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陝西乾縣籍青年作家李俊輝散文《搶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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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吃罷午飯,陽光透過雲層,撒落了半個院子,另一半被西邊鄰居家的房子擋成了陰涼。我拿起木頭耙耙,從陰涼處把麥子往太陽能照到的地方摟。在木頭耙耙攪動的過程中,新麥的清香瀰漫了整個院子。

“今年麥瞎咧!” 父親坐在門道的板凳上,點燃一根紙菸,幽幽地說。“這十幾年了,從來沒有今年這麼瞎,畝產量減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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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說的情況我知道,麥子揚花的氣候,關中地區遭受了一場多年不遇的霜凍。麥子授粉受到嚴重影響,減產是肯定的了。但是我沒想到減產會這麼厲害。在莊稼漢行當裡,父親的一等一的“好把式”,改革開放四十年來,他種過“小偃6號”、“小偃22”、“西農979”等小麥品種,最好的年份畝產達到1300斤以上。最不行畝產也沒下過1000斤。今年的情況,對父親來說,算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我是中午時分從楊凌農科城趕回老家清水營的。上午母親打電話說,麥子基本能割了,要是再等兩三天,村裡的幾十臺收割機全部到外地去趕場,到時候叫不到收割機,可就麻煩了。我說那就割吧,我回來幫忙。弟弟最近外出務工,今年麥收,他是指望不上了。我曾經多次勸過父母,不種或者少種地。父親當時眼睛一瞪,說,咱是個農民,不種地幹啥呀?再說了,而今不比農業社,機械化程度這麼高,地有個啥種頭?既然說服不了農民父親,那就由著他的性子,想怎麼弄就怎麼弄吧。結果,父親今年又種了六畝麥子。

農科城到清水營距離30多公里,開車半個小時就到了。平時只要不忙,我幾乎每週回去一趟。這個距離讓那些生活在“北上廣深”的同學羨慕不已,因為他們常年只有在夢裡,多次聞到豆腐腦的香味。而我只要願意,每天都可以大快朵頤。為了一解遊子們的鄉愁,我每次吃豆腐腦之前,都會拍照發同學群裡,然後就豎起耳朵,傾聽天南地北咽口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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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我都想好了——今天收完麥子,到距離臨平鎮最近的棗林村咥兩碗豆腐腦。棗林村是雖然地處城西,但是完全可以代表乾縣豆腐腦的水平。

六月的天,真是幼兒的臉,說變就變。剛才還是陽光燦爛,不大一會兒,太陽就躲進了厚厚的雲層裡,天色頓時暗了許多,一副想哭的模樣。我掏出手機,查看了一下天氣預報,手機上顯示當下為多雲,未來幾天都沒有雨。

母親從外面走進院子,說,咱收麥吧,剛才碰到兵錄,他說寶雞那邊在下雨,估計一會兒雨就來了。我笑著說,寶雞離咱二百多里呢,雨跑不下那麼快。

兵錄是本家堂哥,與我同年,長我月份,常年在外打工,裝修手藝不錯,把自己家裡裝得和城裡的單元房沒有兩樣。他也是回來收麥子的。

母親說:“六月天氣,說變就變,可不敢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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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收吧。”父親拍了一下大腿,一聲令下,我們立即行動起來,推的推,掃的掃,晾曬在院子裡的麥子很快被收成了堆。九歲的侄兒懶牛也放下手中的作業,來幫忙裝袋子。這讓我想起小時候龍口奪食,父親常說的一句話——秋黃麥黃,秀女下床。

除了院子當中,父親把上午收割回來的麥子,還晾曬到後排鄰居鵬娃和剛鋒家門口的水泥地上,分為三坨。父親說,一坨能裝滿三輪摩托的車廂,加上院裡的,共是六畝地的收成。我一邊將麥子推堆,一邊抓起一把癟瘦的麥粒看了看,心裡很不是滋味。麥子產量多少,不是我關注的重點,我是擔心做過冠心病手術的父親,可不敢因為麥子減產而發生什麼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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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坨晾曬的麥子,收堆了一坨。我和父親把麥子裝到車廂,父親開回院子,將麥子倒在上房的屋簷下,臺階有兩米多寬,雨不會淋到。第一車剛到完,父親喊到:“下雨了,把彩條布拿上。”我當時在屋簷下,正把麥子推開,沒有覺察到天的變化。聽到父親喊話,定眼一看,院子的水泥地面上,硬幣大的雨點散落一地。

我迅速把彩條布抱起來放到車廂,六十六歲的父親,竟然像小夥子一樣,加了一把油,三輪摩托飛出了院子。“把那塊小點的彩條布也拿上”,就在駛出大門前,父親大聲喊了一句。我拿起臺階上裝彩條布的袋子,撒腿跑出院子,向後排晾曬麥子的地方奔去。雨點越來越密集,打在臉上、胳膊上,涼嗖嗖的。

跑到跟前的時候,眼前的景象使我心頭一熱,眼眶瞬間溼潤——年過八旬的剛鋒他婆——二姨,手持掃把,正幫我家將麥子收堆。我的發小金剛的母親——二婆,原本身體不好,常年吃藥。她也拿著工具加入進來,母親大聲勸她們不要乾了,當心身體,她們沒有一個停下來。這時,本族中的寬寬爺老兩口扛著工具,也趕過來幫忙。雖然都是些年邁的老人,到畢竟人多力量大,剩下的兩塊麥子迅速收堆,蓋上了彩條布。父親怕彩條布被滲透,又取來兩塊塑料布,蓋在了彩條布上,為了防止被風颳起,我和父親分頭找了幾塊磚,壓在了塑料布上。此時,雨越下越大,打在塑料布上啪啪響成一片。回到家中,院子的地面上已經泛起了水泡,眼看屋簷水就要下來了。

我和父親緩了口氣,坐在大門口抽菸。母親把我帶回家的甜瓜、西瓜,分別給剛才幫忙搶收麥子的幾位鄰里送去。雖然父母也常在村裡幫助別人,但是今天不表達一下心意,母親的心裡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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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兒子回來了!”麻怪叔手裡夾著煙,緩緩走了過來。父親的小名叫毛旦,從小到大,麻怪叔一見面就喊我“毛兒子”。

“麻怪叔,來抽菸。”我起身讓座,並掏出煙,遞給他一根。麻怪叔沒有客氣,接過煙夾在了他的耳朵背後。麻怪叔與父親年齡相仿,因為臉上有麻子,加上年輕時脾氣怪,村裡人都叫他“麻怪”或者“麻鷎鷎”。小時候,很反感他這樣叫我,總是不理他。長大後離開家,進了城,每次回家只要碰到麻怪叔,他的麻臉笑成核桃皮,咧開嘴問一句:“毛兒子回來了!”這一次也不例外。看著牙齒脫落,滿臉溝壑縱橫,比父親還顯得蒼老的麻怪叔,我突然覺得,他對我專門的問候是那樣的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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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天氣!”麻怪叔罵了一句,“不想叫人活了!剛搶收院子裡的麥,差點把我老命要了。”

“老天爺要下雨,咱能有啥辦法?”父親吸了一口煙,說,“下就讓它下吧,下溼了它還要給咱曬乾呢。”

父親不經意的一句話,讓我的心瞬間寬慰了許多。此時,雨不知不覺小了許多。

“走,把那兩堆麥拉回來,倒在門道里讓通通風。”父親說完起身發車。我把手中的菸屁股扔在地上踩死,喝了口茶,扛起工具,緊跟著父親後面,大步向麥堆走去。

(2018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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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輝,1976年生於陝西乾縣臨平鎮清水營村。陝西省作協會員,陝西省散文學會會員,陝西省精短小說協會會員,陝西青年文學協會主席團委員,楊淩示範區文聯秘書長。資深媒體人。文字見《延河》、《遼河》、《華商報》等幾十種報刊,獲獎數次。著《農城四月天》、《大地的聲音》。

圖文作者=李俊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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