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深閱讀丨他17歲考入“川幫”商業銀行 成為重慶最後一個“上街先生”

上游深阅读丨他17岁考入“川帮”商业银行 成为重庆最后一个“上街先生”

馬善勳23歲在重慶。

馬善勳先生今年92歲,從1943年17歲考入著名“川幫”商業銀行之一——重慶和成銀行當職員,到1986年退休後被重慶人民銀行聘為顧問,他是抗戰時期到改革開放後中國金融史的見證人。我們將用兩期專欄,打望馬老先生的民國青春和金融往事。

考銀行

1943年冬天,重慶敬業高級商業學校學生馬善勳在家度寒假,在報紙上看見了和成銀行招考練習生的廣告。他說:“考試設在張家花園巴蜀中學內,一共有五百名考生,一人一張書桌。有一門考試我題都做到快一半了,監考人一米八幾,身穿西裝,他巡視到我桌前,輕輕說了一句:‘你寫在草稿紙上了’,嚇得我一身冷汗。我馬上把答題改抄在試卷上,才沒出錯。如果那個監考人沒提醒我,我就死定了。”

有驚無險,必有後福。筆試錄取60名,有他;複試(面試)錄取20名,也有他。“錄取後,我首先就去打聽那個扭轉我命運的高個子,現在我都記住,他的大名叫張平,是個股長,解放後在甘孜支行去世了。和成招收我們這一期科班學生,不惜耗費巨資,在化龍橋山上肖家花園建宿舍、教室、飯廳、籃球場,除本行資深高級管理人員來教授銀行實務外,還延聘不少學者授課,短短三個月培訓期,每個學員都收穫很大。”

培訓結束,分配工作,每天都有兩三人接到總經理的調令下山,分赴和成銀行全國28個分支行報到上班。學員一天天減少,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心裡有點慌。“又等了三天,調條來了。連做夢也沒有想到,我這個家境貧寒的窮小子,竟然被調到總行業務股,被視為頂級的美差。我當時的反應如同范進中舉,我聽說過,進入這個部門,下一步就會成為‘上街先生’”。

吳晉航

抗戰時期,重慶陪都銀行眾多,比起小四行、北四行、南四行,川幫銀行上得了榜的只有六家:聚興誠、和成、四川美豐、重慶、川鹽和川康。“1989年,我在重慶市檔案館偶然翻到一本《重慶市1950年12月底金融業清產核資清冊》。1950年重慶有各種金融機構119家,只有8家進入公私合營,其中由西南軍政委員會批准的川幫銀行有三家,即聚興誠、和成、建業。三家股票每股以面值1元計算,到清算時,川幫銀行老大哥聚興誠每股淨資產只有0.95元;建業銀行是地下黨唯一的銀行,另當別論,只有0.06元,和成銀行比聚興誠晚十年,高達2.13元,是經營得最好的。”

和成總經理吳晉航是四川省仁壽人。曾任重慶警察廳長、豐都縣長等職,1934年結夥川康軍政官吏10餘人創辦和成銀行,還是重慶銀行同業公會理事長,民生輪船公司董事。

和成銀行位於道門口的總部,完全是陪都名流中心。“每星期二中午,盧作孚都要來和吳晉航共進午餐,他倆單獨吃,單獨談,四菜一湯,銀行自己廚房弄,大多是炒肉絲、炒豬肝、麻婆豆腐之類,很隨便。現在經濟學家吳敬璉的母親鄧季惺,繼父陳銘德都常來和成談事;周恩來首次見劉文輝、張瀾,都約在育嬰堂巷七號吳晉航家中。另外,有個星期天,銀行休息,我閒來無事在收發室附近轉悠,上午只一個多鐘頭,我就代收了五張名片,都是本人送來的,其中四位都是省主席,另一位也是達官貴人,可見吳總經理的社會影響力非同凡響。”

至於吳晉航的個人魅力,馬善勳至今仍是迷弟一枚:“我們能夠成為他的門人,他的學生,真乃三生有幸,他對任何名人書信交往,都是秘書代筆,他只簽名,但對我們這些學生,則一律稱‘弟’,並且必是自己親筆回信。我這一生,像他這般的人再未見過。”

“上街先生”

抗戰時期,重慶國家級的銀行號稱“四行兩局”,即中央、交通、中國、農民,中央信託局、郵匯局。“這些銀行機構每天都派有主任級人員,還有兩家外商銀行也派出翻譯,去銀行公會‘趕場’。”

這種去銀行公會“趕場”的“上街先生”,又稱“趕場先生”,或“跑街先生”。“‘趕場’‘跑街’這些名字雖然不太好聽,但稱你‘先生’,算是尊敬你了,很自然就與其他行員、練習生、僱員又有一點區別。重慶金融界每家都有兩三個上街先生,代表本行在外‘趕場’做業務,上街先生也負責放貸,可以不經過總經理批准,權力相當大,責任也相當大,有時還決定銀行的生死存亡。”

每天下午四點到五點,是“上街先生”的尖峰時刻。“這時你從街上回來了,必須守到銀行裡,神經非常緊張,你必須等候你派去央行交換科的專人拿回餘額表,看你銀行的頭寸(款項)是多還是差。如不缺頭寸就好過,頭寸有多,還得要在同業間找下家設法拆借出去;如差頭寸,趕快抓緊向同業拆借進來,如差頭寸又遇市面銀根緊張,那才要命。法不容情,你當天午夜填補不了央行頭寸,你這家銀行就得關門,說關就關,說垮就垮。可見上街先生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馬善勳當“上街先生”,曾多次力挽狂瀾。“和成曾遭遇兩次頭寸不足危機,市場銀根又奇緊,在這關頭,我起了作用;一次是我坐總經理的雪佛蘭去中央銀行宿舍將兩位有權簽字人接回第一模範市場中央銀行,開了保險櫃,拿出印鑑和本票,以買和成銀行匯款的名義,開出本票,讓我補足了央行賬戶的頭寸;第二次則是如法炮製,換的是交通銀行;重慶當年只有兩家外商銀行,我也破過一項記錄,有一次試著去匯豐銀行,找到英國經理人萊格,拆借到一筆隔夜資金。為什麼我能做到,一切在於平時在銀行公會感情的積累,關係不到熟透時,這些桃子你是摘不下來的。”

成為上街先生那天早上的情景,馬善勳至今歷歷在目。“某一天早上,我們一起去經理室靜候經理‘發脈’(領指示)。陳詩可經理,就是‘詩可以興’那兩個字,他原來是正大永錢莊的上街先生,吳晉航把他挖來就直接當經理。他把當天的業務佈置了一下,接著就打開抽屜,拿出一盒印好的名片,對我說:‘今天起你就可以上街了。’當著三位老上街先生的面,他還把他穿的藍布長衫上別的一塊‘銀行公會出入證’取下來交給我,說‘銀行公會再沒有這個出入證了,我這一塊,你就拿去戴。’我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他這塊出入證,是為銀行公會理事長專做的,形式一樣,顏色不同。我恍然若夢,我真的成為上街先生了。”

(本文寫作參考了馬善勳先生回憶錄《老金融敘事曲》,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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