勇士進入第二輪的時候，他們遇見的是還在最後巔峰上的馬刺，還有雖然已經禿了，但仍然擁有神奇能力的吉諾比利。他們在系列賽第一戰裡和馬刺打到了加時賽，吉諾比利在終場前幾秒鐘失誤了，但他回過頭來，用一記天外飛仙的三分殺死了勇士。波波維奇留下了那句名言：我剛剛想把他交易出去，但現在我想給他做早飯吃。
那一年，馬刺和勒布朗的熱火第一次會師在總決賽。雷·阿倫在第六戰命中了名標青史的三分球。怎麼樣？是不是聽上去像上個世紀了？
那是2013年。那是一座王朝的發端。接著，勇士在2014年第一輪輸給了快船，老闆拉科布立刻解僱了馬克·傑克遜，把主教練換成了科爾。這個決定被討論了很久，馬克·傑克遜風頭正盛。人們覺得，拉科布也許就是想換換手氣，換個教練試試。可誰知道，誰知道呢，他們突然就贏了。
勇士美妙的，毫無徵兆的，迅速地贏了。他們的運氣不錯，對手的主力一個接一個倒下。當他們在總決賽裡遇上迎回勒布朗的騎士，歐文和樂福都傷了。可勒布朗厲害啊，勇士在前三戰1比2落後。接下來，科爾教練走出了他職業生涯裡的名棋，撤下中鋒博格特，把伊戈達拉推上先發，追夢格林打中鋒。這一步讓“死亡五小”驚天動地的名棋，殺死了騎士。
勇士贏了。他們的成就推動了信心，信心鼓舞了勤奮，勤奮點燃了鬥志，鬥志引爆了歷史。當他們在2015至16賽季以衛冕冠軍的面目出現時，他們的競技水平和狀態，他們的神情和意志，讓世界折服了。他們轟鳴著比賽，掃射著贏球。他們連續贏下了開局的24場，把自己推上了與邁克爾喬丹1995至96的公牛賽跑的舞臺。他們最終贏下了73勝，打破比爾·西蒙斯《籃球全書》裡號稱最不可能被打破的紀錄。他們是不可一世的霸主，是萬人追逐的偶像；他們把技術、意識、整體性這些美麗籃球的元素融匯在一起，皇冠上的寶石是水花兄弟的三分球。
他們4比3逆轉了杜蘭特和威少爺的雷霆，在總決賽上暴勝前兩場，3比1領先騎士。他們即將衛冕，接下來，一連串多米諾骨牌般的災難來了。
老闆拉科布決定，他們將度過一個非常富有侵略性的夏天。當伊戈達拉、庫裡、克萊和格林從車上走下來，手拉手出現在漢普頓酒店，杜蘭特說，我當時心裡就做出了決定，我要和他們在一起。
一切，都因此改變了。
我常常想，勇士究竟改變了多少呢？
是的，他們改變了很多。他們加入了杜蘭特這樣的頂尖天賦，這是頂級舞臺上的核武器，是你無法防守的重劍。他們的表達也改變了。庫裡開始搖頭和抖肩，格林比原來更張揚和兇狠，更什麼都不在乎。因為他們贏過，他們知道自己再也不同了，他們現在是超級明星。人都是會改變的。他們彷彿有信心，有底氣，做任何表達，在情緒上碾壓任何對手。他們看上去狂妄了，不再那麼乖和謙遜。
他們也有從未改變的事情——他們的比賽方式。我一直把這視作他們成功的起點。無論他們有多少天賦，他們都像一個整體那樣打球。彼此支撐，彼此創造機會。他們有這樣的天賦，卻還能這樣努力，這樣無私。這才是為什麼，他們這麼恐怖。
當然，在恨他們的人眼裡，這都沒有意義。因為他們已經變成了魔頭。
我的意思是說，看，這5年，完全記載勇士崛起和主宰籃球世界的5年，世上滄海桑田，你的內心變換，原來，有這麼多的改變。
這5年，籃球世界也告別了太多人了。麥迪，加內特，鄧肯，皮爾斯，雷·阿倫，科比，這些輝映的名字，都是在這5年裡告別的。在科技世界裡有這樣的理論，人類的智慧和科技發展速度是逐步遞增的，越來越快。過去100年的發展速度超過了此前數千年，過去10年的發展速度又超過了此前100年。你看那一位位偉大巨星的轉身，和勇士一顆顆三分球的升起，他們和火箭在西決裡彼此用無限換防把比賽推到的那種彰顯個人能力的極致上，你也會驚歎於籃球世界改變的速度之快。
別誤會。我並沒有試圖說服任何人去欣賞勇士——這不是我的工作，我也並不相信，我能改變任何人固有的世界觀。我只是想說，如果你回想起這些過往，回想你最初是怎樣愛上了這項運動，是愛，而不是從運動裡找到恨意，它對你的陪伴，也許會更溫暖一些。
假如你真的那麼想擊敗勇士，或者擊敗任何強大無比的對手，我給你出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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