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老故事:樊粹庭傳(二):咱就當個唱戲的主任吧

梨園老故事:樊粹庭傳(二):咱就當個唱戲的主任吧

樊粹庭手跡

樊粹庭6歲時,發生了辛亥革命;14歲時,“五四”運動風起雲湧;16歲時,中國共產黨誕生。這些歷史鉅變,都會在他腦海中留下印跡。戲曲理論家石磊先生認為:“特別是伴隨著辛亥革命而興起的所謂‘戲曲改良運動’以及五四時期賽先生(即科學)與德先生(即民主)入境中國,都對樊先生以後人生觀戲曲觀確立起著關鍵作用。”

這一時期,戲曲界發生的一切重大事件和變革,也會在這個有心人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

樊粹庭在《自傳》中講,“大學期間,放肆地學戲、演戲。熱心選擇了戲劇家陳治策的戲劇課,別的科目經常不去上課,夜間在戲院看戲,又和名藝人張裕泰拜了把兄弟,夜不歸宿。校長李敬齋非要開除我不可,經幾個老同學說情才算給了個留校察看處分。我畢業時是在馮玉祥執政時期,校長是查良釗。因為我專心搞戲,特別是好搞舊戲,任何人或多或少都以荒唐鬼看我。”

影響樊粹庭很深的陳治策,是河南省第一位赴美國華盛頓大學、卡尼奇大學學習戲劇專業的留學生。1927年他回國後,在中州大學(河南大學前身)、北京國立藝術學院等院校教學,翻譯了大量外國名著。他還是我國第一個領取上演稅的作家(上演話劇盈利,劇作者拿到的報酬叫上演稅)。

他做的這些,都是學教育的大學生分內的工作,平順的職業規劃中,我們看不出他竟會拋棄擁有的一切,“朝為碩士,暮為戲子”,將命運投擲到“受盡了歧視和汙辱,見熟人不敢稱兄叫哥,別人都以為我要吃無廉恥的飯哩”!

他又是如何完成這驚人一跳的呢?

“走遍河南”明白了民間戲曲

樊粹庭在河南省教育廳社會教育推广部擔任主任,相當於主任科員,月薪七十元,這工作符合他的愛好,他很喜歡。

他到任後,首先制訂了一個《民眾教育建設綱領草案》,並積極投入到實踐中去。他還把賦閒的大學好友呂宜園拉來當推广部幹事。

開封戲劇界為子弟辦了小學,聘請呂宜園表兄徐華章當校長,樊粹庭應邀在開學典禮上講話,他說:“不要看不起我們唱戲的,現在人人平等,機會均等,將來你們學習好了,本領大了,一樣能當大總統。”

樊粹庭對工作十分熱情,他於1931年奔赴上海,“購來磨電機一個,放映機一架,外國斷片一卷,國產片有《孤兒救祖記》、《爸爸愛媽媽》以及其他教育宣傳片六十餘部”。之後,他就帶著下屬,從1931年冬到1934年秋,在河南各縣巡迴放電影,全省75%的縣城都跑到了。當時省會開封才有一家電影院,開封之外的河南民眾從未見過電影,樊粹庭所到之處,十分轟動。

樊粹庭一邊放電影,一邊搞民眾教育,所用課本叫《平民教育》,下鄉還要帶上幾麻袋標語,其中有條標語叫“為人不讀書,好像一頭豬”。

他的同鄉好友南瑞麟清楚記得自己平生第一次看電影:“我們學生列隊去看樊先生放的無聲電影,地點在遂平縣政府東偏院,片子是國產片,一邊放電影,樊先生一邊介紹,同時還宣傳反帝反封建的愛國內容,這是我第一次看電影,十分新奇。樊先生還在嵖岈山放了二十多天電影,時間是1933年。”

1934年秋,樊粹庭停止放映回到開封后,又請上海快活林電影公司拍攝了開封市容、風景及省直機關的工作影片,算是宣傳片吧。河大文學院博導張大新教授評價道:“他是河南電教教育的開創者,工作方法是很超前的。”

將近三年“走遍河南”,他見到了很多民間戲劇老藝人,看到這一行的博大精深,這對於他之後“下海”,是起到推動作用的。

河南省戲劇家協會副主席郭光宇分析:“這一經歷令他對基層、對民眾有深刻了解,使他懂得民眾的需求和愛好,並促使他形成民本意識,立志為民把戲曲藝術和民眾服務緊密聯繫起來。”

“新式劇院”建成“戲改”根據地

開封,除河大外,還有一處樊粹庭生命中的“地標”,即大相國寺的豫聲劇院,現已不存。

樊粹庭在近三年的鄉村巡迴放映電影中,考察各地戲曲,回開封后,又與藝人張子林、聶良卿、劉小金鈴、小火鞭等聯繫,從此,丟開京戲,專心鑽研河南戲,建了河南豫劇史上第一個專業劇院——豫聲劇院,走上了“豫劇都市化”之路。

豫劇起初打不進城市,有兩個原因:一是官方原因。郭光宇先生分析:“古老中原上層人物及文人雅士不少人有輕視、歧視甚至仇視地方戲現象,中州歷史上曾頒佈眾多官方禁戲文告。而一些被官方准許並推崇的戲劇藝術,如雜劇傳奇崑曲京劇,都先後在河南大中城市佔據中心位置,留給豫劇和其他地方戲的生存空間十分有限”。以上世紀三十年代開封為例,京戲班有豐樂園長慶班、東火神廟蘇記致祥班、竟華班、同慶和社以及桂仙茶園移風社等,許多京劇名演員都曾在開封演出。

豫劇進不了城的第二個原因是其自身原因,它土俗粗糙。跑高臺的豫劇流動班子和唱地攤的豫劇小班社,沒固定舞臺。藝術上不講究,唱詞粗糙。演戲行頭道具也不講究,唱紅臉的戴個黑布條,唱小生的鼻樑上抹一道紅,唱旦角的手心塗點紅胭脂,唱花臉的前額剃半拉頭,穿的是紅絨織成的戲衣,也沒厚底靴和彩鞋,武戲就是翻跟頭。

梨園老故事:樊粹庭傳(二):咱就當個唱戲的主任吧

豫聲劇院時期的陳素真

偌大一個省城,沒有地方戲曲藝術的立足之地。1934年,河南省教育廳廳長(戲劇歸教育廳管)從北京請來小楊月樓和馬富祿等名角,成立了京劇團。兩位名角建議教育廳辦個豫劇團,廳長推薦樊粹庭籌辦,他很高興:“咱就來當這個唱戲的主任吧!”

1934年,樊粹庭向教育界同仁及商界人士募捐,集資了一萬元現洋,請河南民政廳廳長李敬齋(留美工程師)設計了劇場改造圖,在相國寺養生堂開工,由欒蘊玉負責監工。又在財神廟修建了演員宿舍,廣納四方演員,同時招收學員。

豫聲劇院樣式氣派,大門是磚結構,門面高三丈六尺,劇院內是白粉牆,木頂棚,瓦屋舞臺,劇院門外有座位一覽圖,上掛座號牌,觀眾取牌買票,對號入座,池座可坐四百多人,兩邊站票可容一兩千觀眾。屋頂還有人力拉的布風扇,以便夏天取涼。

舞臺上,掛著豆沙色繪圖天幕,樂隊集中在舞臺右側。舞臺照明前面四個汽燈,後面兩個汽燈,一般劇場只有兩個。這種舞臺,除了少前邊和中間兩道拉幕,別的和現在舞臺一樣。上世紀三十年代,樊粹庭已經有如此現代的設計了。

劇院工作人員和豫聲演職員,每人發一件黑色直領制服,胸前佩“豫聲”徽章一枚,女演員穿陰丹士林大褂,樸素文雅。“豫劇皇后”陳素真是豫聲劇院女一號,她在回憶錄《情繫舞臺》中繪聲繪色記述了自己看到劇院的驚喜:“我二十多天沒進相國寺了,愣住了,全變了……原先的木槓、木板全沒了,變成了一色豆綠色長連椅,地上墁上了磚,前低後高,坐最後一排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池座分成三片,東邊一片是站票,中間一片是坐票,坐票區前面,還有長木板放著茶壺、瓜子、紙菸等。西邊一片,用大席隔了起來,專坐婦女。”豫聲開創了男女同場觀戲的先例。

陳素真進了後臺,感覺又是煥然一新:“後臺原本是座雄偉大殿,零亂汙穢不堪,二十多天沒見,牆粉刷了,殿柱油漆了,地墁了磚,演員化裝處、放衣箱處井井有條,西北角還專給我改了一間化裝和休息室,東邊鋪了一排單人床,供無家演員住宿。靠西牆是道具箱,中間地方可大了,留作大家練功。後臺各個角落都放有痰盂,別提多幹淨了。”

更讓陳素真驚喜的還在後頭,她發現戲箱(戲曲服裝)也變了樣,老戲裝不見了,換了一堂(套)七八成新的京戲裝。原來豫劇戲裝全是布的,沒有綢緞。演戲時,除了正旦外,一般演員沒彩褲彩鞋和靴子。陳素真還見到三尺長的雪白綢子水袖,原來豫劇水袖是一尺長白布,是個擺設,不能做出水袖優美動作。陳素真穿上白綢水袖,苦練水袖功夫。豫劇女演員的水袖功夫,便是自她開始的。

為保證豫聲劇院的演出質量,樊粹庭制訂了一套前後臺製度,前臺制度有七條,規定演員不許誤場、笑場、鬧場、懈場、飲場以及演出需跪拜時不許用墊子等。後臺制度有九條,包括不許吵架罵街、打鬧、隨地吐痰、亂扔東西以及不許化裝後吸菸和領外人進後臺等。原來臺上拉場的事,是打梆子打小鑼者兼職乾的,以後派了專人拉場,站在上下場門裡邊。這樣,舞臺上除了演員,就沒有與戲不相干的人了。

“這些制度,對豫劇真是天翻地覆的大革命啊!”陳素真回憶道。

樊粹庭令出必行,幾乎天天都有受罰演員,多半是紅武生和名小生。“樊粹庭自幼攻讀經書,長成亦有權謀”,他把幾個大腕的不良習氣治一治,下邊人自然就被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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