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裡誰最厲害?

《西遊記》裡寫了各種各樣的神仙、妖怪,各自有各自的本領。那麼,他們之間誰最厲害呢?應該說,這是小朋友們最喜歡討論的一個話題了。

當然,《西遊記》的如來佛祖,法力無邊,是相當厲害了,他曾經出手降服過孫悟空、六耳獼猴、大鵬精等眾多厲害妖怪。然而還有一些沒怎麼出過手的,也似乎不能小看,比如孫悟空的師父須菩提祖師,就是一個神秘莫測的人物。他本領到底多高,誰也不知道。五莊觀的鎮元大仙,能輕輕巧巧地把師徒四人裝在袖子裡,看來也不含糊。太上老君可能單打獨鬥不行,但他有一個金剛琢,連如來佛祖的法寶金剛砂都被套了去。若說鬥法寶,如來佛祖倒是輸了太上老君一著了。

還有的朋友問:玉皇大帝到底厲不厲害?如果厲害,怎麼天宮被孫悟空打個稀巴爛?如果不厲害,怎麼那麼多神仙都服他管?

這個層級的討論不清楚,如果低一個檔次,好像也沒有什麼答案。按理說,孫悟空作為第一主角,肯定是非常厲害。但是他也經常吃敗仗。先不說他是二郎神親手捉到天庭的,就是西天路上,黃風怪、紅孩兒、青牛精、大鵬精、黃眉怪、蠍子精……都曾打敗過他。

然而如果戰勝了孫悟空,就可以算比孫悟空厲害,那麼又會推出另外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結論:蠍子精還蟄過如來佛祖的手,如來佛祖也奈何他不得,就是觀音菩薩,也制服不了蠍子精。原著這樣說:

菩薩道:“這妖精十分利害。他那三股叉是生成的兩隻鉗腳。扎人痛者,是尾上一個鉤子,喚做‘倒馬毒’。本身是個蠍子精。他前者在雷音寺聽佛談經,如來見了,不合用手推他一把,他就轉過鉤子,把如來左手中拇指上紮了一下。如來也疼難禁,即著金剛拿他。他卻在這裡。若要救得唐僧,除是別告一位方好。我也是近他不得。”

難道蠍子精是《西遊記》裡最強的人物,比佛祖和觀音菩薩還厲害?

《西遊記》裡誰最厲害?

好比毒蛇、毒蜂都能殺人,但總不能說毒蛇、毒蜂比人類厲害。人類想消滅這些低等動物,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樣再推下去:昴日星官是蠍子精的剋星,那麼昴日星官佛祖、觀音還厲害。

然而那又不對了啊,昴日星官是二十八宿之一,孫悟空能輕易打敗二十八宿,所以孫悟空比昴日星官厲害,當然比如來佛祖還厲害!

那麼為什麼孫悟空又打不過蠍子精呢?更別說如來佛祖了。

那麼到底誰最厲害呢?我也糊塗了。

其實,除了蠍子精,其他的妖怪,情況也都類似,有的是依靠特殊的法術,如黃風怪會噴黃風,紅孩兒會噴三昧真火。有的是依靠特殊的法寶,比如黃眉怪依靠人種袋、青牛精依靠金剛琢。沒了這些法寶、法術,能力就大打折扣。一個十歲的孩子,拿一把手槍,也能輕易打死一個成年人。這就看要不要把手槍算在他的本領裡了。

所以說,評比誰最厲害,總要有一個標準。比如遊戲裡面,誰最厲害,經常是靠血量多少(HP)、法力值多少(MP)來衡量,多的就厲害。然而這些並不適用於《西遊記》。而且《西遊記》本身,除了武藝可以比一比之外,別的也很難比較。比如說,讓紅孩兒和賽太歲對著放火,很難說誰能贏。

所以說,很難給《西遊記》裡的神仙妖怪做一個詳盡的排名,但是大致來說,《西遊記》可以分四個檔次:

一流:如來佛祖、須菩提祖師、太上老君、鎮元大仙、觀音菩薩。

二流甲組(武力為主,變化為輔):孫悟空、牛魔王、二郎神、大鵬精、黑熊怪、九頭蟲。

二流乙組(特殊能力、法寶為主):黃風怪、蠍子精、黃眉怪、紅孩兒、青牛精、金角銀角、鐵扇公主、賽太歲、蜈蚣精、老鼠精(依靠無底洞)等

三流:豬八戒、沙和尚、黃袍怪、假烏雞國王、大蟒精、豹子精、蜘蛛精、小鼉龍、鯉魚精、比丘國丈、玉兔精等

四流:樹精、眾小妖。

為什麼把二流神仙妖怪分成兩組,是因為按照《西遊記》的邏輯,武力和變化,幾乎是每一個神仙妖怪都可以習得的,具有普遍性。而特殊的能力、法寶,卻總有僥倖的成分在,要麼就是從主人那裡偷來的,要麼就是天生具有這方面的特徵,如蠍子會蜇人、老鼠會打洞。

所以,即便是乙組的各路神魔都很厲害,但總比甲組的差了一些。這就好比電鰻、眼鏡蛇、箱型水母等都可以致人死命,但我們從來不認為它們是動物界的霸主。

這裡面有幾個重要的妖精,沒有列入表格,他們是:

車遲國三位大仙、六耳獼猴、九頭獅子、玄英洞三隻犀牛精。

現在我們一個個地解說沒有列入的原因。它們或者側重歷史,或者側重哲理,或者側重文化背景。在這幾個故事裡比較誰厲害,並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車遲國三位大仙,沒有和孫悟空正面交鋒過,談不上多厲害。因為作者創作這一段,目的也不是展現孫悟空的多麼的能打的。而是有深刻的時代背景在。

因為這段故事最早產生於元代的《西遊記》。當時還沒有虎力、鹿力、羊力三位大仙,而是一個燒金子道人和一個叫鹿皮的徒弟。

  • 唐僧往西天取經去時節,到一個城子,喚做車遲國。那國王好善,恭敬佛法。國中有一個先生,喚伯眼,外名喚燒金子道人。見國王敬佛法,便使黑心,要滅佛教,但見和尚,使拿著曳車解鋸,起蓋三清大殿,如此定害三寶。

  • 一日先生們做羅天大醮,唐僧師徒二人正到城裡智海禪寺投宿,聽的道人們祭星。孫行者師傅上說知,到羅天大醮壇場上藏身,奪吃了祭星茶果,卻把伯眼打了一鐵棒。小先生到前面教點燈,又打了一鐵棒。伯眼道:“這禿廝好沒道理!”便焦躁起來,到國王前面告未畢,唐僧也引徒弟去到王所。王請唐僧上殿,見大仙打罷問訊,先生也稽首回禮。先生對唐僧道:“咱兩個冤仇不小可哩!”三藏道:“貧僧是東土人,不曾認的你,有何冤仇?”大仙睜開雙眼道:“你教徒弟壞了我羅天大醮,更打了我兩鐵棒,這的不是大仇?咱兩個對君王面前鬥聖,那一個輸了時,強的上拜為師傅。唐僧道:“那般著?”伯眼道:“起頭坐靜,第二櫃中猜物,第三滾油洗澡,第四割頭再接。”說罷,打一聲鐘響,各上禪床坐定,分毫不動,但動的便算輸,要動禪。大仙徒弟名鹿皮,拔下一根頭髮,變做狗蚤,唐僧耳門後咬。孫行者是個胡孫,見那狗蚤,便拿下來磕死了,他卻拔下一根毛衣,變作假行者,靠師傅立的。他走到金水河裡,和將一塊青泥來,大仙鼻凹裡放了,變做青母蠍,脊背上咬一口,大仙叫一聲,跳下床來了。

  • 王道:“唐僧得勝了。”又叫兩個宮娥,抬過一個紅漆櫃子來,前面放下,著兩個猜裡面有甚麼,皇后暗使一個宮娥,說與先生櫃中有一顆桃。孫行者變做個焦苗蟲兒,飛入櫃中,把桃肉都吃了,只留下桃核出來,說與師傅。王說:“今番著唐僧先猜。”三藏說:“是一個桃核。”皇后大笑:“猜不著了!”大仙說:“是一顆桃。”著將軍開櫃看,卻是桃核,先生又輸了。

  • 鹿皮對大仙說:“咱如今燒起油鍋入去洗澡。”鹿皮先脫下衣服,入鍋裡,王喝彩的其間,孫行者念一聲啥字,山神土地神鬼都來了。行者教千里眼順風耳等兩個鬼,油鍋兩邊看著,先生待要出來,拿著肩膀sx風彡在裡面,鹿皮熱當不的,腳踏鍋邊待要出來,被鬼們當住出不來,就油裡死了。王見多時不出時,莫不死了麼?教將軍看。將軍使鉤子,搭出個爛骨頭的先生。孫行者說:“我如今入去洗澡。”脫了衣裳,打一個跟頭,跳入油中,才待洗澡,卻早不見了。王說:“將軍你搭去,行者敢死了也。”將軍用鉤子搭去,行者變做五寸來大的胡孫,左邊搭右邊趨,右邊搭左邊去,百般搭不著,將軍奏道:“行者油煎的肉都沒了。”唐僧見了啼哭,行者聽了跳出來,叫:“大王有肥棗麼?與我洗頭!”眾人喝彩:“佛家贏了也!”

  • 孫行者把他的頭,先割下來,血瀝瀝的腔子立地,頭落在地上,行者用手把頭提起,接在脖項上依舊了,伯眼大仙也割下頭來,待要接,行者念“金頭揭地銀頭揭地波羅僧揭地”之後,變做大黑狗,把先生的頭拖將去。先生變做老虎趕,行者直拖的王前面sx風彡了,不見了狗,也不見了虎,只落下一個虎頭,國王道:“元來是一個虎精,不是師傅,怎生拿出他本象?”說罷,越敬佛門,賜唐僧金錢三百貫、金缽盂一個,賜行者金錢三百貫打發了。

元代的這本《西遊記》,當然已經失傳了,這段故事記載在當時的一本朝鮮人學漢語的教科書《樸通事諺解》裡。從中可以看出,這裡面比坐禪、隔板猜物、油鍋洗澡、砍頭等情節,都已經有了。今天的《西遊記》只不過增加了一位大仙,增加了一個比求雨、一個比剖腹挖心的故事而已。

為什麼在元代會有這樣的故事呢?因為元代的佛教和道教鬥爭得非常激烈。當時道教全真派勢力很大,幾乎遍佈中國;而佛教又要擴張,於是雙方起了衝突,於1255、1256、1258、1281年,發生了四次佛道大辯論。

其中,以1258年春天,在開平府大安閣舉行的佛道大辯論為最激烈。這也是中國歷史上規模最大,規格最高,影響最為深遠的一場宗教辯論會。

辯論結果,道教徹底失敗,佛教勝出。許多道教徒被迫剃去頭髮,改作僧人,大量道教經典被認為是“偽經”燒燬,一些道教宮觀改作佛寺。

元代的《西遊記》故事,正好產生於這個時期,當然會在故事裡反映佛道鬥爭的情況。這裡面佛教勝,道教敗,恰恰是當時局面的真實寫照。

所以,車遲國三位大仙的故事,作者的側重點在於反映歷史,而不在於寫孫悟空的武藝高強。不列入這個排名榜自然是有情可原了。

《西遊記》裡誰最厲害?

其次,六耳獼猴和九頭獅子,作者寫這兩個故事,實際上寓言的成分更大。六耳獼猴是孫悟空“二心”的比喻。象徵著孫悟空在取經過程中心靈發生了分裂。所以,討論六耳獼猴和孫悟空誰厲害是沒有什麼意義的。正如討論《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裡的鷸和蚌誰更厲害一樣沒有意義。關於六耳獼猴的故事,我們會有專章解讀。

九頭獅子也是如此,玉華州的九頭獅子看似非常厲害,只要輕輕一叼,就可以把孫悟空叼走,本領幾乎和鎮元大仙差不多。然而作者很明確地提出,招惹出一堆獅子怪的原因是:“因你欲為人師,所以惹出這一窩獅子來也。”玉華州的三個小王子,拜了孫悟空兄弟三人為老師。“師”和“獅”同音,古代“獅子”就寫成“師子”,所以這個故事更像是一個寓言。

另外還有學者研究,如果認為這段故事的作者是吳承恩的話。那麼這段故事和他的經歷很相符:他在當時的荊王府做過事情,還當過小王子的老師。如果這個推測是正確的,那麼這段故事也可以說是吳承恩(或其他在王府工作過的人)的自況,把自己的親身經歷寫進了《西遊記》;那麼,這段故事的側重點又在於歷史了。

最後一個,是玄英洞的三隻犀牛精。這三隻犀牛精分別叫闢寒大王、闢暑大王、闢塵大王。很奇怪的是,他們既沒有厲害的法寶,又沒有特別的法術,在西天路上一點名聲都沒有,而孫悟空竟然打他們不過。

孫行者一條棍與那三個妖魔鬥經百五十合,天色將晚,勝負未分。只見那闢塵大王把扢撻藤閃一閃,跳過陣前,將旗搖了一搖,那夥牛頭怪簇擁上前,把行者圍在垓心,各輪兵器,亂打將來。行者見事不諧,唿喇的縱起筋斗雲,敗陣而走。

這敗得也太沒品了,和三個大王打到晚上都勝負未分,加上些小妖就敗了?

然後,孫悟空回去,叫來了豬八戒、沙和尚,然而,仍然打不過三隻犀牛。

這就更不應該了:孫悟空戰三個大王尚且能打平,何以加上豬八戒、沙和尚仍然是打平?加上小妖還是打不過?等於豬、沙二人沒起任何作用。

雖然說古代小說不大像今天的小說那麼注意戰力的平衡,但像玄英洞這一回還真少見。

《西遊記》裡誰最厲害?

最後,還要去天上請二十八宿的“四木禽星”前來收伏,要知道,這四木禽星,可是當年孫悟空的手下敗將啊。

其實玄英洞的這一段,與其是在寫故事,不如說在寫知識,寫文化。這裡涉及到一個隱藏的知識:禽星術。

我們現在已經不知道“禽星術”是什麼東西了,這是古代的一種算命術,在明代很流行。將二十八種動物分為四組,再和七曜、二十八宿相配,就可以配出二十八個名字。將這二十八宿通過一定的規則,來配年月日時。不同的年月日時,又預示著不同的吉凶。不同的人,出生於不同的年月日時,可以配不同的星宿。而每年每月每日每時都有不同的星宿當值,通過分析它們的生克關係,就可以推斷出吉凶。

當然,誰克誰,都是一種規定,就像十二星座吉凶的各種規定一樣。四木在禽星術中與牛相剋,也是一種規定。例如明佚名《演禽通纂》卷下載:“牛見狼驚”。《禽星易見·禽星吞啖》:“角亢吞危並食牛。”等都是這樣的。這裡的角指“四木”裡的角木蛟,狼指“四木”裡的奎木狼。其餘兩個,井木犴、鬥木獬也有類似的特性。

所以,玄英洞這一回,作者就沒把精力放在寫打戲上,所以連基本的武力平衡也沒有心思維護了。這同時也告訴我們,一部經典著作,永遠是非常複雜的,決不能以一個標準、一種眼光去看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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