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顾随这位诗词大家?

我家在东北嘎啦

总体上,顾随给人以老派人物的印象,但这绝对是一个错觉。


其实论教育背景,他毕业于北大英文系;他也写新小说,作品曾入选当时鲁迅编集的《中国新文学大系》;他写书法,是沈尹默门下高足,有渊有源,含咀英华,足以称家;他也能说是思想家,他讲禅宗,那种有识有证的深切,是民国知识分子中少有的风光——就我的认知而言,可能不及周叔迦的湛妙,但是比之顾毓琇胡兰成之类,毕竟要内行的多。

这样的人,是五四社会风潮下,“旧学邃密”兼“新知深沉”的典型人物,在纷纷泊泊的时代中,寂寂寞寞,但身后是辽阔而雄伟的文化青山。


顾随这个人,他的所有情怀和担当,也许都用在了培养学生上了。

他是一位膏火自煎的好老师。他没有什么显赫的职务,没有弟子三千的环绕,也没有提出什么特出的教学理念,但他绝对是一流的教育家。

他除了毕业后前几年教了会中学,一生都在大学里任职做教授,直到归于道山的最后时光。他是非常和蔼可亲的性格,张中行说他“身材较高,秀而雅”,待人接物没有一丁点世故的样子,学生和他交接,往往只交谈一会,都会无端地深受感动。

他的学生叶嘉莹说,顾老师对人特别是对学生,是意外的厚,处处为人设想,特别关心人,唯恐别人有丝毫不满意,受到委屈;他虽学佛,但是典重不乏风趣,不是那种道学的样子,言疾辞厉,清肃远人,而是有着释家的慈悲心。像他这样一个人,对学生的好,和那种予人的温暖自在,“是罕见的”。

(图:顾随女弟子叶嘉莹女士)

他讲课如名角登场。周汝昌晚年回念起他的顾老师,说讲课是顾随的“当行本色,为他人所难以伦比”,还说他是一位传到解业、最善于讲堂说“法”的“教授艺术大师”。周汝昌年轻时上的是燕京大学,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大可能胡扯,也许当年的顾随真的让他屡屡惊艳吧。

这样擅学善讲的巨星名宿,确实培养了一大批得意的学生,诸如张中行、周汝昌、叶嘉莹、吴小如、郭预衡、史树青,后来都是名满天下的学者,受他沾丐之深,终生念兹在兹。他应该是因材施教的老师吧,教子路收,教颜回放,精进无有息时,树人唯恐或倦,看他学生们历经兵火和岁月播迁保存下来的那些课堂笔录,那种周到,细密,体贴,温煦,精辟,真如面对其人,感受到一股大关怀、大热情、大情怀在里面。


他并无心成名成家,所以沉寂了几十年。现在大名垂宇宙,完全不是他本念。

他生前,虽然也很有名气,也是名教授,甚或是名词家,但是他基本没有写过什么著作。他写诗填词,完全是自抒情志,是自娱自乐,是与友朋们交流感情的借物;他也出版过一本论禅的小册子,但也是私淑弟子张中行拜托他写的——那时的张中行刚毕业籍籍无名,靠主编一刊物谋生,面对求助之声,他怎能袖手旁观呢;他现在那一摞摞作品,大部分都是讲课笔记,是老学生念念不忘于他,在他身后给爬梳整理出来的。

(图:1947年顾随全家在家门前)

人都说,“最难忘,名心一段”,但是成名成家对他而言,似乎是毫无意义的。他勤奋地读书,完善自己的学识与情操;他心力交瘁地教书,濬发溉沃般地讲课,像只负重万里的骆驼,只希望培育出能“透网金麟”的一些学生,传续中国文化传统中高妙的智慧与精神;他爱国如护惜己身,因为国家的沦灭之危,他常常黯然下泪,因为抗日,他也被日本宪兵队抓起来过,但他是渺然无视的,他不是那种壮怀激烈的读书人,但有这种气节。

无论是青年岁月的共倒金荷,还是哀乐中年时的寒光零乱,亦或是晚凉幽径时期,他所念怀自期的,都是做一个本分人,做一节人梯,从没预想过会有一天像现在这么有名。


春日将尽,风过蔷薇,荼蘼之后,便是凋零。这样的人,无论是学问,还是为人,此后也再难见到了。

我读顾随,始于高中毕业那一年,在汕头购书中心买到一本他的书。从此以后,常读常念,常怀惊喜,常怀感动。他应该还称不上“大师”,但他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2018,5,29,午后闲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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