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故事:關於生和死(深度好文)

派出所的故事:關於生和死(深度好文)

派出所這巴掌大的地方就像一個天然的舞臺,你方唱罷我方登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看不盡的世間百態人情冷暖。

穿上警服十多年了,我一直在派出所工作,今天我要講幾個故事,關於活著的故事。

1

凌晨一點,一個夜宵攤報案。

攤主叫老敢,擺了幾十年的夜宵,賣點臭豆腐、滷菜、綠豆稀之類的。

那晚天氣不好,沒什麼客,十點來鍾,老敢準備早點收攤,這時來了兩個中年男子,點了一份臭豆腐。

吃著臭豆腐,兩個人天南地北的策的起飛,老敢也尖起耳朵聽他們策。

這個說,前段認識了一個牛逼的朋友,一百塊錢一包的煙一天要抽兩三包,隨便一餐飯都是幾百上千,他跟著也發了點小財。

那個說,最近攬了個小工程,不大,年底最多賺個三四十萬。

老敢心想今天碰到兩個老闆了,本想早點收攤的,看來不用急著回家了。

可惜,策了一兩個小時,這兩人依然只點了那份五塊錢的臭豆腐。

快十二點了,老敢臉色不好看了,催他們結賬,自己要收攤了。

萬萬沒想到,兩人身上連五塊錢都拿不出。

也沒有。

有個人提出回去拿錢,另一個人押在這裡,結果一去不復返,打手機都不接了。

我到現場時,老敢正指著鼻子罵那個“人質”:策策策,策噠死,耽誤老子一個晚上的工夫。

對方耷拉著腦袋,聽殺聽剮。

我說老敢,算了,讓他走吧,這臭豆腐錢我出了。

都這個點了,我實在沒精力來調解這種破事,能自己出點小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老敢說我哪能讓幹部出錢啊,我也不靠著這幾塊錢過日子,我只是出不了這口氣,卵打拎光的還死要面子。

第二天一早,有群眾發現一個人死在一個漆黑的樓道里。

趕過去一看,就是昨晚提前走了的那個人。樓道之上60年代的筒子樓裡,有他的租住屋。

刑警隊來看了,認定是上樓時沒站穩摔下樓梯,腦先著地,腦挫傷直接死亡。

匆匆趕來的幾個近親,收拾了出租房裡稍稍值錢的幾樣傢什,用被子卷著這具軀殼直接送到火葬場。

沒有悲傷,沒有眼淚,沒有哀樂、沒有追悼會。

幾縷青煙之後,將一條生命在世上走過的痕跡沖刷得乾乾淨淨。

2

派出所的故事:關於生和死(深度好文)

也是一個凌晨,四處一片寂寥,唯獨派出所燈火通明。

抓了一個逃犯,還沒來得急審查,又出了一個要跳河自殺的,只能把逃犯銬在一旁醒酒,先處理這個跳河的。

跳河自殺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聽群眾說,這人當時和一個女孩子在橋上吵架,應該是女的要和男的分手,男的說分手就跳河,女的說你想死就死遠點,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男的真的一個猛子就紮下了橋。

幸虧水不算深,旁邊乘涼的幾個群眾趕緊下水把人撈了上來。

男孩子被送到派出所後,一直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

說實話,這種沒種的男人我看著就煩,但沒辦法,只能壓抑著內心的煩躁履行自己的職責。

我說你年紀還輕,我說你這一輩子還長,我說天涯何處無芳草,我說別讓白髮人送黑髮人。

好說歹說一籮筐,和沒說一樣。

“你MMP,要死就早點死,不要耽誤幹部的時間。”

這炸雷一樣的罵聲嚇了我一跳。是銬在旁邊逃犯,那跳河的也被嚇著了,頓時就不哭了。

“伢子,我認得你,你不就是水神廟上邊張老三的崽嗎,有種你出門就死,插電死、撞車死、呷農藥死、吊索死都行,等老子出去後發現你還沒死,看見你一次打一次。”

“你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狗東西,你爺張老三挖一世的土,好不容易送你讀了研究生,你的書都讀到屁眼裡去了。”

“不就是談愛談崩了吧,這世界找哪個眼X不是X,就算她的X得出花你也沒必要賠上自己命。”

“我警告你,你不要浪費幹部的口水,你再敢嚎一聲,我出去了就打死你。”

“你,馬上給我打電話通知你爺張老三接你回去。”

說實話,我一直沒吱聲,默許著逃犯的行為。

他說出了我想說的話。

或許是到鬼門關走過一遭想通了,或許是被逃犯的威脅嚇著了,反正張老三的崽突然間就換了個人一樣,不哭不鬧的回家了。

也許活得越精緻,生命就越脆弱。

3

派出所的故事:關於生和死(深度好文)

“幹部,我們這些人,平時就像這世界上的蒼蠅、螞蟻,微不足道,那些知識分子、大老闆就是大熊貓一樣,高高在上,你說要是天災來了,是我們這些蒼蠅螞蟻死得快些,還是大熊貓死得快些?”

逃犯說這話時,我正在送他去拘留所的路上。我用詫異的眼神盯著他,就像在打量一位哲人。

逃犯於我並不陌生,他外號癲狗,三十出頭,鎮上出了名的社會人,是派出所的常客。

“我爹孃死得早,把我一個人丟在這世上,孤兒院也不收我,說我有親戚管,可親戚也不管我,你說十一二歲的伢子能養活自己嗎?”

“知道我為什麼叫癲狗嗎,我14歲時去鄰居家裡的偷錢,被他家的狗撲翻在地上,為了保命,我把那狗的脖子咬斷了,他們說我比狗還狠。”

“我也知道偷東西是不對的,可是我要活下去,我不偷雞摸狗的,估計我早餓死了。”

“我知道地方上的人都怕我,說我膽子大不怕死,其實他們不知道,我其實是最怕死的,如果他們像我一樣的長大,才會知道活著、有飯吃,就是一件奢侈的事。”

“我沒讀什麼書,只能用最簡單的方法讓自己過最好的日子。別人搞地下錢莊,我就跟著去看場子,別人開賭場,我也跟著搞。”

“風光時,我也能開過寶馬車,反正交了首付開心了再說。場子被你們砸了,什麼都沒了,破產了,三塊錢一碗的光頭面我也能吃好。”

“我發財那會給孤兒院捐了兩萬塊錢,這事沒什麼人知道,我只是不想那些孤兒和我一樣的長大。”

……

一路上,他或許是想表達什麼,或許只是自言自語,我沒有打斷他,也沒有反駁他。

末了,我只說了一句:你比一般人都活得明白,但該抓你的時候,我還得抓。

派出所就是這樣,每天對著芸芸眾生,一面看盡人性醜惡,一面也感受著善意和溫暖的傳達,呆久了,見多了,對於世事的評判早已不再非黑即白。

對於活著的意義,也許哲人會多問幾個“我是誰”?偉人會多問幾個“我為了誰”?大多數人庸庸碌碌各有取捨,一些人不在意的正是另一些人渴望的,一些人急於放棄的正是另一些人苦苦尋求的。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那些在卑微中掙扎,卻依然渴望驕傲地活著的人,是真正“活在當下”的人,平時卑微如塵,一瞬間綻放的光芒會令人驚訝。

只不過,這是一個注意力嚴重匱乏的時代,沒有人願意聽完他們的故事,沒有人真正關注他們的悲喜,我也只是匆匆瞥過,留下隻言片語,證明他們曾經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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